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何為天下無敵(1 / 2)

第76章 何為天下無敵

城內那條街上,雙方一出手就打得蕩氣迴腸,此時仍是大戰正酣。一把琉璃飛劍如開了靈智的神物,竟然只是一把劍就能夠死死纏住磨刀人劉宗。劉宗那把名動天下的剔骨刀,用了一輩子都不曾磕壞絲毫,今日一戰,都沒摸着俞真意的一片衣角,就已經被飛劍砍得崩出好幾個缺口。但他完全來不及心疼,因為一分心,就會死。

飛劍凌厲,速度極快,罡氣充斥方圓十數丈,劉宗身處其中,難免束手束腳。

俞真意不愧是真神仙,最少抵得上兩個劉宗,極有可能抵得上兩個種秋。

俞真意已經飄落在地上,就那麼雙手負后,任由種秋一拳拳打去,但是沒有一拳能夠徹底破開他的無形罡氣。寥寥數拳,只差寸余就觸及俞真意臉面。他的眉毛微漾,鬢角輕飄,但僅此而已。

種秋出拳不停,一次次無功而返,臉色如常,眼神明亮,並無半點頹喪灰心。可越是這樣,就越會讓人覺得心酸,好像世道不該如此,容易讓人生出一股憋屈憤懣之意。

種秋只是出拳,俞真意就如散步,一直隨意向前行走,最多就是繞過劉宗和飛劍的那處戰場,沿着街邊林立店鋪一一走過,抬頭看一眼店鋪匾額,看一看那些熬過了今年春雨的春聯。俞真意笑問:“是不是後悔當年沒有收下那把仙劍?你挑選的道路只適合在人間走,若是登山,你走不到最高,哪怕再給你三十年時間,登上絕頂之後,你還是無路可走,到時候你只會後悔更多。種秋,從小到大,你都只在乎那些世人都不在乎的事情,在我看來,這不叫鶴立雞群,這叫傻。”

種秋一言不發。

俞真意已經拐入了寬闊御道之上,再往前走,盡頭就是南苑國的皇城,還有那座比松籟國皇宮還要恢宏巍峨的大殿,八條垂脊上都立有十個形象奇怪的仙人和走獸,為首一位騎鳳仙人,之後依次是龍、鳳、獅子、天馬、海馬、狻猊、押魚、獬豸、鬥牛和行什。有些位高權重的帝王將相可以見到真物,有些他們也見不到。

俞真意伸手指向前方:“記得咱們年少時,你從書上看到那些有關垂脊十物的描述就很好奇,說以後一定要親眼看看它們。於是最後你在皇宮外住了幾十年,還沒有看夠嗎?”

種秋終於開口說話:“俞真意,不要總覺得自己如何了不起,修了仙,就不把自己當人,看什麼都居高臨下,想什麼人和事都是在追憶緬懷,要多看看人間當下的悲歡離合……當然,你已經聽不進去這些了。”

俞真意點點頭:“俗子之見。在其位謀其政,修行亦是如此。種秋,不是你的道理不對,只是還不夠高,因為你站得太低了。”

種秋眼中閃過一抹傷感,停止出拳,望向皇宮。

俞真意也停下腳步,笑道:“如此輕飄飄的拳頭,種秋,難不成你好幾天沒吃飯了?不然我在這兒等你半個時辰,你先吃飽喝好再來?”

種秋破天荒爆粗口:“老子怕一拳把你打出屎來!”

種秋果然還是那個種秋,讀書再多,真逼急了,不還是松籟國涿郡揪欄縣城的那個泥腿子?俞真意一拍肚子,哈哈笑道:“翻了天上書,學了神仙術,走了長生橋,修了無上法,閉關之後,辟穀多年,還真沒有這屎尿屁。”

種秋嘆了口氣:“你其實是在等待那一場架分出勝負?”

俞真意點頭道:“看破了真相又如何,你又打不破我的罡氣。”

然後又搖頭:“不是什麼分出勝負,是等那個叫陳平安的年輕人死。”

種秋突然轉過頭,低頭看着稚童模樣的昔年好友,笑意古怪。

俞真意仰起頭,問道:“怎麼?”

種秋說道:“還記得當年在馬縣令衙署牆外的那次嗎?”

俞真意想了想,神色恍然:“你若是不提,還真記不起來了。”

當年在家鄉揪欄縣城,俞真意是不入朝廷流品的小小胥吏之子,種秋的門戶更是不如,兩人卻很小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俞真意嚮往江湖,種秋則仰慕讀書人,骨子裡都是不安分的。年少氣盛,種秋愛慕父母官馬縣令的千金,俞真意就幫着出了一籮筐的餿主意。那女子本就不喜歡種秋,後來就愈發疏遠討厭種秋。有次深夜醉酒後,兩人就對着縣衙署後院的門牆撒尿,不承想那女子剛要和婢女一起偷偷出門與一個負笈遊學的外鄉書生幽會,結果院門一開就撞到了那一幕。

縣令千金是個臉皮薄的,婢女是個兇悍的,竟然還瞥了眼俞真意和種秋襠下,滿臉嫌棄地撂下一句:“兩條小蚯蚓,大半夜晃蕩什麼呢?”

