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有事當如何
陳平安一身酒氣,返回雲上城中的宅邸。
宅子牆壁上畫了一圈雪泥符,防得住小賊,防不住得道神仙,不過有勝於無。
進了院子,陳平安輕輕一震青衫,渾身酒氣散盡,走入那個許供奉的常年修道之地,坐在一塊可以聚攏天地靈氣的蒲團上。陳平安已經將那副對聯掛在身後的牆壁上,原本空落落的屋子,有此對聯,便有了幾分書齋意味。陳平安打算以後回到落魄山,就把這副對聯掛在竹樓一樓,絕對不賣,就留着當傳家寶,跟那縣尉醉酒後書寫的草書字帖一般。
陳平安取出那枚硃紅色的道家棗木令牌,必須抓緊時間先將其煉化成功,不然任何練氣士得手之後,隨隨便便就能開門入內,所以光是小煉化虛、收入氣府,意義不大。
世間煉物,小煉化虛,如手中神仙錢,難免有來有回;中煉,卻像是那山頭打造祖師堂,真正紮根在氣府;大煉即為修士本命物。
煉化咫尺物之前,陳平安又拿出三樣寶物,過過眼癮,可以養心。
當初在那座水殿之內,陳平安以符籙跟孫道人做過三筆買賣:一尊木刻元君神像,栩栩如生,有當風出水之美感。一把團扇,最有意思的是團扇本身所綉,便是一個閨閣淑女手持團扇圖,亭亭玉立的仕女,在畫卷上正逗弄着一隻枝頭黃雀。龍王簍,還是一對,分別銘刻有“斗蛟”“潛蟠”。
陳平安打算將木刻神像送給李槐。至於團扇,則送給粉裙女童。落魄山上,其實每天最忙碌的不是大管家朱斂,也不是勤勉練拳的岑鴛機,更不會是那個每天曬太陽曬月亮的鄭大風,只會是陳如初這個小丫頭,陳平安甚至相信只要落魄山在一天,陳如初就會一直這麼忙碌下去,拎着水桶,拿着抹布,腰間一串串鑰匙,輕輕作響。每天雷打不動,跟竹樓里的崔誠道一聲平安,給裴錢遞一把瓜子,給花木澆一勺水,將竹樓擦拭明亮,定期去小鎮、郡城採購山上所需之物。
在陳平安看來,這怎麼就不是大事了?大得很。不是瞎子,都該看到,放在心上。別說是龍泉郡落魄山之外的別家修士,便是自家的落魄山上,誰敢欺負粉裙女童,你試試看?這不是陳平安偏心,而是陳平安眼中,粉裙女童是最不會犯錯的那個存在,誰都比不了,他陳平安更不例外。
故而與孫道人聊天地人心,聽那野修金山說雞毛蒜皮,陳平安都覺得很痛快,是兩種舒心。
陳平安抓起一隻竹編小籠,另外一隻牽連的竹籠便隨之輕輕搖晃起來。當下在自己手上晃來晃去的,可是名副其實的兩座金山銀山。
這對龍王簍如何安置,陳平安其實有些吃不準。一來這對龍王簍折損嚴重,修繕起來肯定需要一大筆神仙錢;二來龍王簍一物,雖說用處極大,可以捕捉世間蛟龍之屬,擁有先天壓勝之法,卻也講究極多,和許多拿來就可以用的攻伐法寶不太一樣,龍王簍若是沒有獨門仙術配合,很有可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陳平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如今已經多出一件咫尺物,無需額外出錢,那麼恨劍山鑄造的劍仙本命物仿劍,是肯定要入手兩把的。若是價格比想象中的便宜,三把也成。
到了龍宮洞天那邊,先確定了龍王簍的價格,再看看有沒有那豪氣干雲的冤大頭。
這般百年不遇的物件,跟我談什麼修補錢?
