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
范大澈今天一身細碎傷痕,在酒鋪里喝着酒,怔怔出神。
陳三秋也好不到哪裡去,受傷不少。
說好的五人合力,在寧府演武場的芥子小天地當中,圍殺劍仙納蘭夜行。
結果除了陳平安,陳三秋、晏琢、董畫符,加上最拖後腿的范大澈,就沒一個有好下場,傷多傷少而已。
晏胖子回家繼續練劍,董黑炭又不知道去哪兒瞎晃蕩,然後吃吃喝喝,買這買那,反正所有的賬都算在陳三秋和晏琢頭上。
范大澈說道:“三秋,我突然有些害怕成為金丹境劍修了。破了金丹境,就不會有劍師扈從。”
陳三秋笑道:“那我比你好些,投胎好,姓氏大,家裡有錢有人,哪怕破了金丹境,還是有家族劍師幫着護陣。開心,真開心,我先喝一個。”
陳三秋果然自己舉碗喝了一口酒。陳三秋如今也發現了,與范大澈這種心細如髮的朋友,言語不如直截了當些,不用太過刻意照顧對方的心情。
范大澈跟着笑起來,道:“陳平安答應下次大戰打起來,我就跟隨你們一起離開城頭,那麼他陳平安就是我的劍師嘛。”
這麼多次的演武練劍,范大澈就算再傻,也看出了陳平安的一些用意,除了幫着范大澈砥礪境界,還要讓所有人嫻熟配合,爭取在下一場廝殺當中,人人活下來,同時儘可能殺妖更多。
陳三秋舉起酒碗,跟范大澈的碗碰了一下,道:“那你范大澈了不起,有這待遇,能讓陳平安當扈從。”
范大澈又倒了一碗酒,抹了一把嘴,得意道:“這麼一想,就又願意當金丹境劍修了。”
范大澈壓低嗓音道:“陳平安如今竟然是五境修士了,又是剛好在咱們劍氣長城破的境,為何他自己不來酒鋪嚷嚷?”
陳三秋笑道:“估計是不太好意思宣揚吧,畢竟尚未躋身洞府境。”
范大澈搖頭道:“他有啥不好意思的。”
先前一起在酒鋪喝酒,陳平安站起身向所有客人敬酒,語重心長講了一番言語:“諸位劍仙啊,你們怎麼還不破境?別跟我客氣啊,這有啥好客氣的,喝着咱們劍氣長城最便宜的酒水,吃着最好吃的陽春麵和不收錢的醬菜,卻遲遲不破境,這就是蹲茅坑不拉屎啊,你們對得起我鋪子的酒水嗎?對得起酒鋪楹聯和橫批嗎?你們再不爭氣點,以後光棍來此喝酒,一律加錢!”
當時所有酒客都給說蒙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好像較真到最後,例如推敲那句“蹲茅坑不拉屎”,還是自己吃虧。
其實這些還好,最讓人跳腳罵娘的,還是押注董畫符主動掏錢這件事,大小賭棍們,幾乎就沒人贏錢。一開始大家還挺樂呵,反正二掌柜跟那晏家小胖子都跟着賠錢極多,後來唯一在明面上贏了錢的龐元濟,來酒鋪這邊笑眯眯喝酒,於是就有人開始逐漸回過味來了。加上那個坐莊的元嬰境老賊,可不就是先前莫名其妙寫出了一首詩詞的王八蛋。
狗日的,好熟悉的路數!
所以今天陳平安就沒跟着陳三秋和范大澈去鋪子喝酒,而是去了一趟劍氣長城的城頭。
去的路上,分賬后還掙了好幾枚穀雨錢的陳平安,打算下一次坐莊之人,得換人了,例如劍仙陶文,就瞧着比較憨厚。
在城頭,陳平安沒有直接駕馭符舟落在師兄身邊,而是多走了百餘里路程。
其間遇到一群下五境的孩子劍修,在那邊跟隨一個元嬰境劍修練劍。
旁觀這類練劍,並無忌諱。
陳平安就坐在城頭上,遠遠看着,不遠處還有七八個小屁孩趴在那兒吵架,剛好在爭吵到底幾個林君璧才能打得過一個二掌柜。
能夠登上城頭玩耍的孩子,其實都不簡單,非富即貴,或是天生有那練劍資質的。
像妍媸巷、靈犀巷這些地方的孩子,就不會來這裡,一來城池離着劍氣長城太過遙遠,尋常市井孩子,腳力不濟;再者城頭之上,劍意沉重,劍氣濃郁,體魄孱弱的孩子,根本扛不住這份煎熬。這就是人生,有些人,從小如魚得水,有些人越長大,越水深火熱。
有個孩子瞧見了坐在旁邊的陳平安,扯開嗓子喊道:“二掌柜,你來說說看,你是不是一隻手能夠打五個林君璧。你要是點個頭,以後就是我元造化的朋友了!”
