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夏沐想過很多次,甚至是在結婚的那一天,這個念頭也會突然跳出來,有時連她自己都會嚇一跳。
“兩位想清楚了嗎?我這個章蓋下去,你們兩個可就不是夫妻了。工作人員表情嚴肅,手裡拿著公章,眼神裡是一種麻木的冷漠。
也難怪,每天離婚的人那麼多,每個人說起理由都可以淚流滿麵。在成年人的生活裡,柴米油鹽醬醋茶,每一樣提出來,問題都少不了。
隻是在Z國人的觀念 裡勸和不勸離,寧拆一樁廟不拆一樁婚。所以工作人員給足了她們反悔的時間。
“想清楚了。”夏沐的聲音很低,但很堅定。
結婚五年,她和高祈一直相敬如賓,感情不深,卻無爭吵,平平淡淡。如果一定要她說出非離婚不可的理由,她倒還要想上半響。是他對她不夠好嗎?當然不是。他們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一起上學,青梅竹馬。就連大學,他也一定要來到她所在的城市,放棄去北京一流學府深造的機會。
無論是誰提起高祈,都是,哇, 暖男啊。而她卻總是聽得木然。
多半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吧。
高祁看了夏沐一眼,眼睛裡是深不見底的憂鬱。 曾經為了把她綁在身邊,他做過很多瘋狂的事,軟禁,跟蹤,查她手機,翻她的包,扣壓她的身份證,甚至是在她提起離婚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種想要掐死她的衝動。從半年前,她就有了離婚的想法。他用父親的病拖著她,總是在想,如果有了孩子,也許就好了。他試過很多方法,企圖讓她懷孕,甚至用過強,但每當她反抗不過跪在地上求他的時候,他就心軟了。
“你呢?”工作人員看向一直沉默的高祁,“沒想清楚就回去再想想。”
夏沐依舊低著頭,她心裡不是沒有其他感覺,她也會有幾分動搖,但這是她想了五年才下的決定。她一麵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勇敢,一麵又對身邊這個一起生活了五年的男人心存愧疚。
“想清楚了,蓋吧。”高祈的聲音裡毫無波瀾。
夏沐的手顫了一下。
就這樣離了,兩個人從民政局走出來,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仿佛是為了給她們這段婚姻一個徹底的終結。兩個人都沒有帶傘,站在民政局門口,誰也沒說話。
這段婚姻竟然持續了五年,五年,漫長的五年。房子是高祁付的首付,房間裡所有的家具都是高祁用自己的錢一樣一樣買回來的。她不過拎著一隻小小的行李箱就住了進去。一紙協議擺在桌子上,雙方簽上名字,她們正式開始了試婚的生活。這個婚姻在外人看來再正常不過,但隻有她們兩個人知道,她們同住一間屋簷下,卻各回各的臥室,各睡各自的覺。
一定要說有點什麼聯係,大概是每天早上會一起出門坐同一輛車去上班。她們上班的路線一樣,高祁把她送到公司後就趕去單位,中間隻隔了兩條街。以前上學的時候,高祁就經常騎單車載她上學,在她看來這很正常,幾乎都不屬於婚姻生活的一部分。
她們的婚姻有名無實,更像小孩子玩的過家家遊戲,可以隨時結婚也可以隨時離婚。
“對不起,高祁,我沒有遵守約定,”夏沐低著頭,雙手絞在一起翻飛,這是她內心歉疚一直有的小動作。
“算了,已經離婚了,說這麼多有什麼用,”高祁摸著夏沐的臉,“ 彆哭,哭了,醜。”
夏沐破涕而笑,卻哭得更厲害了。
“不能哭,”高祁把她的臉捧起來,讓她麵對著自己,他像往常一樣擦去她臉上的眼淚,笑了,說,“夏沐,我不打算原諒你,但我依舊希望你幸福。”
“對不起,”夏沐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以後,你找個好姑娘就趕緊結婚吧。不要再遇到我。”
“結婚就算了,太累了。”高祁歎了一口氣,把離婚證拿在手裡看著,“這個東西估計就是我們最後的聯係了吧。”
剛結婚那會兒,高祁每天下班都要把結婚證拿出來看看,當個寶貝似的,親了又親。晚上睡覺,還要把它壓在枕頭下麵,生怕彆人搶了去。夏沐想到這些,鼻子一酸,差點又哭了。
“你哭什麼?”高祁瞟了她一眼,“該哭的是我吧,被你拋棄了,還不能有怨言。就連罵你一句都覺得自己他媽的混蛋。你說,但凡我狠心一點兒,就是不放你走,你會不會恨我一輩子?”
一輩子?恨他?
