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的背影走遠後,我方再牽著文宵的手,繼續順著這條落滿碎紅的青石小道往前走。長歎了一口氣,我昂頭看天,頗為感慨的道:“鳳羽啊,確然是件麻煩事,我該怎樣才能做到真正的兩全其美呢?魂魄乃是依著元神而生,想要將魂魄從元神外剝離,太困難了。貿然下手,一不小心,可就害了曇絮一條性命。”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可太過心急。無妨,左右你我二人也不急於這一時,再等幾日,看看事情會不會有轉機。”文宵握緊了我的手,語氣溫柔的安撫著我。我點頭,乖乖答道:“嗯,隻能這樣了。”
“對了,方才我聽你說,當年孕育出你的那片神澤,乃是至純至淨之澤,邪汙之氣,不得靠近……可知瀠,你為何卻是半魔半神之軀?”
他小心翼翼的問著我這個問題,大抵是怕我會不高興,言語甚是溫柔,也頗顯沒底氣。
我不介意的笑了笑,道:“因為,文宵,我本來就不是那種有魔性的邪魔啊!我一直在同你證明,我並非是真正的魔,可,是你一直不願相信我。孕育我的那方神澤,乃是開天辟地後,整個三界最為清澈乾淨的湖澤。天地初開那會子,三界內清濁兩氣分開,濁氣雖說化出了不少妖魔精怪,可並非所有濁氣化出來的靈物,都是凶狠毒辣,陰險狡詐的,也有心存善良的。至於我到底是怎麼變成半神半魔的這個問題呢,當年祖神大人也回答過我,據他推測,應是遠古時期,神澤誤容納了一縷濁氣,而這縷濁氣,又沒有邪性,故神澤便洗淨了它,將它暫時收為己護。是以,多年後,神澤裡生了我,我的身體內,才會攜有一點點魔的氣息。不過,我雖是半魔半神之軀,但我的魔性早便在化生之前,就已經被神澤裡的力量給清除乾淨了,所以我除了周身氣息同你們正統神仙不一樣之外,其他的,與你們沒有什麼區彆。”
伸手折了一朵茶花把玩,我牽著他,邊走邊道:“我以前就同你解釋過這個問題了,隻是解釋的沒有同今日這般深入透徹。我真的沒有魔性,你兄長的那個擔憂,著實是多慮了。我若真正是半魔之身的話,又怎能修得大慈大悲的法術?當年祖神命我掌管天下草木生靈,無非便是看中了我生來靈力便乾淨通透這一點。二十八萬年前,我的整顆心,都是乾乾淨淨的,一分汙點也沒有。你是不是還想問,既然我修的是慈悲道,為何卻能做得了戰神,在戰場上領兵殺敵,凶猛無比,被人奉為常勝戰神?唔,關於這一點麼,我也解釋的不大清楚,反正就像是祖神說的那樣,慈悲之術,並非不得見血。不見血不傷人的那種,喚作小慈悲,而我這種呢,雖是見血了,雙手染滿血跡,可我殺的都是窮凶極惡的妖魔,我這是為了維護三界秩序,以一己之力,護佑天下萬民。故我這種,就叫做大慈悲。左右都是慈悲術,隻不過是表達的方式不一樣。所以,有時候理解上古的那些箴言,並不能完全隻看字麵意思,要深入了解,慢慢體會,才能領悟其真諦。”
他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子,又問道:“少時,彆人誤會你是魔,你會傷心麼?”
我想了想,灑脫道:“嗯,傷心。不過這種情況還是極少的,畢竟你曉得的,萬界宮裡的天神泰半都是很和善的。而且比我大的那些師兄們,他們平常都慣會寵著我,多時都會有意避著這一點。”
“你還記得,彆人第一次喚你魔頭的時候,是怎樣一番情景的麼?”
我點頭,道:“當然記得,我這人雖說累日裡很大度,但有些事情上,我還是很記仇的……第一個稱我為魔的神仙,你沒見過,是陽洛神女,她以前也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曾是祖神麾下一十二戰神中,唯一的女戰神,耍的一手好銅錘!不過後來你還沒出生,她就死了,所以你去萬界宮的時候,就沒見過這個神仙,甚至連她的名字,應該都未聽過。她是位頂漂亮的神女,英姿煞爽,殺伐果斷,凡與她對打的普通妖魔,沒人能挨得住她一錘子。但她也挺心高氣傲,自以為是的。我不滿千歲就能獨自領兵出征了,大大小小,也立下了不少戰功,得了不少前輩嘉獎,祖神也因此,對我更加看重了。而她,卻覺得祖神是故意偏心於我,覺得我在祖神麵前搶了她的風頭了,就到處同幾位師兄說,我好大喜功,我是在嘩眾取寵……祖神同我說她脾氣不好,讓我不要理會她,我也都聽了。可儘管我一直都在避著她,躲著她,但到頭來,她還是不打算放過我。我千歲生辰那年,祖神顧念我無父無母,又剛立下了一件頭功,便十分開心的在人間陵泉行宮給我擺了一場生辰小宴,小宴也邀了她去,就在諸位前輩送我生辰賀禮的時候,她突然便發了怒,站起來當著眾神的麵,指著我說:區區一女魔,何以承受天恩,真是不知羞恥!”
“……後來,你一定很傷心吧?”
我不假思索道:“當然很傷心,很難過啊……文宵,其實以前的時候,我雖麵上不介懷彆人議論我的半神半魔身份,可實則,我聽見那些話,也很不舒服的。”舒了一口氣,我佯作恣意:“我知道,那些老神仙們都瞧不起我,甚至還很討厭我。他們從來沒將我當做自己人,我那時候,就像是你哥哥的一條狗,還是長了獠牙,隨時都被人防著反撲的那種。我受傷了,沒人關心我,就算我死了,他們也覺得我是該為天界儘忠。我也挺希望,能融入你們這些正統天神的,可惜……那些人根本不想帶我玩。不過,也好在我還有你,數十萬年來,也就隻有你才不嫌棄我是半神半魔之身……”
“知瀠。”話還沒過完,人就已經被他突然抱入了懷中,來不及問他一句怎麼了,他卻先摟緊我,附在我耳畔,低啞自責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良心,我不該,同他們一樣,那麼傷你的心……”
“什麼傷我的心?你怎麼了?”我試著推了下他,沒推開,靜下來仔細一想,方忽然明白了他此話的意思——
“兄長他早便說過,你這鳳凰,正邪未定,神魔難分,你的身體裡也流淌著一半魔族的血,遲早,會成為天界的禍害。我一直不肯相信這些事,因為我信你,你說你不會入魔,我便信你不會。你說你會一直效忠天界,我也從不曾對你有過半分懷疑,可是事到如今,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你還如何……如何狡辯?”
“我從未想過,有一日,你我終也會走到這一步,鳳知瀠,是我高估了你的神性,是我忽略了,你也是一隻魔。”
“不管怎樣說,那些兵將因你而死都是事實。你還要如何狡辯?你還敢如何狡辯?早知你會變成這樣,當初我便不該信任你,鳳凰,你太讓我失望了。”
“以前,我是不信你會成魔,會變得嗜血瘋狂,可是現在,我不得不相信……你若真有半分顧念你我昔日之情,就不會,通敵背叛天界了。鳳凰,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
往日言語都猶在耳邊回蕩,是啊,他是對不起我。當年不分青紅皂白,便拿這種事來傷我的心,被最在意的人,罵著魔性難除,這種感覺,可真是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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