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跨過小溪,矮著身子溜至大窗子之下。周雪桐示意兩人先不要動,自己先微微起身,待麵龐映在那橘色的光中,莞爾一笑。她悄悄伸手,將窗紙捅破,自腰間拿出一個隨身帶著的鏤金小薰香爐來,拿火點燃裡麵的香料,向窗台上一放。那煙便被夜裡微風,悄悄送進室內。之後,她才一招手,示意兩人都來看。
兩人便都直了腰,向內探看。隻見那房子十分空曠,顯然也是正在修改中,垂了紗幔,放了幾個空空的架子,大香鼎裡悠悠地飄散出煙來,一彎一彎曲折向上散開,將這空空的房間渲染成寂寥的仙境。雖然濃香滿室,但有秋夜的淒清中和,倒也不使人厭煩。
臨窗不遠處放著一張楊妃榻,上麵歪著一個美人。這美人背對著周雪桐等人,身著一身楊妃色綢衫,上麵彩色絲線繡的圖案,在燈火之下泛著光,朦朦朧朧地似乎浮了出來。她烏發如雲,發髻已有些鬆了,戴著的一枝簪子也早已歪了,仿佛人一動它就會“啪嗒”一聲掉下來。
那簪子是黃金打造,頂端鑲得是綠色翡翠護著三顆紅色大珠,好似一枝開得正豔的海棠花。耳朵上掛著的也是同樣顏色的紅珠子,人兒慵懶地直了腰,那墜子便一蕩一蕩的。她坐了起來,一手撐著額頭,疲憊不堪似的。
程安瑩死死地盯著這美人頭上、耳朵上的首飾,周雪桐望了她一眼,撇嘴輕笑。童千姿可不關心首飾不首飾的,正滿屋子找除了這美人之外的活物。心裡正發著急,覺得受了周雪桐的騙,忽聽那美人一聲冷笑,嗔怪道:“你現在才來,要我好等!”
一個身著白衣的瘦削身影隨著這聲音挑開紗幔走了進來,眼白偏多的大眼睛,臉瘦得骨骼畢現,除了梅祖芳又誰長成這副討人嫌的樣子!他手裡拿著一束粉紅色的月季花,笑吟吟地走來,過來先閉眼一嗅道:“郡主無論到哪裡,都這樣愛香,走到哪裡便香到哪裡。”
這位美人,正是嘉寧王之女,梁芸郡主。她伸出纖纖玉手,扶了扶頭上的海棠簪子道:“這個鬼地方,什麼好東西也沒有,這花園子也不知幾時才能修好,真叫人不耐煩。”
梅祖芳走過去挨著她坐下,陪笑道:“郡主若不是耐煩這裡,就讓在下陪著郡主去彆處,天下好玩兒的地方多了去了。”
梁芸一拂袖,往旁邊挪了挪,“哼哼”地笑著從他手中抽出一枝花來,嗅著道:“我想去哪裡,你都願意陪著我?”
梅祖芳將手中的花兒往她麵前一奉,誠懇得一派惶恐,口內道:“在下對郡主的一片癡心,郡主還不清楚?”
梁芸懶懶地轉頭,向他瞥了一眼,緩緩伸手摘下頭上的簪子,往那捧花兒上一放。珠子的紅與月季花的粉紅一比較,顯得瑩潤閃耀,格外奪目。她滿意地笑了笑,將那簪子放在鼻端輕嗅著道:“你送的這套首飾,我極是喜歡,這珠子像碧璽,卻天然一股花香味。如此不同尋常,也難怪明花堂將它們當作至寶,隻是你騙得人家姑娘帶你進了密室,拿了這寶貝出來,就不怕他們來找你尋仇?”
梅祖芳搖頭歎道:“他們已為此到處追著我,不過為了郡主,這又算得了什麼。”
梁芸以袖遮嘴,“格格”地落下一串笑來,而後道:“被人追殺還不算什麼?照你這麼說,你還能為我做比這個更危險的事?”
“那是自然!就算是為郡主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梁芸雙手緩緩地絞著自己的衣帶,慢慢轉過頭來,滿麵淺笑地望著他。周雪桐等人得以看到她的側臉,麵上薄施粉黛,嫵媚妖嬈,一雙眸子如若秋水,眼風一掃,令人不由得心神蕩漾。梅祖芳貪婪地望著她,伸出手要去搭她的手。梁芸一笑,站了起來,緩慢地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過身來。
程安瑩與童千姿總算清楚地看到她的相貌,不由得為之一怔。程安瑩初見房間內情形,隻覺曖昧風流,想得她必然妖媚入骨,卻不想她清瘦的身形,氣韻很是清朗。一張瓜子臉,膚色白膩,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端麗秀口,嘴唇薄薄,微揚的嘴角含著一絲笑。這寂寂夜晚,她好似一樹帶著露水的海棠,明豔清新,嫵媚柔婉,有一股天然的清高之氣。童千姿雖然厭惡她與梅祖芳不乾不淨的,見她這樣的外貌,也不禁在心裡為她可惜,覺得明珠暗投,月光入渠溝。
梁芸伸手一指道:“那花兒你在哪裡采的,你這樣拿在手裡,可彆被花刺紮了手。”
梅祖芳連忙道:“紮到我的手不怕,就怕傷了郡主,早已一個個摘下來了。”
梁芸便道:“拿來我看看,我要一枝一枝檢查,若還留有一個,我便要罰你。”她的年紀在十八上下,行動間尚有些天真之態,那姿態嫵媚可愛,令人不由得心動。
梅祖芳連忙捧著花兒遞給她,她果然一枝枝地抽出來,檢查那莖上的花刺有沒有被摘乾淨。檢查完了,忽然就生了氣,全部丟在地上,一腳踩了上去,頓時一地亂紅。梅祖芳連忙道:“果然還有花刺,傷了郡主?在下該死,公主隨便怎麼罰!”
梁芸盯著梅祖芳,半晌了冷冷一笑道:“梅祖芳,你果然不知我在生什麼氣?”
梅祖芳惶恐道:“還請郡主賜教!”
梁芸道:“我們梁家男兒取名有個習慣,長子要拿父親名字中的一個字當作小名,弱冠之前眾人可以一直這樣稱呼他。那也就好似他父親一直護著他一般,我這一輩人名字從草,當今皇上的長子太寧王名為梁蘅逸,那是我大哥哥。他的兒子小名是‘蘅兒’,喚我為姑姑,你們居然把他從王府裡給拐了出來……”她眼波一橫,秀眉緊擰,眼風隻向梅祖芳一掃,一股冷凜凜的神氣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