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已去工廠群的位置遠了又遠,後視鏡裡已逐漸不見那輛撞毀在障礙物的車子的火光。
漆黑裡,韓驍又不知開了多久。有多半的工夫,他的神經都是處在極度緊繃的狀態。
幾個小時的時間,或許是五六個小時,或許是七八個小時,這已經沒人去注意了,他停下車子,從副坐上拿了一瓶水。
咕咚咕咚灌下去幾口,他的狗籠子在響。帶著涼意的水使他的心稍微平靜下來,同樣使他的大腦也逐步恢複到了清醒的狀態。
他不是個膽小的人,但在如此詭譎的夜裡,他還是怕了。他想不到這夜裡有多少雙眼睛在窺伺他,注目他,有著怎樣的目的,他隻想離開這裡,去自己的目的地。
他怕,為什麼怕呢?
他不是個輕易食言的人,他說要安全地回去找一個人,他就應該義無反顧地去履行那句話,且必須謹慎著,惦念著,不容有一絲閃失,一點兒差池。
而他知道,她也一定在等。
車子從新上路了,如一個孤獨的旅者,或在某些人眼裡,又如一頭倉皇的獸。
周圍的寂靜擁在這一點喧囂的四麵,如水嚴密裹著,到後來,韓驍甚至已忘記了喧囂。在這條孤獨且漫長道路上的,仿佛隻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呢,是死去了還是坐在觀影機前靜靜地觀賞?他不知道。
他是巨大籠子裡耍雜技的小醜,他是無人導演精心挑選的一個主角,他處在一幕策劃完美的戲中,他驅馳在某佛的手掌中,但他不是孫悟空。
這種對喧囂遺忘的寂靜持續了很久,這是可怕的寂靜。
天空不知何時有了一線魚尾白。
臨近黎明時,借地平線上的朦朧在紫橙夜裡的微光,韓驍看到了一座城市。
遙遠的、拔地而起的城市,那是一堆巨大的、黑色的影子。他把車子的速度降下來,從破了的車窗外刺進來的風有些冷。
漸趨近城市的邊緣,路燈便愈密集開來,仿若一雙雙驀然驚醒的眼睛,滑過一個高坡,一一在韓驍眼前綻開。
但即便如此難能可貴的明亮,韓驍也知道它們就快要熄滅了。夜已在長途奔馳中被逼成了短促的一點——
隻等太陽從東邊將快脹破的昏色裡乍然鋥現出來。
家鄉的路燈在六點的淩晨就會齊齊滅下去,這裡他不知道。
這裡是哪裡他甚至也不知道,他已開車開了足夠久,久得他已忘記了時間。
現在他正操控著方向盤使車子從高坡上穩穩滑下。
天色愈來愈清亮。
某一刻,他突然踩了刹車,路燈在此時也像約定好似的,竟一同黯了下去,閉眼不再看。
沒有任何異樣的聲響,隻有車子在狹窄道路上蓄勢待發的低吼。
韓驍卻皺起了眉,他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前方的窄路被塌方的碎石堵得水泄不通,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不一樣的氣味。
韓驍走上去看,這些夾著泥的石塊還是潮濕的,看起來剛剛滾落並沒有太長時間。
他抬頭看,兩邊是峭直的矮崖,一路而來皆是平坦開闊的荒野,國道從其中筆直穿過,不想到這裡竟有了山,更沒有想到居然還出現了塌方。
韓驍當然想不到。他咬咬牙,回車裡拿了雙肩包,往路邊一處斜坡處走去。
車已經來不了了下去他隻能從這處斜坡穿過人工的闊葉林,到不遠處的那座城市裡去。
踏過一處雜草的時候,他被腳下一東西絆了絆,低頭,借手機亮光一看,是一個啤酒瓶。
他依然緊鎖眉頭,忽然想起來方才彌漫在空氣裡奇怪的氣味是什麼了。
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