不過龍王簍能不賣還是不賣。畢竟每次在禮物一事上,總拿以量取勝來糊弄自己的開山大弟子,也不是個事兒。
陳平安開始靜心凝氣,煉化那枚令牌咫尺物。此事不急,也無法一蹴而就。
兩個時辰過後,陳平安便在一處煉製關隘收手,將一件法袍穿戴在身,轉去煉化法袍蘊藉的靈氣。
心神沉寂,不知不覺就到了子時,陳平安睜開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伸手輕輕將其揮散。
依照崔東山的那個玄妙說法,一座人身小天地,世間凡夫俗子,都換了許多條性命。練氣士的修行,更是無比講求一個去蕪存菁,藉助天地靈氣淬鍊筋骨、開拓氣府、打熬魂魄,全是細微處見功夫。故而修道之人,人已非人,不全是嚇人的說法。
陳平安轉去以心神巡遊氣府。
水府依舊沒有關門,那條蘊含水運靈氣的水流潺潺流淌,這還只是陳平安喝光了綠竹葉尖凝聚水珠后的景象,尚未汲取更為精粹濃郁的青磚水運,綠衣童子們越發奔波勞碌,水府那幅工筆白描的江河壁畫,被綠衣童子們描繪得色彩越來越絢爛。那個懸停水字印之下的小池塘,好像水面已經擴大了幾分,水也更深。
陳平安在猶豫要不要將那些道觀青磚中煉,然後鋪在水府地上。哪怕沒了絲絲縷縷的水運,其本身材質就已很值錢。
陳平安起先打算以後帶回落魄山那邊,水運被汲取一空的三十六塊青磚,剛好可以鋪出六條小路,用來練習撼山拳的六步走樁。
他自己,裴錢、朱斂、鄭大風、岑鴛機,當然還有十分投緣的盧白象。魏羨就算了。隋右邊也算了,已經在桐葉洲玉圭宗,從一個純粹武夫轉去修行,想要成為一個在浩然天下仗劍飛升的女子劍仙。
不過若是青磚能夠為水府錦上添花,那麼其中屬於陳平安的六塊青磚,就都可以中煉。
天懸水字印,地鋪青色磚,牆上有壁畫。陳平安覺得如此一來,自家水府便稱得上氣象不小了。
那一百二十二片碧綠琉璃瓦,暫時留着吧,來歷不明。桓雲當時也沒敢妄下定論,只確定它們肯定價值連城,一旦與中土白帝城那座琉璃閣是同源同宗,那就更嚇人了。相傳那座琉璃閣最為珍稀的物件,除了十二根琉璃棟樑大柱,就是屋脊之上的琉璃瓦。
陳平安收起心神,起身離開屋子,在院子里練習六步走樁,不承想又有客人急匆匆登門。來人正是彩雀府掌律祖師武峮,她遮掩不住地滿臉喜慶。
陳平安便帶着武峮去往那座假山之巔的涼亭,武峮此行,是給陳平安帶了一件彩雀府頭等法袍。
武峮說是那口藻井被府主搬到彩雀府之後,無比契合自家山水,而且不但能夠穩固山水,還可以聚攏八方氣運,這還是沒有煉化,只不過是暫時擱放在祖師堂裡邊,便已經有此玄妙跡象,煉化了之後,那還了得,簡直就是宗門仙家祖師堂才能擁有的奠基之物,所以雲上城這筆買賣,她孫清賺得太多,良心不安,必須送一件法袍作為補償。若是陳劍仙不收,也行,反正她孫清已經客氣過了,若是陳劍仙也跟着客氣,那她就不客氣了。
陳平安連說不客氣,我不客氣。從武峮手中接過那件品秩極好的華美法袍,收入令牌咫尺物當中。
唯一的瑕疵,就是這件彩雀府法袍的樣式太過脂粉氣,不如膚膩城女鬼的那件雪花法袍,他陳平安都可以穿在身上。
武峮沒有逗留太久,不過還留下了幾大罐茶葉,說這是彩雀府今年僅剩的小玄壁了。
武峮最後笑道:“陳劍仙便是要賣,也請賣個高價,不然對不住彩雀府小玄壁的名頭。”
陳平安有些難為情,便說道:“勞煩跟孫府主說一聲,我會留下一罐小玄壁送人的。”
武峮會心一笑,點點頭,御風離去。
武峮前腳走,沈震澤後腳便來。陳平安剛坐下,只好又起身相迎。
這個雲上城城主笑道:“武峮該不會是邀請陳先生去當山頭供奉吧?去不得,去不得,鶯鶯燕燕的,亂花迷人眼,只會耽誤先生修行。”
陳平安搖頭道:“彩雀府並無此打算。”
沈震澤落座后說道:“陳先生,既然彩雀府無此眼光,不如陳先生在咱們這兒掛個名?除了每年的供奉神仙錢,這座宅邸以及雲上城整條漱玉街,大小宅邸店鋪三十二座,全部都歸陳先生。”
陳平安說道:“不是我不想答應城主,實在是不能答應。”
北俱蘆洲之行,憂患實多。骸骨灘京觀城高承,出錢僱用割鹿山刺客的幕後人,以及懷潛之死。陳平安不願意將更多人牽扯進來,孑然一身,遊歷四方,唯有拳劍與酒相伴,更清爽些。