陳平安沒有轉頭,只是揮揮手,示意滾蛋。
那個名字意思不算小的小屁孩,不願死心,繼續問道:“三個呢?三個總可以吧?”
陳平安笑道:“沒打過,不清楚。”
元造化喊道:“那我去幫你下一封戰書?就說二掌柜打算用一隻手,單挑包括林君璧、嚴律和蔣觀澄在內的所有人!”
陳平安站起身,來到那個雙手叉腰的孩子身邊,愣了一下,竟是個假小子,便按住她的腦袋,輕輕一擰,一腳踹在她屁股上,笑罵道:“一邊去。你會寫字嗎?還下戰書。”
元造化站穩后,惱火道:“我識字可多呢!比你學問大多了!”
陳平安笑道:“‘吹牛不打草稿’這幾個字,會不會寫?”
元造化說道:“會寫,我偏不寫。其實是你自己不會寫,想要我教你吧?想得美!”
她明顯是個孩子王,其餘孩子們都同仇敵愾,紛紛附和元造化。
陳平安一屁股坐下,面朝北邊的那座城池,手腕擰轉,取出一片竹葉,吹起了一支曲子。
元造化聽過之後,不以為意道:“不好聽。”
其餘的孩子就一起點頭如小雞啄米。
元造化見陳平安不搭話,只是雙手輕輕拍打膝蓋,眺望北方,她反而有些失落。城池更北,是那座商貿繁榮、魚龍混雜的海市蜃樓。
陳平安突然笑問道:“你們覺得如今是哪十位劍仙最厲害?不用有先後順序。”
元造化白眼道:“沒有個先後順序,那還說個屁,沒意思。你自己瞎猜去吧。”
陳平安打算起身,練劍去了。如今跟師兄學劍,比較輕鬆,以四把飛劍抵禦劍氣,少死幾次即可。
元造化伸出手,道:“陳平安,你要是送我一把摺扇,我就跟你泄露天機。”
陳平安笑道:“算盤打得可以啊。”
元造化伸開雙手,阻攔陳平安離開,眼神倔強道:“趕緊的!一定得是字寫得最好、最多的那把摺扇!”
陳平安原本不想理會,突然記起一事,便坐回去,道:“你先講,我看心情。”
元造化竹筒倒豆子,一鼓作氣道:“老大劍仙,董三更,阿良,隱官大人,陳熙,齊廷濟,左右,納蘭燒葦,老聾兒,陸芝。就這十個了!摺扇拿來!”
陳平安站起身,還真從咫尺物當中揀選出一把玉竹摺扇,拍在這個假小子的手掌上,道:“記得收好,值好多神仙錢的。”
元造化打開摺扇,挺喜歡的,只是扇面上的字有些少,她也認不得幾個,便怒道:“換一把,我要字多一些的。”
陳平安按住她的小腦袋,輕輕一擰,將她的腦袋轉向一旁,笑道:“小丫頭片子還敢跟我討價還價?見好就收,不然小心我反悔。”
元造化合攏那把得手的摺扇,藏到身後,又伸出另一隻手,道:“那我再跟你買一把字數最多的摺扇!”
陳平安笑問道:“錢呢?”
元造化一本正經道:“老大劍仙,董三更,阿良,隱官大人,陳熙,齊廷濟,左右,納蘭燒葦,老聾兒,陸芝。從今天起,再加上一個二掌柜陳平安!這就是我們劍氣長城的最強十一大劍仙!”
陳平安樂得不行,又給了她一把字數確實很多的摺扇,笑眯眯道:“小丫頭可以啊,能夠從我這邊坑走錢的,你是劍氣長城頭一號。”
元造化哪裡會計較這種“虛名”,她這會兒兩手皆有摺扇,十分開心,突然用商量的語氣,壓低嗓音問道:“你再送我一把,字數少點沒得事,我可以把你排進前十,前五都可以!”
