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他都等了,五年又怕什麼。
猩紅的天鵝絨幕布在漆黑的禮堂裡向兩邊緩緩收攏,柔軟厚重的布料摩擦著舞台,發出的聲音仿佛刀鋒過砂紙,抓繞著人的心肝。
舞台上的女孩伏在地麵上,纖細瑩白的手臂裸露在暗黃色的追光燈下,雪白的裙擺豐滿蓬鬆地綻開在女孩光滑的胯骨間。繃直的腳尖,高昂的頭顱,優美的脖頸。在明暗交錯的舞台上,在沉鬱深闊的音域裡,女孩浸浴在另一個世界,旋轉成即將凋謝的蒼白花朵。
這是一場向古老芭蕾致敬的盛典。雖然不過是大一新生的迎新晚會,但這開場一舞,足以使之隆重典雅。
假麵芭蕾是芭蕾的最古老時期,舞者佩戴假麵,用肢體表出從對黑暗的驚懼憤恐到愛恨交錯,最終對死亡伸手交付。
林天沒想到會在這樣歲歲年年千篇一律的晚會上看到這樣水平的舞蹈,就連他一個靈學院的院長,一個對舞蹈一竅不通的書生都能感受到,台上的女孩與黑暗融為一體,將自己交付魔鬼,叫囂著讓撒旦徹底毀滅她的靈魂。
直到燈光驟然亮起,穿紅著綠的主持人僵硬這笑容說著和往年相差無幾的開場白,林天才幡然回神,那個戴著假麵的女孩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舞台上,仿佛剛剛引顫他靈魂的舞蹈是他全然的幻想。
他聽見竊竊的私語從輕若蚊鳴到擂如鼎沸,耳所能聞都關乎於那個輕飄飄的女孩。
林天在新生上課的時候又一次見這個女孩,藝術學院為數不多的文化課,語文是重頭戲。
她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教室裡光最暗的地方。柔順的劉海遮住額頭,厚密的圍巾掩蓋口鼻,寬大的長衣包裹身軀,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林天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漆黑的瞳孔,黑的沒有光亮,像最深的海底,就算灼熱如太陽,也不能將其照亮。
林天知道那就是她,即使他從未見過她的模樣,但他就是認得。可能是認得她潔白輕盈的軀殼,可能是認得她精巧纖薄的骨架,可能是認得她陰冷沉重的靈魂。林天收回視線,笑了一聲,是了,她的軀殼輕盈,她的靈魂沉重。
林天本是個不拒規矩的人,素來不在課堂上用心。都是些混沌無知的蠢材,古典今籍都喚醒不了他們的愚鈍。這是林天的原話,他看不上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也是因為林天才情了得,上可戳天,下可觸地。有了幾分才氣,為人自然疏狂。
但自從見了她,林天就變得勤勉起來,就算誤了彆的事,也絕誤不了這個班的課。而他上課的時候若見不到她,幾乎立刻拂袖而去,決不再多說一句話,留下一堂學生麵麵相覷,不知哪裡惹到了這尊大佛。
林天自己也發現了這些變化,他想著,難道還想梅開二度不成,可他一頭笑著自己,一頭又確實變得鬼鬼祟祟起來,摸到她的舞房,在三麵透亮的玻璃門外看她徹夜旋轉。
這樣的日子讓林天甜蜜極了,他知道,她徹夜的舞蹈是為了門外站立的他,就像他課堂上的口若懸河是為了坐在最後排的她一樣。他覺得他倆心意相通了,隻是,他卻至此未曾見過她的麵貌,未曾聽過她的聲音。然而林天並不在乎這樣的表象,隻要他倆有一竅心,一縷魂,誰還願在乎那女子是醜是美,音調是脆是喑。
他以為這女孩在校的四年,他二人不過如此,有如暗自鴻雁傳書,互通有無罷了,即便如此,林天也不憾此生了。然而就在他如往常一樣站在夜色中穿透黑夜的目光癡癡的釘在她輕盈起跳的身上時,卻突然有管理員推開門,打斷了女孩酣暢淋漓的舞蹈。
女孩驟然一驚,雖不能看見她假麵背後的形容,林天卻看清了她輕顫的雙肩。林天繞進門廊,停在門口,聽著裡頭的動靜。
“我說了多少回了,教學樓晚上不許學生進來,更不許過夜,我知道你家情況特殊,就先在外麵租個最便宜的房子,一個月也就三百來塊錢嘛,好了好了,快走吧,我要落鎖了。”職員歎口氣,從後門出去,沒有看到陰影裡的林天。
林天立在門口,原來原來,他以為隻是他在時她才會舞,卻不知她幾乎夜夜宿在這裡,是因為她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