沈震澤便不再多說什麼。
陳平安笑道:“城主,雖然沒辦法答應你,成為一個躺着收租掙錢的雲上城供奉,但是城主的這份好意,我心領了。什麼時候我覺得時機合適了,自會主動跟雲上城討要一條漱玉街。”
沈震澤點頭道:“那就如此說定。”
哪怕他沈震澤等不到這一天,沒關係,雲上城還有徐杏酒。
沈震澤是一個很爽快的人,沒有過多逗留,說完事情就走了。
陳平安順便跟雲上城討要了些山水邸報,新舊都沒關係。沈震澤答應下來,說回頭讓徐杏酒送過來。
陳平安便在涼亭裡邊圍繞石桌,走樁練拳,似睡非睡,拳意流淌全身。
練拳兩個時辰后,回屋子小憩片刻,又坐在那塊蒲團上開始煉化靈氣。
臨近正午時分,陳平安取出那件得自披麻宗渡船的靈器,放在涼亭石桌上,一隻青瓷筆洗,接連砥礪山的山水根本,所以一旦砥礪山那邊打開禁制,便是鏡花水月的山上景象,修士只要不離開北俱蘆洲,都可以清晰看到砥礪山那邊的山水畫卷,若是隔洲遠望,則會很模糊。
陳平安雖然建造起了水府,其實並無傍身的水法,只好拈出一張黃紙材質的大江橫流符,將其輕輕捻碎,頓時水滿筆洗,雲霧繚繞。轉瞬之間,筆洗上方,便浮現出一塊極其巨大平整的青石山坪,這就是北俱蘆洲最負盛名的砥礪山,比任何一座王朝山嶽都要被修士熟知。
青石山坪之上,對陣雙方都尚未出現。
山坪之外的景象看不見,就像那仙府遺址的白霧茫茫,存在着一條清晰界線。
這讓陳平安有些遺憾,原本還想要見識一下被瓊林宗買下的那座觀戰山頭。
這座被譽為“兩袖清風瓊林宗,殺力無敵玉璞境”的商家宗門,正是陳平安此次遊歷北俱蘆洲最想要打交道的對象之一。當然不是仰慕那位“劍仙認輸上五境”的玉璞境宗主,而是這個財源滾滾的瓊林宗,正是當年驪珠洞天本命瓷的最大的別洲買家,沒有之一。
陳平安當然不可能上杆子去找瓊林宗。陳平安的包袱齋,不是白當的,需要讓對方主動找上門來。
雙方如何合情合理,在何時何地見面,都需要陳平安步步為營,小心翼翼鋪墊,掌握好火候。
一個宗字頭山門可以任由一洲修士冷嘲熱諷,說明對方極其隱忍,隱忍的同時,說不定做起事來又毫無底線,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對手。
徐杏酒帶着一大摞山水邸報過來拜訪,笑道:“陳先生也在看砥礪山?”
陳平安接過邸報,笑着招呼道:“不忙的話,坐下一起看。”
陳平安取出兩壺仙家酒釀,遞給徐杏酒一壺,兩人對坐,各自慢慢飲酒。
砥礪山之戰,北俱蘆洲年輕十人當中的野修黃希和武夫綉娘,名次接近,一個第四,一個第五。
最近一封山水邸報上,又有關於兩人生死之戰緣由的諸多新猜測,有說是兩人因愛成恨的,也有說是黃希這輩子年紀不大,卻太過殺人如麻,不小心殺了武夫綉娘的至親。
徐杏酒拿出了一枚雪花錢,輕輕丟入桌上筆洗,雪花錢轉瞬即逝,化作一縷靈氣,融入千萬里之外的砥礪山山水氣運當中,世間所有能夠承載鏡花水月的靈器法寶,都有此“吃錢”神通。
上次是太徽劍宗劉景龍跟太平山女冠黃庭捉對廝殺,兩人都是處於瓶頸的元嬰劍修,其實對於砥礪山的山水格局影響不小。一戰過後,砥礪山的靈氣損耗十分嚴重,若是上五境廝殺起來,想必更會鯨吞天地靈氣,可是砥礪山如今依舊如此靈氣充沛,便是有無數旁觀修士在源源不斷丟入神仙錢的緣故。
徐杏酒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問道:“陳先生,以後我若是有機會下山遠遊,可以去太徽劍宗拜訪劉先生嗎?”
徐杏酒有些赧顏:“我對劉先生一直很仰慕。”
陳平安笑道:“我可以幫你事先打個招呼,但是不保證齊景龍就一定見你。”
徐杏酒眼睛一亮,趕緊起身作揖致謝。
陳平安說道:“記得一件事,將來去太徽劍宗拜訪齊景龍,一定要多帶幾壺好酒,真要見了面,你什麼都不用多說,就咣咣咣先喝為敬,齊景龍這人愛喝酒,但是平時放不開架子,得有人先帶頭。他要說自己不喝酒,別信他,一定是你徐杏酒沒喝到位。”
徐杏酒感慨道:“原來如此,我懂了!劉先生果然如晚輩印象中的陸地蛟龍,一模一樣!一個願意以理服人的劍仙,必然最是性情中人!”