那之後,種秋和俞真意就再沒有去縣衙附近。

俞真意經種秋提醒,想起這些,並不覺得有意思。只是不知種秋為何要提及此事,難道有何深意?

種秋微笑道:“俞老神仙,如今你連小蚯蚓都不如了啊。”

俞真意臉色不變,眼神卻冷了下去:“種國師,敘舊結束了,不然咱們過過招?”

種秋一笑置之。

俞真意冷笑:“我們不妨賭一賭,劉宗如果可以不死,會不會像你一樣,主動求死?”

種秋點頭道:“好啊,那我賭他不會獨自離去。”

俞真意正要抬手將那把琉璃仙劍駕馭入手,但是很快又放下胳膊,微笑道:“這個活命的機會,我偏偏不給那劉宗。”

種秋不再說話。兩人並肩而立,就只是南苑國種國師和湖山派俞掌門了。

俞真意突然說道:“你錯了,我的殺力不在那把劍上,只是先前覺得你還有挽救餘地,故意讓着你。就像當年,從小到大,我什麼都願意讓着你,還要照顧你的感受。”

種秋卻說了一句離題千里的奇怪言語,他轉頭望向南邊城牆,輕聲道:“俞真意,你的位置最尷尬,既不是驕陽,也不是明月,這個天下少了你,反而還是那個完整的天下。”

枯瘦小女孩拎着那張小板凳,走到了唯獨沒有關上院門的那戶人家,看到了那個抱頭痛哭的曹晴朗。她敲了敲院門,徑直跨過門檻,故意問道:“喂喂喂,有人嗎?沒人我進來了啊。”

曹晴朗抬起頭,滿臉警覺。小女孩隨手將小板凳丟在地上,左看右看,漫不經心道:“是你家的吧?我來還東西了。”

曹晴朗一把抓起地上那把柴刀,護在身前:“你是誰?!”

枯瘦小女孩還在張望,沒好氣道:“我跟那個穿白袍子的有錢人是一夥的,跟那個頭上戴着花帽子的傢伙不是一夥的。”

她看到了那間偏屋,於是轉頭對曹晴朗說道:“先前我看到一對狗男女拎着四顆腦袋出門,丟在了街上,滾了一地的血,我好心把那些腦袋放在了一起,是你的什麼人嗎?你不趕緊去看看?”

曹晴朗的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撒腿跑向院門。

枯瘦小女孩突然攔住他,怒目相向:“站住!”

曹晴朗有些茫然,枯瘦小女孩問道:“你不謝謝我?”

曹晴朗愣了愣,欲言又止,滿臉淚水地跑了出去。

枯瘦小女孩倒是不敢攔着一個手持柴刀的傢伙,撇撇嘴,讓了讓道路,嘀咕道:“沒良心的狗東西,活該變成孤兒。”

她推開屋門,正是陳平安的住處。床上被褥整整齊齊,桌上的書籍還是整整齊齊,還有一把空着的劍鞘。

沒能找到吃的東西,也沒能找到銅錢和碎銀子。枯瘦小女孩氣得走到桌前,把那一摞書都推下桌子,摔了一地。

突然,她眼睛一亮:書本賣了能換些錢啊!然後她盯着那把劍鞘嘆了口氣:還是算了吧,偷偷賣了書,那個白袍子傢伙估計不會把自己怎麼樣,可要是賣了劍鞘,他多半會狠狠收拾自己,到時候就算自己年齡小也不管用了。

她抱起那些書就往外跑,默默打定主意,將它們換成一大把銅錢后,就趕緊都花出去,只有變成食物吃進肚子,他才要不回去!

周肥提着周仕和鴉兒的肩膀,重新找到了陸舫。他依舊在那間酒肆喝着酒,不光是街角酒肆沒了人,整條大街都空蕩蕩的,多半是南苑國朝廷早就下了禁令,一旦有宗師之戰,就會將所在坊市戒嚴,具體規矩,依循歷史上的夜禁,這肯定是國師種秋的手筆。那位與陸舫曾經師出同門的貌美婦人軟綿綿趴在酒桌上,笑臉兒錢塘的頭顱和陸舫的佩劍大椿都放在了隔壁一張桌子上。

周肥鬆開手,放開兩人,大步走入其中,落座后,氣笑道:“你就只是把人家灌醉了?”

陸舫給他倒了一碗酒:“不然?”

