0.5
濃霧瀰漫,紙灰漫天。
血水染紅的石梯上,鐵甲的少女腳腕間戴着一瑪瑙,她腳尖點着油紙傘,浮在空中如同惡煞般陰氣逼人。
她穿得奇怪,護甲破損、赤足裸腿,一頭秀髮長短不一、參差不齊,隨意地散落在身後,邋遢潦倒的模樣,讓原本嬌艷的小臉都有些礙眼。
最為可怖的還是那泛着詭異紅光的瞳孔,怎麼看都不像活人。
崔安瀾擡着頭,有些遲疑地喊出:“程漁?”
那少女聞聲低下頭,烏黑的長發飄在身後,看向崔安瀾:“汝從何知吾名?”
她跳下長劍,飄至崔安瀾身邊,細細打量着面前的人:“汝認識吾?”
崔安瀾面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那臉上的肌膚細膩光滑,感覺像是一張假皮。
這肯定不是人,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被嚇退一步,差點跌倒在地。好在面前的少女拽住了他的胳膊。
崔安瀾順着拽他的手背看到少女身上滿是細線縫製的傷口,最深的一處傷疤,延伸至少女的脖間。
少女見崔安瀾盯着傷口,滿不在乎地解釋道一句:“這是吾死時所受之傷。”
死時?
她……果然不是人!
崔安瀾不知道為何突然想到於東汶,想着要是於冬汶聽到這句話,一定會被嚇暈過去。
他又看了那道傷疤,可見當初那刀應切至入骨。
崔安瀾不知道面前這女鬼生前遭遇了何種慘烈的戰役,又為何披着一張與“程漁”一樣的皮,但這樣觸目驚心的傷與她的這張臉可不配。
他胳膊被女鬼拽着,心裡有些惋惜,也一直想着:這個女鬼武力高強,殺死醉漢,嚇走石梯女鬼。剛剛若不是他脫口而出那句“程漁”,定也會被她刺死。
他迎着少女的目光,斟酌着開嗓問她:“刀傷,很疼吧?”
少女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寒意,像是夏天裡的冰窟,她皺着眉:“疼?大丈夫征戰沙場,這點傷算什麼?”
這畫風好像有些不對,本該積攢的好感度,估計應該剛剛那句話,全部化為烏有。
崔安瀾估算錯誤,心裡念頭百起。他想着跑,估計是跑不過面前少女的傘,待着不動,等於把選擇權交給敵人。
他現在唯一的籌碼,就是女孩好奇的事情,只要她對自己還抱有好奇心,那麽暫時就沒有生命之憂。
果然,她鬆開崔安瀾,擡手就召喚回那把插在醉漢屍體上的油紙傘,架在崔安瀾的脖間:“吾再問一句,汝從何知吾名?”
崔安瀾脖間的油紙傘散發著濃濃的殺氣,彷佛一動,就會人頭落地。他瞧着少女身上的盔甲樣式應是大昭長陽制物。
大昭歷史上有名的軍事改革,盔甲的樣式由前朝的明光鎧變為胄甲*,再加上大昭歷史上女子為將者屈指可數,姓程,又在南明,名字還叫程漁。
難道是傳聞中巾幗英雄程虹的後人?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胸中忐忑不定,思慮再三,猶豫地道出一句:“程將軍,其實……”
話未落,天邊突然傳來一陣雷鳴之聲,好像要將這個天地劈開般,響徹雲霄。
面前的少女聞聲,臉色一變:“有人入夢!”
她握緊油紙傘,腳點地面,不等崔安瀾話說完就飛離了原地。
只留下一臉無措的崔安瀾乾巴巴地說完那句:“其實我見過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這聲音自然沒有落入少女耳中。
崔安瀾的危機隨着少女的離開終於解除。他鬆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瞧着石梯上的屍體,感到一絲后怕。
四周的濃霧更甚,陰冷、潮濕的地面像是凝結了一層寒霜,凍得崔安瀾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也不知道是不是崔安瀾的噴嚏聲音太響,吵醒了濃霧中沉睡着的野獸們。
那些野獸發出嘶吼,爪牙摩擦地面的聲音近在耳邊。
崔安瀾根本沒精力去管濃霧中的野獸們,在他面前,那醉漢們的屍體,像是被石梯抽幹了血肉般,變成皮包骨。那血水順着一層又一層的台階流至末端,將石梯染成血紅色,近乎有些發黑。
那發黑的血紅色石梯上彷彿被血澆灌后,活了起來。那皮包骨的屍體旁長出無數青苔,發出惡臭的氣味。
這味道,崔安瀾之前在巷道里聞過,甚是令人反胃。
他警惕地遠離石梯,腳步放的很輕,似乎是怕打擾到那活過來的石梯。
石梯之上,醉漢們的屍體在布滿青苔后,竟然站了起來。
那張被吸幹了血肉的臉上,兩顆眼珠掉落至地面。軟軟的眼球順着台階滾下,醉漢們的屍體發出一聲怒吼,直接追趕眼球而去。
崔安瀾也趁這個時間,轉身逃開。他猜霧中的怪物應該和醉漢們的屍體一樣,變成了皮包骨的行屍走肉。
這些行屍走肉沒有眼睛,只能聽聲辯位。
他走的很輕,向著前方發出霓虹燈的酒吧走去。
崔安瀾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他只能盡量想辦法,讓自己離開這裡。
他剛剛聽見那飛走的女鬼說:“有人入夢!”
這裡難道是一場夢境?
他環顧四周,確實能發現一些異常。比如明明是大霧的天氣,他卻能看見天上圓圓的明月。
這般詭異的地方還有許多,都在告訴他,這裡不是現實。
崔安瀾這時想起,於冬汶戛然而止的呼叫聲,好像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不知道為何,此時此刻,他突然想起了程漁說的話。
說他很是晦氣,要他準備好棺材。
崔安瀾倒是沒覺得程漁嘴毒,還覺得他說的挺准,幸好他今天分了手,也沒拖於冬汶進這破地。
儘管有些對不起父母親友,但是此生好像也算是圓滿。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搞清楚自己的夢。
他很想知道,自己跟程漁到底是什麼關係。
難道真的是戀人?
崔安瀾苦笑着搖搖頭,腳步一直向著酒吧的方向。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他終於走到了酒吧的門口。還是那個霓虹燈閃爍的鬼域酒吧。外表和現實中的鬼域酒吧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在遇到那個接電話的女人。
而是看見一個被行屍走肉們包圍的可憐男人,那男人應該也知道那些怪物只能聽見聲音,可憐兮兮地躲在角落裡。
那角落的空間有限,怪物們雖然聽不見,但是憑藉著摸索,遲早會發現躲在角落裡的人。
崔安瀾知道自己自身難保,但是要他眼睜睜地看着那人送死,是萬萬不可能。
他摸了摸口袋,只找到一把車鑰匙。他高高舉起車鑰匙,用盡全力將鑰匙丟到遠處。
車鑰匙落地的聲音引起了怪物們的注意,崔安瀾趁怪物們離開,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人身邊。
那人還沉浸在恐懼中,緊緊地捂住嘴巴,低着頭。
崔安瀾拍了拍那個人的肩膀,嚇得那個人差點叫出聲。好在崔安瀾低下身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人一看見崔安瀾,終於平靜下來,激動地拉着崔安瀾的衣服。
崔安瀾安撫地拍了拍青年的背,拉起青年向著酒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