陳平安使勁點頭:“必須的。”
陳平安望向桌上那座砥礪山,雙手一揮袖,砥礪山青色石坪便猛然間往四面八方擴展。
他和徐杏酒如同“兩尊巍峨神祇”親臨砥礪山,置身於石坪之上。
只不過越是山水重地,禁制越大,而承載鏡花水月的靈器品秩高低,也會影響到觀戰效果。陳平安發現自己這隻青瓷筆洗,不出意外,就只能看到黃希和綉娘兩人米粒大小的身影。
陳平安曾經詢問過劉景龍,大劍仙的劍氣能否藉此機會,隔空萬里殺人於砥礪山。
當時劉景龍搖頭笑言,仙人境興許有點機會,玉璞境就莫奢望了,因為劍修的劍氣最重劍意,無論如何都不會像神仙錢那般靈氣純粹,沒有半點其他意思。而這一點點意思,就會使得承載鏡花水月的脆弱靈器當場破碎。不過劉景龍也說山上確實有一些古老神通、旁門術法,在歷史上憑藉鏡花水月這道橋樑,害慘了以鏡花水月牟利的某些山頭。但是使出這種手段的修士,都要很小心地隱藏身份,不然的話,很容易淪為一洲之敵,比如可能會讓那些仙人境乃至於飛升境大修士心生好奇。
離着午時約莫還有一炷香工夫,陳平安突然發現砥礪山天幕處濺起一滴細微漣漪。
然後有人朗聲笑道:“瓊林宗那個天下無敵的玉璞境何在?”
很快,砥礪山畫卷又有漣漪漾起絲毫,有人回答:“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那率先開口之人顯然又砸下了一枚神仙錢,笑呵呵道:“後悔當年生下了你。”
瓊林宗那個堂堂一宗之主的玉璞境修士,也真是好脾氣,不但沒有罵回去,反而又丟了一枚穀雨錢,畢恭畢敬道:“前輩說笑了。”
兩人不再對話。
不過有人突然微笑道:“賀宗主,考慮好了沒有?你若是不說話,我可就要當你答應了。”
徐杏酒輕聲道:“肯定是那徐鉉了。”
陳平安點點頭。
北方第一大劍仙白裳的高徒徐鉉。年輕十人當中的第二人,名次還要在劉景龍之前。
有個滄桑嗓音響起:“哎喲,要喝你徐鉉和賀小涼的喜酒啦?如此天作之合,這杯喜酒,老夫一定要喝。”
有個女子冷冷清清說道:“我已經有道侶了。”
一石驚起千層浪。
“恭喜賀宗主。”
“敢問賀宗主,與你結為道侶之人,是何方神聖?”
“賀仙子,我道心已碎,從今往後,世間就要少去一個痴心人了。”
最終徐鉉的一句言語讓所有鬧哄哄的言語停了下來:“無妨,他一死,你就沒了神仙道侶。”
賀小涼冷笑道:“不如你我二人約個時間,砥礪山走一遭?你只要敢殺此人,我就讓白裳斷了香火。”
徐鉉不再言語。
徐杏酒惋惜道:“沒有想到賀宗主這般神仙中人,竟然也有了道侶,真不知道是哪個男人,有此福緣。”
徐杏酒突然發現對面的劍仙前輩臉色不太好看。
陳平安低頭喝了一口酒,神色恢復正常。
即將午時,一道白虹破空而至,飄落在砥礪山石坪中央地帶。
砥礪山邊緣,有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走上青色石坪,她腰間懸佩長刀短劍。
陳平安駕馭雲霧升騰的這幅砥礪山畫卷,盡量讓對戰雙方都出現在畫卷當中,至於兩人面容看不看得真切,根本不重要。
事實上,許多以鏡花水月觀戰砥礪山的練氣士,可能從頭到尾都沒看清楚雙方的具體出手,就是看個熱鬧,註定會有許多中五境修士連畫卷上的人物都看不到幾次,至多就是看到那些攻伐法寶、仙家術法綻放出來的絢爛光彩。所以北俱蘆洲山上一直有傳言,不是一個金丹地仙,根本不用奢望看出砥礪山那些捉對廝殺的半點門道。
關於這個女子宗師綉娘的來歷,尤其是武學淵源,北俱蘆洲沒有任何一份山水邸報能說清楚。
徐杏酒很快就開始慶幸自己來了這邊,而不是待在師父身邊觀看。往常與師父一起觀看砥礪山戰事,沈震澤也會經常調整畫卷角度,不斷收縮畫卷大小,但還是會錯過許多關鍵場景。可是在徐杏酒看來,都不如眼前這個劍仙前輩對戰局的精準把握,那個神出鬼沒的綉娘以及她的出拳,以及野修黃希鋪天蓋地的術法和那攻伐法寶的遞出,雖然一樣難免有些遺漏,可徐杏酒發現自己第一次觀戰砥礪山如此“真切”,環環相扣,好歹能夠大致看到雙方廝殺的一條脈絡。
陳平安聚精會神觀戰,不停轉換畫卷。
那女子武夫暫時展露出來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遠遊境,出拳極快,體魄極硬。這還是她沒有刀劍出鞘。至於是不是山巔境武夫,等着看便是。
武道宗師的面容和歲數,雖然不像山上修道之人那樣讓人難以辨認,可純粹武夫境界越高、登山越快,兩者就越不會直接掛鈎。尤其是女子武夫,想必更是如此,一樣可以延緩容貌的衰老。
黃希是一個極其年輕的元嬰境修士,比劉景龍還要年輕幾歲,位列榜上第四、第三的兩人,都不足百歲。
這些修道天才存在本身,本就是一種壓力,確實會讓那些動輒兩三百歲的金丹地仙覺得自己一大把光陰是不是都被狗叼走了。
驟然之間,山水畫卷趨於模糊,飄搖不定。
陳平安愣了一下,徐杏酒趕緊熟門熟路地丟入幾枚雪花錢,畫卷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陳平安便覺得這仙家山頭的鏡花水月,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可若是以後落魄山也有這樁生意,靠什麼掙錢?難道靠朱斂和鄭大風說書不成?陳平安都要擔心落魄山的名聲爛大街,以後弟子下山歷練,興許女子還好,男子還不得被人人防賊似的?其他的門路,陳平安還真想不出來,拉上劉景龍去落魄山當個學塾夫子,坐而論道一兩次?朱斂這個老廚子燒火做飯,做一大桌子豐盛菜肴?還是裴錢演練一套瘋魔劍法?讓魏檗與人下棋對弈?
