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瑩忍著笑,聲音低低地道:“其實這詩人也不通的很……”
眾人都讚好,程安瑩卻說“不通”,童千姿好奇地問:“不是好詩麼,怎麼又不通了?”
程安瑩笑意盈盈,緩緩道:“詩句是好的,可是詩人卻不知,應該是先有‘絲絲天棘攀程牆’,才有的‘塗抹新紅上海棠’……”話完也不看他哥哥,把頭低得極低,捂著嘴笑紅了臉。
周雪桐“哈哈”大笑,見程方回已然無語,背對梁薇望著自己與程安瑩,欲要說什麼,又實在說不出,辛苦地憋著笑。她更感好笑,頭重重地俯到桌麵上,笑得喘不過氣來。
童千姿不解地望著梁薇,尷尬地問:“程安瑩說的是笑話麼?我沒有聽懂還是怎麼著,也不好笑啊……”
梁薇拿食指撓著額頭道:“不是笑話啊!我也不知道天門冬到底是什麼東西,生長得比海棠花開還早?他們怎麼笑成這樣……”轉著一雙眼珠子,將三人一一盯著看,見程方回一張玉麵透著紅意,端著架子不肯開懷笑的樣子雖然尷尬,那膚色卻真心美,賽過容貌姣好的女子。
她素來羨慕他三十五歲還能有如此好的皮膚,不免多看幾眼,心想這可真是“塗抹新紅上海棠”了……笑吟吟望著想,驀然間就明白了,何為“天棘攀程牆”!又笑又氣,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拿筷子在程安瑩與周雪桐的頭上各自敲了敲,道:“就你們聰明,就你們知道‘天棘攀程牆’是什麼樣子!還程家的牆……這、這、這……我不就是……”她伸了伸手臂,欲要表情自己方才那一搭是很光明磊落的,笑他們保守,但看程方回臉色終究是不好意思,雙手揮舞幾下,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童千姿也終於明白過來,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笑這個啊!好不爽利,這也值得引經據典,打架的時候也常有手臂搭肩膀的,你們怎麼不笑!”“引經據典”也是她從梁薇那裡學來的詞。
周雪桐待要說,那怎麼能一樣,卻笑得說不出。梁薇見程方回最終也撐不住支著額頭笑起來,自始至終也不好意思看自己,無奈地笑著說:“你們笑,你們笑,笑死你們算了!”也不吃飯了,上樓回房去。
方才又笑又急,梁薇臉上發著燙,開了窗戶立在窗前讓冷風冷卻一下自己。回想到方才一言一語,不禁莞爾,想到程方回一個三十五歲的大男人被人比作“塗抹新紅上海棠”也夠他羞惱了。可是打比方的是他視若女兒的妹妹,他也隻好無語。
回想到現實世界裡的自己,亦是這樣一個喜歡妙語打趣彆人的。她爸爸為人溫和,而媽媽很是嚴厲,是一對區彆於其它的父母的嚴母慈父。她在爸爸跟前總是沒大沒小,也常常跟他開玩笑,將爸爸說得又好笑又無奈,最終隻好“哈哈”笑幾聲,天大的事也不計較了……她現在想來,也是滿麵笑意。
笑過之後,又一陣惘然。從前再普通的日子,亦是幸福快樂的,她以為未來的日子,隻會有更多幸福、快樂等著自己。可是後來居然失去了三年記憶,再也不願意麵對從前。果然是那句“開到荼蘼花事了”,美好時光有限,已被她過早地用儘了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窗外的茫茫秋色。秋季屬金,是個燦爛耀目的季節,忙著收獲、得到了,所以沒空回答她。
梁薇慘然一笑,一個旋身倒到床上,踢掉鞋子,拉過被子隨意一蓋便閉上了眼睛。可是腦海已被那三年攪拌成了漩渦,人是好好地躺著,可是思緒已完全墜進一個無力無際的世界。
不由得又開始想,李為念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她心底是不願意相信周雪桐的猜測的,然而其實她天性也是多疑的,一個外形比白玫瑰更美好的男子,難怪真實就隻是那樣?可是他往日種種的無常,她尚且沒有完全參悟,卻又來了一個理由叫她全部推翻,她覺得累又不甘心!
……或者,他所有的一切,就隻是表現他出來的那些呢?梁薇這樣渴望著。
她好奇且多疑,可是心底盼望得到的答案,是經得起好奇與懷疑的堅定與單純,就像子靖那樣……
想到子靖,她心裡一陣甜甜的暖,將糾結的心腸舒展,覺得縱然整個世界都經不起她好奇心與多疑的推敲,子靖也是個例外。她微微一笑,緩緩進入夢鄉。
夢裡,她回到了現實世界裡,那是比十六歲更早的時候。她與子靖上初中,端綺在市裡上高中,需要住讀,所以隻有他們兩個每天相伴。那時他們對圍棋興趣正深,放學回家或者假期,便會去院子裡的桂花樹下的石桌那裡下圍棋。那個地方,正對著爺爺書房的大窗,是梁薇最喜歡的地方。
然而下棋是需要天賦的,梁薇偏偏缺乏,坐在自己喜歡的地方也沒有引得神助。她要不然一直猛進,忘了防守;要不然一直防守,顧不上進攻,比不得子靖進退有度,因而常常輸。兩人亦有約定,輸得少,便隻是刮鼻子,輸得多了,便要答應贏方一個要求,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鍋也要答應。
手指間是黑白子,他們的世界也是黑白分明的,年少明朗的心,從未想過這世間的混沌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