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就如我夢中那般,台上的人唱得儘興,台下的人看得儘興。
不知是誰率先叫好,引得滿場歡呼聲不斷。看客越來越多了,越來越多的人在為千娘鼓掌吆喝。
唱到最後,千娘有一瞬間恍惚了。想來,她是回憶起過去唱戲的時光了。
樂器聲停,一首唱完。千娘靜靜看著台下,因著她濃妝重,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可以感受到,她此時是感慨萬分的。
就在全場無比安靜之際,琪妹突然笑著對她說:“你唱得真好。”
她身體一激靈,往後飄了幾步,顯然失了神。良久,她才問:“真的嗎?”
琪妹鄭重地點頭,“嗯!你還能再唱一首嗎?”
“好。”隨即,她驀然轉過身去,高聲唱道:“夜深深,梳長發,畫細眉,窈窕人,等郎君。郎君來,郎君來……郎君不來,妾我等得兩眼空空,青絲齊落。郎君呐,你看我,手斷腳斷,頭顱也不見,為何還不歸……”
她一邊唱,一邊往黑暗處飄去,戲聲隨著她的飄遠而變得微弱小聲。直至她消失在黑暗中,戲聲戛然而止。
戲幕到此,終落幕了。
全場安靜了許久,還是琪妹問我:“姐姐,她去哪裡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台上,說:“她回家去了。”
“回家乾什麼?她還有家人嗎?”
“有的,她要去找她的家人了。”
等所有人離開張宅,我們便要送千娘上路了。
宿吳子再問她最後一遍,“你當真想好了嗎?灰飛煙滅的後果是,你將不會存在於這世上,什麼也不剩下。”
完成一切心願後,她有著前所未有的從容淡定,“想好了,不後悔。況且我這樣,再繼續活著的話,隻能招來彆人的懼怕。我生前,享儘榮華富貴,每每唱戲時,台下坐滿賓客捧場。我習慣了被人喜歡的日子,無法忍受被人厭惡的日子。所以這幾十年來,縱使我能外出,我還是選擇留在這荒宅中。隻是呐,寂寞太可怕了,我實在不知道,我繼續存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我能理解,她最後所求的,僅僅是解脫而已。對她而言,存在本身就是無儘的折磨。
“那好,你躺回原本的棺材中吧。”宿吳子說。
千娘飄進破舊的棺材中,在閉上眼前,她說:“謝謝你們,這次,我可以沒有遺憾地離開了。我沒有下輩子可以報答你們的,那先前唱給你們的戲,就算作是報答了。”
話音一落,她緩緩合上雙眼。
宿吳子掏出貼滿黃符的桃木劍,在棺材上方淩厲地比劃著。木劍的劍端落在千娘的眉心,千娘身體震了震,似乎是有什麼東西飄離了出來。
我聽到,有極其幽密的聲音傳來。
而後,宿吳子對著空氣,撒著糯米與朱砂,不斷念著咒語,點燃幾道黃符,拋在空中。灰燼落在地上,隱約形成了一個人影的模樣。
宿吳子一比劃,吹來陣狂風,把地上的糯米朱砂吹亂,人影形狀的灰燼隨風飄起,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