可惜那個傻乎乎的二掌柜笑着走了。
不過走之前,他取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呵了口氣,讓元造化將那把字數少的摺扇交給他,輕輕鈐印,這才將摺扇還給小丫頭,把一群孩子看得面面相覷。
那個元嬰境老劍仙傳授劍術告一段落,在陳平安走遠后,來到這幫孩子附近。
元造化正趴在牆頭上,眼前攤開兩把摺扇,在那邊使勁認着字,她當然是喜歡那把密密麻麻寫滿扇面的扇子,瞧着就更值錢些。
老人卻彎腰打量着那把字數更少的摺扇,啞然失笑。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彩雲易散還復來,心如琉璃碎未碎。
前面那句,是浩然天下極其有名的詩句。後面的,狗尾續貂,都什麼跟什麼哦,前後意思差了十萬八千里,應該是那個年輕人自己胡亂編撰的。
不過到底寓意是好的,一改前句的頹然悲苦意味,只能說用心不錯,僅此而已了。
老劍仙“咦”了一聲,蹲下身,看着那方不太顯眼的朱印,笑了起來,有點意思。印文是那“人間多離散,破鏡也重圓”。
一想到元造化這丫頭的身世,原本有望躋身上五境的父親戰死於南邊,只剩下母女相依為命,老劍仙便抬頭看了一眼遠處那個年輕人遠去的背影。
不管怎麼說,與以往那些學宮、書院的讀書人,還是不太一樣的。不是說那些讀書人不願做些什麼,可幾乎都是處處碰壁的結局,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心灰意冷,黯然返回浩然天下。
陳平安到了左右那邊。
左右問道:“這麼快就破境了?”
陳平安點頭道:“已經是練氣士第五境了。”
左右說道:“治學修心,不可懈怠。”
大概天底下就只有左右這種師兄,不擔心自己師弟境界低,反而擔心破境太快。
陳平安無奈道:“有師兄盯着,我哪怕想要懈怠也不敢啊。”
左右冷笑道:“怎麼不說‘哪怕想要在劍氣之下多死幾次也不能’?”
陳平安便知此次練劍要遭罪了。
桂花島渡船上的桂花小娘金粟,實則是桂夫人的唯一嫡傳弟子,十年前是什麼境界,如今還是,畢竟瓶頸難破,所以這次跨洲渡船停靠倒懸山,桂夫人故意讓她在倒懸山多散散心。此地山海相依,是一處得天獨厚的風水寶地。不但如此,桂夫人此次還給了金粟一枚穀雨錢作為零花錢,並與弟子笑言,見到那些惦念了將近小二十年的心愛物件,就莫要猶猶豫豫了。這讓金粟嚇了一大跳,想要拒絕,桂夫人卻擺擺手,同時叮囑了金粟一句:“劉先生與他弟子兩人,都是第一次登上倒懸山,記得盡量幫襯。”
金粟也沒多想。
那劉景龍與弟子白首,並沒有報上師門,金粟便當作是出門遊學的儒家門生與書童。
北俱蘆洲是出了名的劍修如雲,但是師徒二人都無佩劍在身。此次他們乘坐桂花島遠遊倒懸山,因為聽說是陳平安的朋友,金粟就安排他們住在早已記在陳平安名下的圭脈院子。金粟與師徒二人打交道不多,偶爾會陪着桂夫人一起去往小院做客,喝個茶什麼的。金粟只知道劉景龍來自北俱蘆洲,乘坐骸骨灘披麻宗渡船,一路南下,中途在大驪龍泉郡停留,然後直接到了老龍城,剛好桂花島要去倒懸山,便住在了一直無人居住的圭脈院子。
師父桂夫人不說對方修為,金粟也懶得多問對方根腳,只視為那種見過一次便再不會碰頭的尋常渡船客人。
家世如何,境界如何,為人如何,與她金粟又有什麼關係?只是師父交代下來的事情,金粟不敢怠慢。
桂花島此次停泊處,依舊是捉放亭附近,她向劉景龍介紹了捉放亭的由來,不承想那個名字古怪的少年,只是見過了道老二親筆撰寫的匾額后,便沒了去小亭子湊熱鬧的興緻,反而是劉景龍一定要去涼亭那邊站一站。金粟是無所謂,少年白首是不耐煩,只有劉景龍慢悠悠擠過人群,在人頭攢動的捉放亭裡邊駐足許久,最後離開了倒懸山八處景點當中最沒意思的小涼亭,還要抬頭凝視着那塊匾額,好像真能瞧出點什麼門道來。這讓金粟有些微微不喜,這般惺惺作態,好像還不如當年那個陳平安。