周肥打量着陸舫:“總算沒讓我白費苦心,還是有那麼點成效的。”

比起之前那次見面的失魂落魄,這會兒陸舫已經緩過來,而且多出一絲絲凝如實質的精氣神,只差擰轉結繩了,足夠讓陸舫在藕花福地再活個甲子,說不定還有機會肉身飛升,也算因禍得福。

至於藕花福地和浩然天下兩地,光陰長河的流逝速度很有意思,依舊是只看那個傢伙的心情。若是那人覺得看得有趣,藕花福地的甲子光陰,於浩然天下不過五六年;可若是他覺得乏味,那就要遭殃了。歷史上最坑人的一次是,等到有人在福地中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飛升,發現自己重返浩然天下已是三百年後,差點當場道心失守。畢竟,哪怕是山上修行之人,三百年之久也足夠物是人非,可能想見之人早已不在人世,想殺之人卻早已享盡榮華富貴而死。

周仕和鴉兒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各懷心思。周仕去翻出一壇南苑國特產竹渣酒,劫後餘生,應該與心儀女子小酌一番,至於六十年之約,立志於天下前十甚至是前三,周仕到底是周肥之子,加上春潮宮本就是藕花福地的山頂之處,周仕這份心智還是不缺的,有信心六十年後與她重逢,再攜手去往父親家鄉。

鴉兒如何想,周仕猜不透,但是不用多想,因為周仕無比相信父親的手段和底蘊,尤其是飛升之後,那就是蛟龍入水虎歸山。須知藕花福地不過是中等福地,而玉圭宗姜氏,也就是他父親“周肥”掌握的雲窟福地,卻是那個天下的第一等大福地。

周肥打熬、調教和馴服女子的功夫周仕一直學不來,周肥曾笑言那叫“假身真心”,是一門仙家神通,周仕只能學些皮毛不奇怪,但是足夠讓他馳騁花叢了。

陸舫問道:“那邊怎樣了?”

周肥提起酒碗跟好友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水,味道實在是糟糕得很,就趕緊放下,解釋道:“打得很亂。馮青白給他的好朋友唐鐵意宰掉了,程元山屁都沒放一個就跑了,種秋耍了心眼,沒有跟陳平安打生打死,分出拳法的高下之後,反而像是又切磋了一場,幫着陳平安穩固境界,因為那傢伙的武道有點古怪,差點一口氣衝到了六境瓶頸,種秋看出了一些端倪,慢慢將陳平安的武道境界一拳一拳打回了第五境。種秋也在交手過程中靠着陳平安的那些拳架,大概是驗證了某些武學想法,如果此人能夠走出藕花福地,未來一個九境武夫是板上釘釘的了。”周肥下意識拿起酒碗,只是想到那滋味,哀嘆一聲,只得捏着鼻子灌了一口,“然後丁嬰和俞真意就露面了,一個堵住了陳平安,一個截下了種秋。我看這兩場架才是最兇險的,必分生死。”

陸舫隨手指了指背後那張桌子的周仕和鴉兒:“粉金剛馬宣和琵琶妃子,還有……笑臉兒錢塘,陳平安其實都沒怎麼動殺心,但是這兩個孩子,相信那個傢伙只要一有機會,肯定會殺的。呵,如此性情,倒是比馮青白更像一個古道熱腸的遊俠兒。”

“不提你和童青青,這個天下的人物,能入我眼者,就只有丁嬰和俞真意了。其餘的也就那樣,哪怕是種秋,給他一個四五十年後的九境武夫好了,又能如何?”周肥擺擺手,“我才不管這些,這次就坐在這裡,等着牯牛山第二聲鼓響,我只帶走你身後那個叫鴉兒的小娘兒們,所以之後六十年,這個不成才的周仕還是要你多加照顧了。”

陸舫點頭答應下來,好奇問道:“你不打算招徠俞真意?六十年近水樓台,終歸比桐葉宗要多出一些先機。而且按照你的說法,你名次墊底,只能帶走一人,就是這個魔教鴉兒了,俞真意卻能至少帶走三人。魏羨、盧白象、隋右邊、朱斂,哪個不是驚才絕艷的怪胎?東寶瓶洲的驪珠洞天,適合修道的坯子層出不窮,這塊藕花福地則盛產武道天才。你拉攏了俞真意,就等於姜氏麾下多出三個種秋。”

周肥伸出手指點了點陸舫:“你陸舫的良心總算沒有被狗吃乾淨,還曉得為我考慮一些事情。”

鴉兒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怯生生問道:“周宮主、陸劍仙,童青青到底是什麼人?”

周肥和陸舫都置若罔聞。因為鴉兒根本不知道玉圭宗姜氏家主、雲窟福地的主人,和一個有可能躋身十一境的劍修的分量。如果鴉兒躋身藕花福地的十人之列,興許還有幾分與他們說話的資格。當然,這跟周肥和陸舫的本身性情冷漠也有關係。換成馮青白這類謫仙人,也不會讓人如此難以親近。

城頭陳平安一劍之後,在這條筆直走馬道的最西端,丁嬰身前的長袍已經撕裂出一道大口子,露出了鮮血淋漓的一道傷口。他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動作:抬起手臂,摘下那頂蓮花冠,隨手丟在一旁的地上。至於那把飛劍會不會就此掙脫禁錮,重返主人身邊,讓敵人更加強大,至於少了道冠這件仙人法寶的庇護,會不會在勢均力敵的大戰廝殺中少了一門制勝手段,丁嬰毫不在意。

