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芬用力一甩,車門重重地關上了,甚至還打中了夏沐的鼻子,她隻覺得眼前一黑,右耳又響起了她極為熟悉的耳鳴聲。她反射性捂住耳朵,把頭頂在車玻璃上。
很疼很疼,那種像被人烤在火上的疼痛感,讓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當疼痛消失之後,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空靈的狀態,就連那急促的警笛聲也變得越來越遙遠。最後她驚恐的發現,她的右耳竟然聽不見了。她抬起頭,用手指摳了一下。平常,隻要她把耳朵掏一掏,右耳的聽力會再次恢複。就比如一個人去遊泳,耳朵進水了,會有短暫的失聰感,但隻要把耳朵裡的水倒出來,世界會再次鳥語花香。
就在那個晚上,夏沐把耳朵掏了無數次,但這個世界依舊隻有左耳的聲音。就像一台隻有左聲道的電視機,聲音從一側傳出來會帶著某種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覺。
她趴在車窗上用力拍著車玻璃,遠處是陳淑芬奔跑的身影。她朝著警察聚集的方向跑去。無數個人四處奔跑,還有好幾個人都朝遠處的某一些大喊,但他說了什麼,她聽不清,她隻能看見他伸長了左手指著山崖的某個地方。他的嘴巴快速地一開一合,應該有某種語文從那厚重的嘴唇裡傳出來,它帶著某著男性特有的渾厚讓女人的聽覺得到馴服。
終於無力地發現,她的右耳徹底罷工了。這一次,她也許再也沒辦法讓右耳恢複正常了。它痛苦地堅持了16年,為她工作,讓她聽這個世界另一半的聲音。現在,它累了,它再也不想工作了。
不,不可以。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在努力讓她的右耳變得靈敏,吃很多藥,打很多針,甚至為了讓它不受傷害,一年有好幾個月,它都被白色的繃帶保護著。它如此脆弱和不幸,她一直試圖讓它恢複正常。她保護著這個小秘密,如果有人問起,她就說,她有中耳炎。中耳炎嗎,小病,多數人都犯過,就算是大姨聽見也是不以為然。但她們不知道,事實上,她的耳朵已經處於零界點,它隨時都有可能失去作用。
“陳淑芬,陳淑芬。”她一邊用力拍著車玻璃一邊大聲地叫陳淑芬的名字。就在半小時前,她還叫過她媽媽,太諷刺了。那一刻,她是真的恨她。
鼻子裡癢癢的,一股溫熱從她鼻子裡湧了出來,她伸手摸了摸,手背上一抹鮮紅的血。她把頭抬得遠遠地,看著藍色的車玻璃上隱約可見的自己的臉。車裡沒有開燈,外麵有一輛警車的燈開著,淡淡的白色的燈光照在玻璃上,那裡麵赫然有她的影子,她看見自己的臉上被血跡染得很恐怖,像一個剛剛靈魂脫殼的女鬼。世界很安靜,安靜到隻剩下她右耳逐漸喪失聽力的聲音。她去拉車門,劇烈地晃動讓鮮血從鼻子裡冒出來的越來越多。她管不了那麼多,事實上她隻想拉開車門衝出去,衝到陳淑芬麵前,她想抓住她身上那件漂亮的紅色大衣,問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生了她卻不愛她?為什麼不要她,把她丟給彆人?為什麼她不是一個好媽媽?
小時候,不過一歲的她,陳淑芬就能一腳把她從床上踢下去,致使她的右耳耳膜穿孔,雖然手術很成功,她右耳的聽力並沒有喪失,卻比普通人的耳朵要脆弱的多。
她對耳朵的記憶力是從三歲開始的。那一天,她和高祁玩過家家的遊戲,兩個人都看上了一把小鋤頭,夏沐搶不過就氣急忙慌地推了高祁一把。那時的高祁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他從地上爬起來,順手就還了她一把。她個子小,體力小,往後一退,耳朵就撞在身後的一張桌子上。
三歲的她,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摸著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耳,傻傻地問大姨,“大姨,我的耳朵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