陳平安摒棄雜念,繼續凝神觀戰。
不知為何,雙方都好像不着急分出生死。
徐杏酒已經看得有些頭暈目眩,喝了一口酒壓壓驚。
陳平安依舊不動如山,還要駕馭鏡花水月那幅畫卷的輾轉騰移。看得徐杏酒越發佩服不已。
陳平安問道:“砥礪山大戰,最持久的一次,打了多久?”
徐杏酒說道:“歷史上最長一場大戰,一個玉璞境劍仙,一個仙人境修士,一個傾力攻伐,一個拚命抵禦,旗鼓相當,好像打了個把月。”
陳平安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這要是觀戰到結局,得吃掉多少枚雪花錢?
徐杏酒又說道:“歷史上還有兩個劍仙的廝殺,只用了半個時辰,就直接打得砥礪山靈氣消耗殆盡,無論觀戰修士如何瘋狂砸下神仙錢,都是杯水車薪的結果。所以那場驚世駭俗的大戰,唯有砥礪山附近的那座山頭府邸,才可以看到一些大概。不過聽說劍氣激蕩流溢出砥礪山,瓊林宗為了護住山頭不被殃及,只得開啟山水大陣,一口氣消耗掉了百餘枚穀雨錢,還跟山上修士借了兩百枚,事後加倍補償。從那之後,瓊林宗就在山上預存了三百枚穀雨錢,常年雷打不動。”
徐杏酒一身靈氣,突然站起身,打算告辭離去。
陳平安笑道:“好事,洞府一開門,登樓觀滄海。”
徐杏酒御風離去,雲上城已經準備好了他的破境之地。
這些天他一直處於破境邊緣,只等一個微妙契機了。
徐杏酒離去之後,他師父沈震澤自會幫着護法。短則三五日,長則兩三年,誰都說不準,也不一定就是破關越快就越好,也並非破關越慢越穩固,依舊是各看機緣。
百骸與竅穴,洒洒生清風。幽沉水中央,看破真面目。
可惜陳平安暫時還沒有領略過這番景象。
他這個練氣士三境,繞了許多路,有些小坎坷。
陳平安繼續觀看戰局。
砥礪山上,對戰雙方殺心皆重。可依舊在相互試探,顯然都在尋找一擊斃命的機會。
陳平安自己都已經丟了幾枚雪花錢下去。
喝了幾口酒,從來只有從碗碟里拈起佐酒菜的,哪有往菜碟里丟的?
這兩個廝殺之人,有些不厚道。
一個時辰后,陳平安盤腿坐在石凳上,單手托着腮幫子,手邊已經堆放了一座小山似的雪花錢。
看那兩人架勢,能打好久。
又過了大概一個時辰,陳平安那座雪花錢小山的山尖已經被削平。
有高人砸下一枚穀雨錢,放聲笑罵道:“你們這對狗男女!便是真要相愛相殺,何必坑他人的神仙錢!黃希,既然是劍修,若能不死在砥礪山,你小子早晚要挨我一劍!”