好在金粟本就是性子冷清的女子,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加上身邊還站着幾個關係親近的桂花小娘,此後三天會結伴遊玩,金粟想起小心翼翼藏起的那枚穀雨錢,便有了些笑意。
那個白首倒是實在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大大咧咧一路發牢騷,埋怨“姓劉的”耽誤自己去那座雷澤台了。
少年不尊稱劉景龍為師父,也不喊齊先生,偏偏一口一個“姓劉的”,其實挺奇怪。帶了這麼個不知尊卑、欠缺禮數的弟子一起遠遊山河,金粟覺得其實這個劉景龍更奇怪。
離開了人山人海的捉放亭,金粟按例詢問劉先生是否有心儀的客棧,靈芝齋客棧風光最好,就是貴,所以許多桂花島的熟客,一般都會住在那間鸛雀客棧,之前陳平安便是如此。只是客棧不大,位於陋巷深處,不太起眼,也不算多好的客棧,好在價格實惠。劉景龍笑着說勞煩金粟姑娘領我們去鸛雀客棧。
白首一百個不樂意了,剛要瞎嚷嚷,被劉景龍轉頭看了眼,少年便將跑到嘴邊的言語乖乖咽回肚子,只敢腹誹。
一行到了那家果真躲在陋巷深處的鸛雀客棧,白首看着那個笑臉燦爛的年輕掌柜,總覺得自己是被人牽到豬圈挨宰的貨色,所以與姓劉的在一間屋子坐下后,便開始埋怨:“姓劉的,咱們北俱蘆洲的劍修到了倒懸山,不都住在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齋嗎?住這小破地兒做啥嘛。咋地,你覬覦那幾個桂花小娘的美色?”
劉景龍倒了兩杯茶水,白首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繼續絮絮叨叨:“姓劉的,我真要與你說幾句肺腑之言了,哪怕是那個最好看的金粟,姿色也不如對你痴心一片的盧仙子吧?哦,對了,春幡齋的主人,聽說早年與水經山盧仙子的師祖,差點成了神仙道侶,你怕有人給盧仙子通風報信,趕來倒懸山堵你的路?不會的,這位盧仙子,又不是彩雀府那位孫府主。不過要我說啊,喜歡你的女子當中,姿色,當然是盧穗最佳,性情嘛,我最喜歡孫清,大大方方的,卻又有些小小的含蓄。三郎廟那位,實在是過於熱情了些,眼神好凶,見了你姓劉的,就跟酒鬼見着了一壺好酒似的,我一看你們倆就沒戲,根本不是一路人。”
劉景龍笑道:“將來返回太徽劍宗時,要不要再走一趟龍泉郡落魄山?”
白首立即閉嘴,裝聾作啞,似乎依舊覺得不穩妥,還擰着性子,客客氣氣給姓劉的倒了一杯茶。
么(沒)得法子,白首一想到某個心狠手辣還愛裝蒜的黑炭,他就頭皮發麻肝兒疼。
不承想我堂堂白首大劍仙,第一次出門遊歷,尚未建功立業,一世英名就已經毀於一旦!
去他娘的落魄山,老子這輩子再也不去了。狗日的陳平安教出來的好徒弟!
落魄山這地兒,估摸着與他白首是八字不合,命里相剋,何況一聽名字就不吉利。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
劉景龍想起一些自家事,有些無奈和傷感。
此次離開北俱蘆洲,既是劉景龍暫時無事,三位劍仙三次問劍太徽劍宗,他都已順利接下,所以就想走一走浩然天下的其餘八洲,而且也有祖師黃童的暗中授意,說是宗主韓槐子有令,要他立即去一趟劍氣長城,有話要與他交代。劉景龍豈會不知韓槐子的用意,是有心想要讓他劉景龍在相對安穩的大戰間隙,趕緊走一趟劍氣長城,甚至會直接將宗主之位傳給他,那麼隨後至少百年,他就不用再想以北俱蘆洲新劍仙的身份,參加劍氣長城的殺妖守城。
太徽劍宗其餘事,都交予韓槐子一人便足矣。
白首再不敢說那男女之事,識趣地換了個話題,道:“咱們真不能去春幡齋住一住啊?我很想去親眼瞧瞧那條葫蘆藤。在山上,我與好些師弟師侄拍過胸脯,保證替他們見一見那些未來的養劍葫蘆,見不着,回了太徽劍宗,我多沒面子。難不成我就只能躲在翩然峰?我沒面子,說到底,還不是你沒面子?”