他捲起袖管,動作緩慢細緻。想了想,低頭瞥了眼那頂本就當作籌碼之一的蓮花冠,隨手一揮袖,將其遠遠拋向南苑國京城內的御道,隨後緩緩向前,步子與尋常人無異,不再有如山嶽般的罡氣神人,赤手空拳走向陳平安。

丁嬰覺得一身輕鬆,狀態從未處於如此巔峰。

與人打架,就該如此!打贏了天下第二人,自然就是天下第一人,很簡單的道理。但是這樣的道理,不管外人看得有多重,有多遙不可及,丁嬰仍是覺得太小、太輕,他根本看不上!一人之力,勝過天下十人的剩餘九人聯手,才是丁嬰真正想要的無敵。所以在漫長的歲月里,唯有寂寞相伴的丁老魔才會去鑽研百家之長,去將各大宗師的武學拔高一尺。並非是丁嬰需要以此來作為護身符,而是他早就準備好了,要以自己隨手而得的一招輕鬆破去俞真意、種秋、劉宗這些大宗師的最強之手。

只不過現在冒出來一個天大的意外,丁嬰反而覺得這樣才對,剛好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數了,還是太慢了。前行道路上,沒有足夠強大的對手,哪怕他站着等待,哪怕他回頭望去,都看不到第二個人的身影。更沒有人能夠追趕他,與他並肩而立,所以就只是天地寂寥,唯有丁嬰一人去與天爭勝。

那個叫陳平安的謫仙人來得好,有了這塊墊腳石,我丁嬰只會離天更近!

丁嬰快步向前,暢快大笑。

陳平安握住手中長劍,手心發燙,卻沒有被劍氣灼傷絲毫。

他覺得這第二劍可以更快。

南苑國南邊的城頭之上,從城牆一個巨大缺口處到最西邊,整條走馬道之上都充滿了雪白的劍氣洪水,滾滾向前。而西邊城頭有丁嬰一拳拳遞出,如天庭神靈在捶打山嶽,一拳拳打得迎面湧來的劍氣四濺散開。丁嬰就這麼逆流向前,勢如破竹。

潛入太子府第之前,皇後周姝真,或者說是敬仰樓樓主,又或者說是鏡心齋死士,她身形隱匿於一處陰影中,望向南邊城頭的兩人之戰,感慨萬分。

雙方打得山崩地裂,即便翻開敬仰樓中那些灰塵最厚的秘密檔案,藕花福地也已經有很多個甲子不曾出現如此驚天動地的捉對廝殺了。寥寥兩人,卻像是兩軍對壘,打出了黃沙萬里和金戈鐵馬的氣勢。

南苑國開國皇帝魏羨是無敵的,在那個時代沒有對手。之後盧白象亦是如此,以一人之力壓得整個江湖無法喘息一甲子。女劍仙隋右邊更是寂寞得只能御劍飛升。武瘋子朱斂選擇與世為敵,一人戰九人,天下十人的榜上宗師真被他殺了大半。

丁嬰這一次,遇上了一個名叫陳平安的年輕謫仙人。好似日月爭輝,蒼天在上。所有人都只能伸長脖子看着,等待結果。

周姝真嘆息一聲,瞥了眼屋脊上的兩個年輕男女,沒有一掠而去徑直找上他們,而是身形悄然飄落在一條廊道之中,姍姍而行,遇上婢女、管事便繞過廊柱,貼在那些凡夫俗子的視線後方,或是飄上橫樑,如一根綵帶在搖晃前行。她當下的身份,不適合出現在這座府邸。她雖是當今南苑國皇后,卻不是太子和二皇子的生母,甚至有關前皇后的病逝,一些個影影綽綽的宮中秘聞,都與她有脫不開的關係。

周姝真身影在府邸驚鴻一瞥,剛好能夠讓魏衍和樊莞爾發現。兩人掠下屋脊,在花園見到了這位艷名遠播的皇後娘娘。

樊莞爾有些好奇和擔憂,因為不知周姝真為何要現身,而且是當著她的面出現在太子魏衍身前。這個周姝真,正是當年將樊莞爾找到並且帶去鏡心齋的那位師姐,之後周姝真很快就頂替了一個鏡心齋精心設置的秀女身份,順利進入南苑國皇宮,一步步成為皇后。

周姝真無奈道:“形勢緊急,來不及了。怪師姐辦事不力,也怪丁老魔出現得太巧。”

魏衍看了看“母后”,再看了看樊莞爾,心頭霧霾沉沉。他不介意自己與樊莞爾同舟共濟,贏了魔教鴉兒扶持的那個弟弟,然後一步步走近那張龍椅,順利登基,最後與佳人聯手,謀求四國大一統。可如果說整個南苑國魏氏早就都被鏡心齋這些女人玩弄於手心,那麼自己坐了龍椅穿了龍袍,意義何在?

