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勻站立在集市中,麵對著王庸,拿著包袱的手,緊了又鬆。
“姑娘此去欲何?”王庸問。
“犯我疆土者,誅。”鶴勻篤定而熾烈的目光,像是要將那些疆場上的敵人拉下地獄。
她轉身,每一步都邁得鏗鏘有力,她要回到她最初開始的地方。
倘使這次能凱旋歸來,是時候該卸下一身戎裝,過過尋常女子的生活。鶴勻是這樣想的,卻沒說出來。
當她走出去數十步,忽聽身後喧嘩一片,她本不想回頭,因為有些事情,一旦回了頭,再沒辦法繼續向前。但她仍是回眸望了一眼。
人群擁擠,依稀能看見先前討債的男人,手持棍棒,王庸早已抱著腦袋,倒在地上。
男人對著王庸啐了一口,手中一張紙拍在王庸的腦袋邊:“窮鬼一個,簽了這張賣身契,給本大爺乾一輩子的活兒,權當你抵債了。”
男人的腳落在王庸的臉上,他的臉沾了泥土,被狠狠壓在地上,動也動不得。
鶴勻終於還是轉身了,像是潑出去的水又忽然被什麼力量給收回來,又像是拉滿的弓終究沒有射出劍,她奔過人群,揚腿一踢,男人整個身子懸了空,然後重重跌在地上,揚起一陣灰。
王庸從地上爬起來,滿麵塵土,青絲散亂,眼神已有些渙散,他的唇顫抖著,不斷從喉嚨深處吐出幾個字:“士可殺不可辱。”
鶴勻不知王庸的手是什麼時候伸到她腰間的,隻聽寒鐵摩挲聲,短匕出鞘,已架在王庸自己的頸項上。
他瘋了一般衝著人群大吼:“士可殺不可辱!”
周遭人均是一驚,連後退幾步,嘈雜的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也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於是又有人說:“你當真不想受富家人屈辱,死了便是。”
也有人跟著附和:“死了便用不著還錢了。”
王庸握刀的手劇烈的顫抖著,他雙眼通紅,麵色鐵青,額頭青筋已全數暴起,他看了鶴勻一眼。
沒人知道這一眼是什麼意思,連鶴勻也不知道。
瞧熱鬨的人越來越多,後頭的人想往前擠,外圍的人想到裡頭來,有人說:“你不敢死!”
然後有人跟著說:“你怕死!”
四周吵鬨得叫人耳朵都要炸開,但鶴勻清晰聽見鋒刃刺破血肉的鈍響,鮮血噴濺,濺在圍觀人的衣裙上頭,濺在滿是塵土的青磚上頭,也濺在鶴勻的臉上頭。
王庸直直倒下去,身子不斷抽搐,有不成字的音節從他喉管中一個一個跳脫出來。
“他死了。”有人說。
有人拍拍衣裳上的灰走了,有人還想看看熱鬨,依舊留著。
討債的男人皺著眉頭:“晦氣,債討不回來了,算我倒黴。”然後帶著打手們也走了。
鶴勻的步子沉得像是背上擔了一座山,她一步一頓,一步一頓走到地上那具尚存著溫的皮囊前,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視線從圍觀的每個人的臉上劃過,用極度沙啞但是異常平靜的聲音說:“你們殺了他。”
“他是自己殺死自己的,你是誰?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說是我們殺死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