原來那野修黃希竟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劍修。而那武夫綉娘,也讓人大出意外,竟然精通許多仙家術法。
雖說瞧着是相互砥礪道行,可是雙方廝殺起來殺機重重,陳平安都有些好奇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恩怨情仇,才必須將生死之地放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砥礪山。
一炷香中的某個瞬間,陳平安站起身,突然將一大把雪花錢直接碾碎化作靈氣,竭力維持青瓷筆洗營造出來的那幅山水畫卷。
那女子武夫好像祭出了一件品秩極高的山上重器,如大日光明,覆蓋住了整座砥礪山,使得一座砥礪山的山水氣運,被攪亂得如同渾濁池水,讓觀戰之人都看不真切。哪怕只是看着山水畫卷,陳平安都覺得有些刺眼。他只能依稀看見有一條纖細黑線,斬開了那片籠罩天地的璀璨光明。
片刻之後,砥礪山石坪上,血肉消融大半、幾乎變成了半副白骨的黃希竟然沒死,反觀那個手段驚人的女子武夫綉娘已經不見了蹤跡,不知是體魄神魂皆已蕩然無存,還是在生死一線間成功逃遁遠去。
黃希搖搖晃晃,走出幾步后,御風而起,離開砥礪山。
陳平安唏噓不已,只要是境界不是太過懸殊的對敵廝殺,千百術法手段,終究不敵一劍。
一劍破萬法。
陳平安收起了青瓷筆洗和那堆雪花錢。
這場觀戰,還是有些收穫的。那女子武夫綉娘的出拳路數和拳意根本,便大有意思,好似跟顧祐的撼山拳、竹樓崔誠的拳法相比,是另外一個極端。
陳平安在涼亭當中,模仿一個形似的粗糙拳架,以那女子武夫的拳掌遞出方式緩緩走樁出拳。片刻之後陳平安就停步收拳,因為根本學不會,沒有半點拳意上身。
不過收穫本就不在拳樁上,陳平安對此早有預料。真正的裨益,是陳平安對世間拳法的認知,更加廣泛,將來對敵就會更加心中有數。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神,爭取更多記住她的拳意,哪怕自己只能用出個幾分形似,好歹也是一門障眼法。
睜眼后,陳平安開始散步,多多演練,大致心中有數后,便沒來由想起一件傷心事。
那些金色材質的符紙,所剩不多了。只剩下最後十張。必須要精打細算了。
如今陳平安才三境練氣士,《丹書真跡》上邊記載的那些古老符籙,除了陽氣挑燈符這些入門符籙,其他的根本畫不成。
甚至陳平安以純粹武夫畫符,都要比以練氣士身份畫符更容易,符籙品秩更高。可惜武夫畫出的符籙,無法封山關門,符膽靈光消逝的速度太快。
陳平安從方寸物當初取出那十張金色符紙,翻來覆去清點計數一番,當然不會憑空多出一張來。
出了涼亭,陳平安去那屋子的蒲團上坐着,他已從牆壁上摘下那把劍仙,橫放在膝,然後取出養劍葫,小心翼翼駕馭那團破碎劍氣離開養劍葫。
在那之後的整整一旬光陰,雲上城外的集市上就再沒有見到那個擺攤賣符籙的年輕包袱齋。
大驪京城,年紀輕輕的皇帝陛下,按例在御書房召開小朝會。
二十餘個將相公卿共聚一堂,御書房不大,人一多,便略顯擁擠。
年紀最大的,是那吏部尚書關老爺子,似乎光是大朝會就已經耗費了老人太多精氣神,這會兒他就已坐在椅子上打盹。他手捧一隻棉布包裹的小巧炭籠,這是先帝的御賜之物,而且宮中宦官會代為保管,只要是冬日的小朝會,無需關老爺子提醒,自會有人帶來,交予已經百歲高齡的老尚書。這會兒老爺子已經發出輕輕鼾聲,但是從皇帝陛下,到其餘大驪重臣,都沒有要開口提醒老爺子的意思,反正聊到了老尚書覺得是正經事的時候,他自會醒過來,說兩句。
當下一個正值壯年的刑部侍郎,正在向諸位大人稟報一件要事的後文。
那個化名石湫的女子修士,已經被人救走,至今下落不明。
先前兩撥朱熒王朝的供奉、死士,道行有高有低,可無一例外,都是謹小慎微、做事穩重的老諜子,先後跨洲去往北俱蘆洲打醮山,探查當年渡船上所有人的檔案記錄,希冀着尋找出蛛絲馬跡,找出大驪王朝勾結打醮山、陷害朱熒劍修的關鍵線索。其實其中有一撥人已經得手,沒有乘坐跨洲渡船返回寶瓶洲,而是繞路在海上遠遊,只不過被大驪修士在海上截殺了。
最麻煩的還是那個本名秋實的打醮山女子,竟然在一次鏡花水月過程當中,道破天機,說那北俱蘆洲的劍瓮先生才是栽贓嫁禍給朱熒王朝的人。女子希望有人能夠將此事轉告天君謝實,她秋實願意以一死,證明此事的千真萬確。如今那座收容秋實的山頭,已經被大驪練氣士封山戒嚴。
袁家上柱國是一個相貌清癯的老人,他手心摩挲着,微笑道:“好一個牽一髮而動全身,咱們國師大人的綠波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身材魁梧的曹家家主背靠椅子,冷笑道:“綠波亭哪怕出了紕漏,好歹比你袁雲水只會在朝堂上噴唾沫,更多做些實事吧。袁大柱國每天罵天罵地罵同僚,挑刺的本事就數你袁雲水最厲害。”
袁氏家主微笑道:“曹橋,本人如今還是上柱國,至於你是不是自以為是大柱國了,我就不確定了。”
禮部尚書一直在神遊萬里,歷來如此。
同樣掌管着諸多山水神鬼事的刑部尚書,若非身上那件官袍太過顯赫扎眼,就是一個不起眼的中年漢子,他倒是主動開口,摻和兩位上柱國大人的破爛事了,板著臉說道:“曹大人,袁大人,小朝會之上,這裡的每一句話,都會決定大驪子民的福禍生死,你們的個人恩怨,是不是先緩一緩?”