周姝真卻顧不得魏衍已成雛形的帝王心思,對樊莞爾開門見山道:“當年之所以被師父安排來到南苑國京城,除了這個皇後身份,師父還需要我辦成一件事情,就是拿到那件青色衣裙,不早不晚,必須剛好在這次甲子之期的收官階段。但是我不敢太靠近丁老魔,根本不敢露面,就怕惹惱了他。”說到這裡,她對樊莞爾歉意一笑,“所以師姐只好退而求其次。周肥下山之前就揚言要將師妹你當作戰利品,他覬覦你的美色已久,於是我便讓人故意泄露天機給春潮宮,說你對那件衣裙志在必得。周肥果然直接找上了金剛寺的雲泥和尚,因為以他的性格,你一旦落入他手,只要你開口,不管周肥搶奪青色衣裙的初衷是什麼,都願意將那件裙子拿出來贈予你。”

樊莞爾仍是一頭霧水:“我得了那件衣裙又能如何?得了四大福緣之一,僥倖飛升?可是師姐之前不是說過,師父曾經留下叮囑,不許我刻意追求飛升機緣嗎?”

“只可惜現在那件衣裙竟然被周肥隨手送給了魔教鴉兒……好在師父也曾預料過這種情況,”周姝真鄭重其事地掏出那面銅鏡,“便要我到時候將它交給你。”

樊莞爾接過銅鏡,翻來覆去,左右轉動,看不出半點異樣。

周姝真搖頭道:“我鑽研了這麼多年,一樣看不出端倪,好像就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鏡子。”

周姝真轉頭對魏衍笑道:“殿下,不用擔心自己淪為我們鏡心齋的傀儡,我們並無此意,也無支撐這份野心的實力。師父曾經說過,世間有丁嬰、俞真意和種秋三人,就是三座跨不過去的大山。尤其是前兩人在人間活着,鏡心齋的一切謀划只是小打小鬧,於這個天下並無任何真實意義。”

還有一些言語,周姝真沒有說出口。為尊者諱,她不願意在魏衍這個外人面前多說師父童青青的事情。

其實童青青當年與弟子周姝真最後一次見面,還說了一些肺腑之言:“做了這麼多,只是因我怕死,所以想要知道這個天下的每個角落,有哪些人做了什麼事,那麼我就可以避開所有危險。”

而周姝真並不相信這是師父的真心話。師父修為那麼高,早早就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師父的習武天賦之高,外人不清楚,周姝真是知道的,僅次於大魔頭丁嬰!只要師父肯用心,天下前三必然是囊中之物,何況師父身後還有整個鏡心齋,又有四國朝野那麼多死士諜子,怕什麼呢?應該是這個天下怕她童青青才對吧?

魏衍細細思量,並不相信,或者說並不全信。

樊莞爾手持銅鏡,陷入沉思。

金剛寺的老僧人脫了袈裟,穿了一身世俗人的衣衫,有些不適。他要去皇宮,去跟皇帝陛下討要那副白河寺的羅漢金身。入宮前,在宮門口等待君主召見,他雙手合十,唱誦了一聲“阿彌陀佛”。入宮后,皇帝陛下在御書房親自等着這位老僧。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位金剛寺的講經僧,只是隨着最後的榜上十人浮出水面,才知道原來這位寂寂無名的續燈僧除了金剛寺的輩分,還有一身深不見底的佛門神通。

關於羅漢金身一事,魏氏皇帝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下來。剛剛還俗的老和尚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原本還想好了諸多說辭,比如他答應為南苑國魏氏效力三十年之類的。

臂聖程元山沒有去跟弟子們會合,那樣太過扎眼,很容易被人找到。但他又不好帶着一桿長槍隨便逛盪,只得挑了一座石拱橋,在底下乘涼。他打定主意,京城外的牯牛山第二聲鼓響后,如果京城裡邊最少死了半數的榜上十人,他才會露面,否則寧可錯失此次飛升機會。

程元山無比希望榜上宗師盡皆死絕,至於這是否有違武道本心,他並不在乎,他只在乎結果。史書上千言萬語,除了鮮血淋漓的“成王敗寇”四個字,還有什麼?

一直想要拿程元山練刀的唐鐵意沒能找到他,只好作罷,想了想,當下最大的變數其實是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揭露北晉國的大將軍在南苑國京城閑逛,會很棘手。雖說北晉與南苑關係尚可,但是南苑國野心勃勃,早就流露出要一統天下的聲勢,唐鐵意可不覺得自己會被客客氣氣禮送出境:要麼歸降魏氏,要麼暴斃於這座他國京城。

歸降南苑,對個人前程而言,當然不是什麼好事,可未必就糟糕至極,畢竟南苑才是厲兵秣馬的第一強國。但是唐鐵意在北晉的所有根基,家族、妻妾、兵權、聲望,就都成了泡影。南苑的文臣武將,對他一個外人能夠客氣到哪裡去?

