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寧有那麼一秒的猶豫,在糾結自己要不要過去。
但都到了這一步,人都站在這裡,逃避似乎也沒什麼用。
於是她走了過去。
飲水機就在酒櫃的旁邊,酒櫃的旁邊則是傅湛。
譚寧摁下熱水鍵,淅瀝瀝的水流出,流進杯中。
這周圍有些酒味,辛烈的味道。
想來應該是譚老爺子存在家裡的好酒,被傅湛就這麼喝了。
等第二天老爺子醒來知道後,一定是要心疼一番的。
出水的過程明明隻有幾十秒,但卻在這個隻有他們二人的黑夜之中仿佛放慢了無限的倍速。
“對不起。”
一聲很突然地輕喃。
譚寧的眼睫輕顫了下,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的,片刻後輕聲道:“如果你是說,對不起我姥爺的話,他的骨灰現在在殯儀館。”
不是一句帶有針對性的諷刺。
譚寧現在的心早已缺失了一大塊,根本沒什麼力氣再去判定誰對誰錯,況且他們之間早已不是對錯就能這麼簡單判定的了。
他們之間,永遠橫亙著兩條人命。
沉重的,人命。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無論是誰對或是誰錯,這個事實都無法改變。
“沒有,不是。”
傅湛斂著眸子,摩挲了杯沿,“這句話隻是對你而說。”
傅湛從來都不是個好人。
在他看來,做錯了事天不懲罰自有人來懲罰,所以對於譚寧姥爺的死亡他從不覺得抱歉,更何況還本來就是個意外。
他在乎的隻有譚寧一人,其餘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隻是覺得,他讓譚寧委屈了。
他不好,他很壞。
譚寧沒有說話,隻是捧起杯子,溫吞喝下幾口熱水。
等傅湛以為她會轉身毫不猶豫離開的時候,譚寧卻將杯子放在了他的桌上,靜靜看著他。
譚寧好久都沒有看他。
這樣的,安靜的注視,仿佛眼裡隻有他一個人。
看得傅湛罕見沉默,輕聲問:“怎麼了?”
“隻是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譚寧收回視線,緩緩道,“記得小時候我總是很怕你,因為第一次在醫院和你見麵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凶,你說要我彆欺負你媽媽。”
“我當時其實有些奇怪,我心想你媽媽那麼溫柔,每天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我為什麼要欺負她,所以我和你說,你媽媽是我見過最溫柔最安靜的人,我喜歡她,不會欺負她。”
“後來,你對我的態度好像緩和了一些,我也終於敢親近你,但是……突然有一天,我住進了傅家,白玉玲告訴我,這就是我以後的家,我當時很開心,覺得我也終於有哥哥了。”
“但是,很奇怪,你對我的態度更差了,你對我好凶,每天欺負我……用各種辦法嚇唬我,甚至把我的被子和娃娃扔出了傅家,讓我光著腳在門口哭著站了一夜。所以,那時候我就想,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因為生來就沒有父親的原因,譚寧對於父愛嚴重缺失,導致她後來的整個漫長青春期,都很向往能有一個長輩一樣的親人陪在她身邊,就譬如哥哥。
隻是,那時候的傅湛並不喜歡她,對她很壞。
都說寄人籬下是很難的。
那時候的譚寧也真的很沒有安全感,每天都膽戰心驚,生怕哪天就被傅湛拎著包扔了出去。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好惹,沒那麼容易被欺負,她變得凶巴巴,總是張牙舞爪的麵對傅湛。
雖然最後每次還是會被傅湛拎著書包騰空拽起,說她簡直就是個隻會亂叫的小狗,毫無殺傷力。
但譚寧總覺得,自己這樣的威懾是有用的,至少傅湛不會再趕她走了。
後來,傅羨的出現,極大的滿足了譚寧內心對於親人那種溫柔的形象。
所以,她決定嘗試著喜歡傅羨。
大概也就是那時候起,她和傅湛的關係一落千丈,徹底降至冰點。
譚寧原以為自己從傅羨哪裡得到了溫暖,得到了喜歡,最後卻遭受了非人對待,在漆黑的地下室關了整整一周,那一周擊潰了譚寧所有的防線,如同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往閻羅殿走了一遭。
她無路可走,在瀕死的邊緣。
重獲天光後,不得已,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了這個討厭她的哥哥身上。
她用儘無數辦法留在傅湛身邊,渴望能得到他的一絲憐惜,隻為了自己不被送去國外和傅羨再待在一處,她做了這麼多,隻是為了繼續活下去。
但她知道,這一絲憐惜是不會存在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