一個如今管着大驪宋氏皇家譜牒的宋氏宗室老人,笑呵呵道:“娘咧,差點以為大驪姓袁或姓曹來着,嚇死我這個姓宋的老傢伙了。”
一個沒能像曹枰、蘇高山那般率領鐵騎南征的武將,個子矮小,身材極其結實,坐在椅子上,顯得有些滑稽,只不過說出來的言語,分量半點不輕,沉聲道:“有這閑工夫,還不如早點讓人做掉那個礙事的打醮山女修,綠波亭喜歡吃乾飯,那就讓我麾下的隨軍修士來做,保證連救出她的幕後人,一併處理乾淨。”
年輕皇帝沒有坐在書案之後,而是搬了張椅子坐在和諸位臣子更近的地方,並且始終沒有說話。他坐在火爐旁邊,彎腰伸手,烤火取暖。旁邊擺放了一張普普通通的黃楊木椅子,已經在這間屋子裡邊擺放百餘年了。好幾個大驪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是被這張椅子“看着長大”的。
先帝小時候就摸過沒坐過,他這個新帝小時候也一樣只是摸過沒坐過。
那張龍椅上都已經換了好幾個皇帝了,唯獨這張不會經常有人坐的椅子上從來沒換過人。
御書房外的廊道中,老宦官輕聲說道:“國師到了。”
有資格參加這場小朝會的大驪重臣紛紛起身,就連關老爺子都挪了挪屁股,雙手撐在椅把手上,看樣子是醒了,然後起身迎接那頭綉虎。
年輕皇帝雖未起身相迎,但是也直起了腰。
一個老儒士步入門檻,向皇帝陛下作揖行禮,神色之間並無絲毫倨傲姿態。
皇帝宋和笑着點頭。
崔瀺坐在椅子上,轉頭看着那個還雙手撐在椅把手上的吏部老尚書,笑道:“關尚書這到底是要起身還是落座?”
關老爺子笑眯眯道:“國師大人恕罪,這年紀一大,除了只能蹲茅坑不拉屎,占點小便宜,萬事皆難。”
崔瀺擺擺手:“聊正事。”
國師一到,整個御書房的氣氛便頓時肅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崔瀺說道:“今天我打算跟諸位說一下朱熒王朝、書簡湖和青鸞國三處的現狀和走勢,如果能夠定下各自章程,將來寶瓶洲的山上山下,就有律可依、有理可循。所以今天議事,可以說決定了我們大驪未來百年的國勢,所有人今日之言語,都會一字不差地記錄在冊,誰有幾聲咳嗽,打了幾次盹兒,中途喝了幾杯茶,說了幾句昏庸誤國的大話空話,說了幾句有功於大驪國祚的遠見之言,以後大驪還有資格坐在這間屋子裡的帝王將相,都會看得真真切切。”
崔瀺最後說道:“皇帝陛下能否成為寶瓶洲歷史上的君主第一人,我們大驪鐵騎能否教那浩然天下所有人,不得不乖乖瞪大眼睛,好好瞧着我們大驪王朝,牢牢記住大驪王朝的皇帝姓甚名誰,皇帝身邊又到底有哪些名臣良將,就取決於諸位今日的言行。”
崔瀺站起身,神色肅穆。
小朝會上,年輕皇帝緩緩站起身,心胸之間,激蕩不已。
文臣起身作揖,武將起身抱拳。
金甲洲,一處古戰場遺址上遍地皆是倒塌的神像殘骸。
此處罡風,能夠讓任何一個金丹地仙之下的練氣士,哪怕只是待上一炷香,便要生不如死。
許多純粹武夫也喜好來此淬鍊體魄,只是絕大多數都沒能活着離開,那些驟然而起的陣陣罡風,無跡可循,有些細密如一陣劍氣,零零碎碎,如鵝毛飄拂,有些能夠籠罩住方圓十里,皆如劍仙出劍,許多罡風一過,任你是金身境武夫,都要屍骨無存。
一個曾經以天下最強五境破開瓶頸的年輕女子,憑藉著一種世間獨有的天賦,才能夠在此漂泊不定,居住多年。
如今她正在對一個緩緩而行的白衣男子出拳如雷。對方只是金身境。
尋常體魄的金身境,她興許一拳便能打死。可是面對這個年紀比她還小的金身境武夫,她已經遞出數千拳,但是無一例外,都被對方以自身拳意抵消。
簡單而言,就是對方根本沒還手,她這個有望以最強六境躋身金身境的純粹武夫,就沒能摸着對方一片衣角。
這個白衣年輕男子的金身境,的的確確就只是金身境。可惜對方是那個從中土神洲遠遊至此的曹慈。
曹慈的每一境,都是前無古人的武學境界。少女歲數就已經來此歷練的她,曾經半點不信。然後她就經歷了躍躍欲試、試探出拳、傾盡全力、逐漸絕望、趨於麻木這一連串複雜心路歷程。
就在她要停拳的那一刻,曹慈終於說了第二句話:“你的拳意既然一直在漲,為何停拳?”