唐鐵意到底是藝高人膽大,而且比起遲暮臂聖,才不惑之年的北晉砥柱大將軍顯然氣魄更盛,非但沒有像程元山那樣躲在僻靜處,反而挑了一間熱鬧喧囂的酒樓,要了壺好酒,聽那說書人講故事。老掉牙的老故事唐鐵意也聽得津津有味,覺得以後成了南苑之臣,似乎也不壞。有朝一日,四國境內,皆言他唐鐵意的戎馬生涯。

唐鐵意喝了口酒,眯起眼,有些心神往之。

周肥和陸舫還在那間街角酒肆喝着劣酒,等着城頭之戰的落幕。

隨着丁老魔和俞真意出手,原本已經離開局中的一個人物就重新變得有趣起來——鏡心齋大宗師童青青。

先前身披青色衣裙的鴉兒好奇詢問,周肥和陸舫不屑搭話,可是當鴉兒沉默下去,周肥卻又笑了起來,主動說起了這個極有意思的謫仙人。周肥像是想通了什麼,瞥了眼鴉兒,對周仕解釋了一番童青青在別處的事迹。周仕聽說之後,只覺得荒誕不經。

一個是一往無前的女劍修,一個是躲躲藏藏的鏡心齋宗主,兩人心性有天壤之別。

父親周肥的家鄉有一個宗門叫太平山,山上一位女冠天賦極高,運氣極好,福緣深厚,羨煞旁人。東寶瓶洲有個叫神誥宗的地方,有個年輕她一輩的女子與她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被稱為此人第二。

這位女冠天生古道熱腸,性情剛烈,遇上不平事必追究到底,視生死為小事,違背修道之人的原有本心。恩師數次苦口婆心,她都只是收斂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故態復萌,人間有任何不平事,只要被她看到,那就要管上一管,而且次次都要找出幕後人才罷休。至於愛管閑事會不會耽誤了修行,她毫不在乎;會不會因此身陷險地,她更是要翻白眼。為此,太平山和桐葉宗、玉圭宗的關係都很僵硬,跟扶乩宗更是勢同水火,只是礙於書院的面子,雙方盡量剋制着不出手。

一路打打殺殺,次次險象環生,竟然偏偏安然無恙,給她躋身了元嬰境。以至於連太平山隱世不出、碩果僅存的一位祖師爺,現任宗主的太上師叔都被驚動。

太平山金丹、元嬰這類俗人眼中的地仙多達九位,傲視一洲,但是竟然沒有一位十一境大修士,只有一位十二境仙人境的祖師爺支撐局面。反觀桐葉宗和玉圭宗,仙人境和玉璞境皆有,加上那個夫婦二人皆玉璞的扶乩宗,至少傳承有序,境界上不曾斷代,所以這位太平山女冠能否躋身上五境至關重要。她一旦成功晉陞為玉璞境,再以她的天生福緣,那麼東寶瓶洲的風雪廟魏晉,最終成就都會被她壓上一頭。

這樣的人物,放在中土神洲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因為大道可期,旁人清晰可見。簡單而言,就是有機會有一天站在那十人附近,甚至是擠掉某一人,佔據一席之地。而那十人之中,有龍虎山大天師,有白帝城城主,最新一位,則是大端王朝的女武神裴杯。在十人之外,浩然天下其餘八洲,當然各自都有修為冠絕一洲的角色,比如南婆娑洲的醇儒陳淳安,皚皚洲的財神爺,可是比起中土神洲,總體氣象還是差得太遠。

那個枯瘦小女孩抱着一摞書籍飛快跑出了院子、巷弄,一路飛奔。

孩子年紀不大,可已經看過了不少壞人做着壞事,有些是對別人,有些是對她。也看過偶爾的好人始終不得好報,也有些好人變成了壞人。她曾經遇上過一個大半天提燈籠逛盪四方的老瘋子,說世道太黑,不提燈籠就看不到路,見不着人。

她跑得汗流浹背,抬頭看了眼太陽,天上就像掛着一個大燈籠,亮亮的,天地運轉,好像誰都缺不了它。不過她只喜歡冬天和春天的它,如果能夠一年四季天都不冷的話,她半點都不喜歡它,巴不得天上從沒有過它。有了它,天就太亮了,她做很多事情,很容易就會被人發現,比如偷吃東西。

經過一口水井的時候,小女孩停下腳步,坐在井口上休息了一會兒,大口喘氣。瞥了眼水井,幽幽深深。她剛想要往裡頭吐口水,猛然抬頭,發現自己身邊站着一個高大老人,穿着大概是稱之為道袍的衣衫。她仰頭看着他,一動不動,好像自己動一根手指頭,甚至是心裡冒出一個念頭,就會死掉。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一個人。