夏沐看著他,一時語塞。她們認識了二十八年,從她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在她的生活裡進進出出。她沒法跟他睡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真的就是她的一個哥哥,從來沒有過其他身份。
夏沐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從包裡拿出一張卡遞給他,“這張卡裡有十二萬。這五年,你的工資,我存了一半在裡麵。你把它拿著。”
高祁 把卡拿在手裡,翻過來翻過去地看了看,“我一直以為你都不知道銀行的大門怎麼進,這些年,我給你的錢,你一分錢都沒用過,除了給爸交醫藥費,全存在這張卡裡了吧。”
“我自己有工資,你爸身體不好,要用錢的地方很多。”
高祁冷笑到,“這麼快就改口成你爸了,夏沐,看來離婚對你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吧,至少沒離婚,你還有個爸爸。”
這句話多少傷了夏沐的心,“隨便你怎麼想。我隻是希望,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還是好朋友。”
“像以前一樣?”高祁臉上突然青筋暴露,他一把抓住夏沐的一隻手臂強迫她把臉仰起來看著自己,”還能像以前一樣嗎?你知不知道從13歲開始,我每天想的都是什麼嗎?我想著我要好好上學,努力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然後帶上你遠離你陳淑芬,讓她不再打你,讓你過好日子。我甚至還想過,我們一定會結婚,然後生兩個孩子。可你不喜歡小孩兒。夏沐,你到底是不喜歡小孩兒,還是不喜歡生我的小孩兒?如果是他呢?如果當年,他沒有走,你們順利結婚了,現在的你會不會已經是很多個孩子的媽媽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著他嗎?哪怕他讓彆的女人懷孕,你也甘願當個後媽。“
”彆說啦。“
”你害怕了?你怕聽,我偏要說。你是不是也去求過他?每天關注他在新疆過得好不好?一有時間就去什麼新疆的記錄片,你是不是就想過去找他,就算我們結婚了,你也願意爬上他的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把高祁的臉打得往一邊甩去。
夏沐哆嗦著嘴唇,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角掉下來,”高祁,你難道不明白,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嗎。”
高祁咬著下嘴唇,他失控了。他不想失控,他也想和她好聚好散,至少她們還能像以前一樣。但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腦子裡不斷不斷湧現的那些猜想。離婚後,她會去哪兒?會不會第一時間就去找她。
該死的,他一想到她和他有可能破鏡重圓,就嫉妒得想殺人。
“高祁,是我對不起你,這筆錢,你拿著,以後不要再遇見像我這樣的女人,我走了,你保重。”夏沐把銀行卡塞到高祁手裡,轉身走進了微微細雨中。
身後的男人倉皇地追了兩步,最終隱忍著眼裡翻湧的淚水,痛苦得閉上了眼睛。
家裡沒有太多東西要收拾,她很少買衣服,也沒有買化妝品,要說麻煩,估計就是臥室裡隨處可見的那些書了。陽台上的花,她也想帶兩盆走,但她這次要去的地方很遠,原本也隻是打算去散散心。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她還沒想好。她嘗試整理了一下。發現,想把它們都帶走,有些困難。在這裡生活了五年,突然要走,還有些不舍。
最後,她隻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一雙運動鞋,一隻紫色行李箱。家裡依舊跟平常一樣,好像她隻是出一趟遠門。但當那扇門重重地關上,當她把鑰匙壓在門口的地墊下麵,她才後知後覺,心裡湧起一股酸楚。從今往後,這裡就再也沒有她夏沐的位置了。
買了去南寧的火車票,決定轉車去北海。
候車室人滿為患,站了很久才等到一個座位。很快睡著,小小的背包抱在手裡,行李箱用腿攔住防止它到處滾動。
不知睡了多久,一個小物件砸在身上,像在夢裡經曆了一場生死劫,把她驚醒。她茫然地抬起頭,看到眼前一臉抱歉的婦女,手裡抱著她兩歲的女兒。
“不好意思,孩子頑皮,不小心掉出了,沒弄疼你吧。”
是一桶泡麵,老壇酸菜味的。婦女一隻手抱著年幼的女童,一隻手拉著行李箱,女童手裡拿著一個空的塑料袋,想必那裡麵就裝著這桶泡麵。也許是女童拿在手裡當玩具,泡麵不小心掉了出來。
“不礙事,”夏沐把泡麵遞給女童。女童衝她眨了眨眼睛,很調皮。
廣播裡響起檢票的聲音,夏沐站起來,拉著行李箱走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她感覺到手機的震動,但人太多,她根本沒有時間去看是誰打的電話。
就這樣,一直到進了車廂,找到自己的床鋪,安置好自己的行李,等一切弄妥當,火車已經開了。
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才把手機拿出來,三個未接來電一條短信,一個是高祁的,另外兩個卻是陌生號碼。高祁還發了一條信息:如果你玩累了玩好了,還想回來,我等你。
她回他,你不用等我。去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吧。
夏沐一直覺得,這個婚姻不是她一個人的牢,如果沒有遇見她,高祁也許會更快樂。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高祈的回信,然後才撥通了那個陌生號碼。
“喂,”
“喂,”
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