之後,年輕女子便咬牙堅持,憤然出拳。
先前曹慈第一句話,是在劉幽州說話之後。
當時那個皚皚洲劉幽州仗着有曹慈在身邊,對女子撂了一句狠話:“懷潛說得對,在曹慈眼中,你這六境,如紙糊泥塑,不堪一擊。”
曹慈不願讓她誤會,只好說了跟她見面后的第一句話:“我沒說過這種話。”
這會兒劉幽州蹲在一尊倒地神像上的掌心上,巨大掌心之上,生出了一叢茂密花草。它們竟然沒有被古戰場的那些罡風席捲而空,也算怪事。
劉幽州有些想不明白,一個幾乎代代都有人躋身中土十人之列的頂尖宗門,一個世代武夫如雲的中土王朝豪閥,她和懷潛那麼門當戶對,怎的就要各自逃婚,鬧出那麼大一個笑話來。又不是要他們結為神仙道侶,只不過就是多出一紙婚約罷了。這麼個紙上名頭,又不會對兩人有任何實質性約束,換成是他劉幽州,只要價格公道,他都能自己把自己賣了。
曹慈一直在遊覽瞻仰那些遺址神像,一尊一尊看遍,想要看出一些拳法神意來。事實上,還真被他看出了不少。所以那女子出拳,註定了更加無功而返。因為她拳意的增長,只會遠遠慢於他曹慈。
曹慈在一尊半身神像之前駐足不前,仰頭望去,神像好似被一劍劈砍,從肩頭處划拉到腰部一側。
那女子赤腳白衣,暫停出拳,低頭彎腰,雙手撐膝,大口嘔血。
看得劉幽州頭皮發麻,好像天底下每個資質好的純粹武夫都是瘋子。
還是修行好啊。只要身上法寶夠多,就可以安安心心躲在烏龜殼裡邊。比如他這次出門歷練,陪着曹慈走了很遠的路,去過了流霞洲,如今還來到了金甲洲,他劉幽州身上除了好幾件至寶法袍,光是香火神靈甲就有兩件,不過其中一件,前些年送給了朋友懷潛。
說是朋友,其實也就只是朋友了。不是跟自己脾氣相投的那種,而是家族世交使然,姓氏和姓氏成了朋友。
不過比起一般的嘴上兄弟、酒桌朋友,那些總想着從他這個皚皚洲財神爺的獨子身上“暫借”一些法寶之人,劉幽州跟不愛占自己便宜的懷潛,其實還算投緣。
其實劉幽州很多時候都想告訴那些借走法寶又不太會還的“朋友”,真不是你們如何聰明,而是我劉幽州打小就有這麼個“不散財不送寶便要渾身不舒服”的臭毛病,好在他爹娘也從來不管。有一次難得真心贈寶給至交好友,事後才發現那人根本沒把自己當朋友,這讓當時才十來歲的劉幽州哭號得那叫一個傷心傷肺,然後他爹便拎着他去了趟自家劉氏的藏寶山,那真是一座山。那個富甲一洲的男人,問他這個獨子,假設每天送一件,你這輩子應該活多少年,才能送完整座“寶山”。
劉幽州掐指一算,報上了準確數目。
結果他爹揮袖打開一道秘密禁制,結果眼前寶山之後,又有一座更加壯觀巍峨的寶山,好一個山外有山,那些七彩寶光,差點沒把孩子的雙眼直接給扎瞎了。
劉幽州立即號啕大哭起來。自己家咋就這麼有錢啊。
當天孩子身上就掛滿了寶物,一路大搖大擺,哐當哐當離開了家族禁地。孩子眉開眼笑,卻沒忘記將鼻涕眼淚抹在他爹袖子上。
不過那天,從來不喜歡如何管教兒子的皚皚洲財神爺,教了劉幽州一條家族祠堂祖訓:“掙錢從來容易事,難在留錢不招災,如何花錢不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