老道人身材高大,道冠和道袍樣式都極為罕見。光線映照下,他的肌膚散發著金玉光澤,道袍一塵不染,好像他根本就不曾站在這兒。

老道人瞥了眼枯瘦小女孩,伸出手臂,向天空中隨手一抓。一直在偷瞥他的枯瘦小女孩哀號一聲,丟了懷中書籍,雙手死死捂住雙眼,已是滿臉淚水,乾瘦身軀滿地打滾起來。因為就在方才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看到那個老頭子一手將太陽從天上抓到了他手中,夾在了指縫之間。她痛苦得用腦袋狠撞井壁,老道人無動於衷,既不覺得可憐,也不覺得厭煩,漠然而已。

人間悲歡,看過幾遍,與看過千萬遍,是截然不同的觀感。

老道人只是低頭凝視着雙指間的那輪日頭。它並非虛像,而是真真正正的實相,反而天上此刻那輪大日才是虛幻。

老道人將這顆“珠子”暫時收入袖中,抬頭看了眼南邊城頭。

這個“丁嬰”讓他有些失望,俞真意和種秋倒是還湊合,但這種湊合,不是俞真意和種秋本身表現有多好,而是老道人對他們的期望本就很低而已。

丁嬰不一樣。要知道,這個丁嬰無論根骨還是心性都是最接近那位道老二的器,或者說坯子,算是一個世間最接近真跡的贗品了。哪怕這樣的丁嬰,到了浩然天下任何地方,都是毫無懸念的十二境,但也止步於此了,瓶頸太過明顯。一件不錯的贗品,往往壞不到哪裡去,可再好又能好到哪裡去?

老道人還是覺得不滿意。魏羨、盧白象、朱斂三者合一,各取其長糅合在一起的丁嬰,還是這般不堪。

就在他準備一袖子打爛那個丁嬰頭顱的瞬間,突然猶豫了一下,抬頭看天。

他站在藕花福地,看到的是蓮花洞天。

洞天福地相銜接,這樣的古怪存在,四個大天下里只有兩處。

井口旁老道人與頭頂那位“俯瞰福地”的道人對視了一眼,於是蓮花洞天和藕花福地的邊境線就瞬間拉升出了一條寬達千萬丈的鴻溝。

老道人冷哼一聲,袖中那顆“珠子”將他的道袍袖子灼燒出了一個窟窿。但是那座蓮葉何田田的洞天之內,也出現了許多枯萎的蓮葉。

井口旁老道人收回視線,袖子很快恢復正常,相信那座蓮池也不例外。他腳邊的枯瘦小女孩還在地上哇哇大哭,那般近距離凝視太陽光芒的感覺已經遠遠深入到神魂的更深處,如果不是不幸中的萬幸,剛好躲在老道人的“樹蔭”中,她的前生來世都會隨之腐朽,在一瞬間化作虛無。

老道人有些怨氣:“老秀才,你煩也不煩?!”

他頭一次正視枯瘦小女孩。在他的凝視之下,原本拿腦袋撞井壁以求解脫的小女孩好似盛夏時分喝了一碗涼茶——而且還是富貴門庭里那種白瓷大碗梅子湯——驀然沒了痛楚,大口喘氣,背靠着井口外沿,怯生生望向那個老神仙,被本能牽引,眼神快速游曳,在尋找那顆“珠子”給老人藏在了什麼地方。

這叫不記吃也不記打。好在老道人對人間的態度,尤其是善惡,迥異於常人。對於小女孩不知死活的探尋不以為意,但是對於小女孩的身份,老道人已經心中有數,故而對那個口口聲聲“讀書人只有借東西”的老秀才更加厭煩。

早年兩人打賭,渾身酸氣的老秀才靠着耍無賴和撒潑打滾的潑婦行徑贏走了他一件信物,要他以後若是遇上手持信物之人,一定要護得他的性命周全。老道人願賭服輸,答應下來,但是心中對於老秀才的怨氣可不小。後來又見到了一次,切磋了一次道法,兩人坐而論道,講道理的那種,就在藕花福地和蓮花洞天的接壤邊境線上,不然一塊小小的藕花福地,哪怕靈氣稀薄,大道難以具象顯化,可依然撐不住兩人的大道之爭,說到底,還是老秀才要佔那老不死的便宜。但是不知何時,除了這些,老秀才這個臭不要臉的玩意兒竟然偷偷在藕花福地布下了這麼一顆棋子,真是燈下黑。

老道人盯着眼皮子底下的這個小丫頭,視線清澈且冷漠,如大日高懸,從來不管人間冷暖,更不會計較世人的褒貶。他幾個眨眼工夫,就看遍了小丫頭的此生經歷。

果然如此。

老道人又看了眼某座府邸,冷哼一聲,怨氣稍稍減少幾分,略微思量,就知道了老秀才的大致用意,以心算稍加推演,覺得可行。

老道人破天荒有些猶豫,轉頭望向南方城頭,咦了一聲,竟是有些訝異。

他輕輕一彈指,擊中小女孩眉心處,她僵硬不動。再一揮衣袖,井口四周漣漪陣陣,老道人一步踏出,消逝不見。在那方丈之地,光陰長河開始倒流,連同小女孩在內,其餘所有肉眼不可見的細微、天地運轉的規矩都開始倒轉,小女孩“撿起”了那些書,最後畫面定格在那個她想要往水井吐口水的動作上。她有些茫然,沒來由心中多了些懼意,搖搖頭,最終還是沒敢撒野,捧着偷來的那摞書,飛快跑開了。

