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解夢二字,程漁熟悉又陌生。他小時候在家時,常常見老爺子找表哥解夢。那會兒表哥才從山上修道歸家,還未成為白虎使,但忽悠人的本領已經登峰造極。
老爺子說夢見了紅布,何解?
表哥說:“外公,此乃喜事,看樣子您要紅鸞星動了,恭喜恭喜。”
老爺子又說夢見了牙齒,何解?
表哥說:“外公,此乃大喜,說明您紅鸞又星動,可喜可賀。”
老爺子最後說夢見了棺材,作何解?
表哥直接敲鑼打鼓,大賀:“升官發財死老婆,外公,外婆已仙去多年,您這是要娶新媳婦了?我能討個吉利錢不?”
程漁那會兒才九歲,見老爺子提着板凳腿抽表哥,就知道他表哥不靠譜,解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八成都是春夢。
他聽崔安瀾說要教他解夢,以為也是表哥那種招搖撞騙,一時有點生氣:“解夢?解誰的夢,告訴對方凶吉,最後討個吉利錢?”
崔安瀾不知道程漁對解夢的偏見,對突然有些生氣的程漁耐心地解釋:“解凶獸之夢,怪奇之事,破夢解困。”
這話說得神神叨叨,但總結一句:不是解人的夢。
程漁這下子終於收起偏見之心:“妖怪也會做夢?”
崔安瀾道:“自然,世間萬物皆可有夢。哪怕是幽冥中的厲鬼,也會入夢。只不過與人類的夢不同,他們的夢會產生真實夢境,幻化為厄。這種厄輕則傷人毀命,重則流血千里。”
程漁聞言舉一反三:“也就是說,這裡是那個鮫人的夢?”
崔安瀾的右臂一直被程漁緊緊抱着,他有點用不慣左手,只能慢慢反手畫符:“唔,不是,這裡不算是鮫人的夢,只是蜃境。所謂的蜃境是在夢境的基礎上又衍生出了夢。這種夢境的主人並不是夢主,就好像南柯居的那些人,他們也會做夢,會產生夢境,演化成蜃。
人和妖畢竟還是不同,人在夢境中產生的蜃境並不會影響到其他人,而妖則相反,不僅很容易影響到其他人,甚至還能傷人。”
程漁聽了解釋,認真思考道:“所以黑童子很有可能是被鮫人傷了?”
崔安瀾覺得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只不過他沒想到那隻鮫人竟然會產生蜃境,是對家鄉太思念了嗎?
這條鮫人是別人送的禮物,說是退休的人都該養養魚,澆澆花,修身養性。他到不反對養魚,只是不太喜歡鮫人的鬧騰,便將他擱置在泠泉旁,偶爾也允許他去正殿里玩耍。
現在看來,他還是太鬆弛了,才會讓鮫人放肆,養出蜃境。
崔安瀾的左手上的符紙融化於水中,瞬間將海面凝結成冰。
兩人落在冰面上,終於讓程漁鬆了一口氣。他還是不習慣突然上天入地,腳下沒處可依。
程漁落地就鬆開崔安瀾的手,像是怕遇到什麼髒東西一樣,跳得老遠。
崔安瀾見程漁的模樣,忍不住又笑出聲。
程漁以為崔安瀾嘲笑他:“你笑什麼?”
崔安瀾立刻忍笑搖頭:“沒有,沒有,我沒有笑。”
程漁心裡對崔安瀾很是不滿,在心裡又給崔安瀾記上了一筆。他明明聽到了崔安瀾的笑聲,卻見他睜眼說瞎話。此時,並不是找茬的好時機,這個蜃境很是奇怪,他還要指望崔安瀾保護自己。
程漁又將“忍辱負重”這個詞在心裡念了一遍。、
他換了一個話題,問:“既然我們已經到了,那黑童子在什麼地方?”
崔安瀾見程漁一臉憤恨的模樣,上揚的嘴角忍不住笑意:“哈,唔,他啊,大概就在這海面之下。”
程漁又見崔安瀾在“嘲笑”自己,打算眼不見為凈。他低頭看着被冰封的海面,將崔安瀾當做冰面,狠狠地踹了幾腳。他道:“這也是你法術弄出來的?”
崔安瀾點點頭:“嗯,是的。哦,對了,我該教你這個法術。不過,你是凡人,是無法使用法術的體質。”
程漁覺得崔安瀾在忽悠自己,他又不是沒見過法術的普通人。他的表哥不就會用法術。他反駁道:“你什麼意思,是不打算兌現獎勵?我告訴你……”
崔安瀾伸出一根手指按在程漁的紅唇上,打斷了他的話。他有些無奈:“你怎麼老是誤解我?哎,我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不信任。”
他背後的石柱也染上了冰霜,被凍成一根根白色的柱子,立在他的身後。
哪怕過了很多年,程漁也記得那日繁星滿天,月華吻過青年的白髮,給青年染上一層聖潔。
他姿容萬千,風華絕代,第一次讓程漁感覺到“仙”這個字很適合青年。
他就站在青年的面前,聽見青年溫柔不失慎重地向他起誓:“我向天地起誓,若我對程漁有半點虛言,必遭挫骨揚灰,天譴萬世。”
程漁沒想到崔安瀾會發這樣的毒誓,他有些無措:“你說這個幹什麼,我……”
崔安瀾發完毒誓后,感覺輕鬆很多。他與程漁離得很近,發出的聲音很輕:“我只是希望你能夠信任我一些。”
程漁多疑的性格,很難相信他人。他雖然沒覺得自己會改變,但是稍微信任了崔安瀾一些。
他推開崔安瀾按在自己唇上的手,有些泄氣地道:“又不能用,我學什麼法術!”
崔安瀾覺得程漁太心急,這毛毛躁躁的性格還真孩子氣。他指腹有些紅,感覺像是沾染了程漁唇上的胭脂。
可程漁唇上哪來的胭脂?
崔安瀾有些恍惚,半天才回應起程漁:“啊,凡人不可使用法術是天地規則,所以只要騙過這個規則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