滿目瘡痍的城頭之上,稀稀疏疏,站着一個個從城內趕來欣賞“戰場遺址”的宗師高手。俞真意和種秋暫時停下了生死搏殺,此刻俞真意在默默感受城頭上的氣息流轉,以及殘留天地間的純粹劍意。種秋則沒有這麼多心思,雙手扶在殘破不堪的一處箭垛上,舉目遠眺。

琉璃飛劍來到俞真意身旁,越是臨近城頭,飛劍破空速度就越慢,上了城頭后,微微顫鳴,好似有些畏懼。

磨刀人劉宗跟着琉璃飛劍來到走馬道,跳上一堵稀爛的牆頭,盤腿而坐。手中剔骨刀破損厲害,他伸出拇指,細細摩挲着亮如鏡面的刀身。囂張了一輩子,到最後給一把劍揍得如此狼狽,現世報嘍。

北晉龍武大將軍唐鐵意腰佩“鍊師”緩緩登上城頭,挑了一塊空地站定,手握刀柄,氣勢磅礴。

相比之下,始終躲在橋底下納涼的臂聖程元山實在是辱沒了宗師身份。

周肥和陸舫也一起來到南城頭,身後跟隨簪花郎周仕和魔教鴉兒。

鏡心齋樊莞爾也小心翼翼登上了城頭,不敢從兩邊城道正大光明地轉入走馬道,是以,她用輕功踩着內牆壁登頂,挑選的位置,在種秋和唐鐵意之間。

城頭兩人之戰已經演變成了出城一戰,從眾人所立城頭到往南二十餘里的牯牛山一線之上,塵土飛揚,如有鰲魚翻動背脊,掀開了大地。

南城外驛路官道的商賈行旅早已散盡。丁嬰不但逆流而上,步步前行,一拳拳遞出,強行打散了陳平安的那條劍氣長河,還拼着一身傷勢,欺身而近,逼得陳平安不得不以劍招迎敵。丁嬰化腐朽為神奇,天下武學門派支流亦皆為他所用,所有招式與俞真意那些大宗師壓箱底的架勢似是而非,神意大有不同。

一掌直直拍向陳平安一人一劍,罡風卻會在陳平安背後砰然炸開。彈指之間,一縷縷劍氣如水渦旋轉,軌跡難測。

當時在將陳平安打落地面后,丁嬰衣衫襤褸,披頭散髮,沒有任何逗留,幾乎同時就跟着掠下城頭,始終將兩人間距維持在兩臂之內,絕不讓陳平安舒舒服服將劍術和劍意催發到巔峰境界。丁嬰可以斷言,眼前白袍謫仙人的每一劍,都能媲美歷史上女劍仙隋右邊的傾力一劍。當然,不包括隋右邊的飛升三劍。

那時候的隋右邊時來運轉,冥冥之中極有可能佔據着天下近乎半數的武運,不可以簡單視為隋右邊了。因此丁嬰心知肚明,此方天道並不排斥武人以純粹肉身蠻橫飛升,甚至任由隋右邊汲取武運,故而隋右邊當年飛升失敗,形銷骨立,在墜回人間途中就已經白骨化塵,神魂灰飛,還是她差了實力,怪不得別人。

丁嬰一拳崩在陳平安劍身中央,劍身彎曲出一個大弧度,長氣的劍尖幾乎要刺在陳平安肩頭,陳平安不得不伸出併攏雙指,貼在劍尖處,扳回那個被丁嬰一拳砸出的弧度,身形順勢後退,蜻蜓點水,瞬間就在官道上滑出去十數丈。

丁嬰意外地沒有趁勝追擊,陳平安沒有任何慶幸,立即以《劍術正經》上的鎮神頭式散發劍氣,護住四周。

拳罡如虹,七八條凝為實質的長虹激蕩而至,撞在劍氣之上。陳平安一次次碎步轉移,一次次雷聲大作,劍氣拳罡幾乎同時銷毀,發出一團團絢爛光彩,像是兩國邊境線上的兩支精騎同歸於盡。

丁嬰在遠處出拳不斷,根本談不上拳架招式,只是最簡單的出拳而已,隨心所欲。出拳的同時,輕輕一步,就拉近兩丈距離。等到陳平安好不容易抵消全部拳罡,丁嬰又已經貼身搏殺起來,打得陳平安無法換氣。

陳平安一直且戰且退,丁嬰一直氣勢凌人。

雙方各自的氣勢之巔,陳平安在於城頭第一劍。面對那一劍,便是丁嬰心高氣傲到了眼中只有老天爺的地步,都只能黯然而退,甚至連心性都開始出現變化。

丁嬰的氣勢頂峰,恰恰在於落在下風之時,在劍氣洪流之中逆流向上。

舉報本章錯誤( 無需登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