春幡齋是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
名氣最大的,當然還是皚皚洲劉大財神爺的那座猿猱府,純粹是用神仙錢堆出來的金山銀山,猿猱府劉氏家主年輕時與那位道家大天君的恩怨,更是流傳廣泛的一樁笑談。
中土神洲宗修士建造的梅花園子,傳聞裡面有一個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上五境精魅。當年園主為了將那棵祖宗梅樹從家鄉順利搬遷到倒懸山,就直接僱用了一整艘跨洲渡船,所耗錢財之巨,可想而知。
春幡齋,是由北俱蘆洲一位失意劍仙打造而成,經常接待家鄉劍修,只是齋主卻從來不會拋頭露面。
最後一座水精宮,是一座海上宗門仙家的別院,聽說這些年靠着近水樓台,收攏了那條蛟龍溝的殘餘底蘊,宗門聲勢暴漲。
像太徽劍宗宗主韓槐子、祖師堂掌律祖師黃童,以及之後趕赴倒懸山的浮萍劍湖宗主酈采,都曾下榻於春幡齋。春幡齋內種植有一條葫蘆藤,經過一代代得道仙人的栽培,最終被春幡齋主人得了這樁天大福緣,繼續以靈氣持續澆灌千年之久,已經孕育出十四枚有望打造出養劍葫蘆的大小葫蘆,只要煉化成功,品秩皆是法寶起步,品相最好的一枚葫蘆,一旦煉化成養劍葫蘆,傳聞是那半仙兵。
山上法寶或是半仙兵,哪怕是同一品秩的仙家重寶,也有高下之分,甚至是雲泥之別。
一件半仙兵品秩的養劍葫蘆,幾乎可以媲美道祖當年遺留下來的養劍葫蘆,故而當以仙兵視之。
那位北俱蘆洲劍仙遠離家鄉,帶着那株葫蘆藤,來到此處紮根,是極其明智之舉,春幡府得到倒懸山庇護,不受外界紛擾的影響。
只不過十四枚尚未徹底成熟的葫蘆,最終能夠煉化出一半的養劍葫蘆,就已經相當不錯,春幡齋就足以名動天下,掙個缽滿盆盈,最關鍵的是還可以憑藉七枚或者更多的養劍葫蘆,結交至少七位劍仙。說不定憑藉這些香火情,春幡齋主人,都有希望在浩然天下隨便哪個洲,直接開宗立派,成為一位開山鼻祖。
所以白首才會對春幡齋如此心心念念。何況陳平安那隻硃紅色酒壺,竟然就是一隻傳說中的養劍葫蘆,當初在翩然峰上,都快把少年眼饞死了。
若是自己也能與陳兄弟一般無二,拿一隻養劍葫蘆裝酒飲酒,行走江湖多有面兒?只不過陳兄弟到底還是臉皮薄了些,沒有聽自己的建議,在那酒壺上刻下“養劍葫蘆”四個大字。
劉景龍點頭道:“會去的,先逛過了其餘七處景點再說。如今外鄉人想要從倒懸山去往劍氣長城,極難,我們需要春幡齋打點關係和幫忙擔保。”
在落魄山很是失魂落魄的白首,一聽說有戲,立即還魂幾分,興高采烈道:“那你能不能幫我預訂一枚春幡齋養劍葫蘆?我也不要求太多,只要品秩最差最低的那枚,就當是你的收徒禮了。太徽劍宗這麼大的門派,你又是玉璞境劍修了,收徒禮,可不能差了。你看我那陳兄弟,落魄山祖師堂一落成,送東送西的,哪一件不是價值連城的玩意兒?姓劉的,你好歹跟我陳兄弟學一點好吧?”
養劍葫蘆這種千金難買的劍修至寶,尤其是品秩夠高的養劍葫蘆,劍仙都未必擁有,因為養劍葫蘆這類鳳毛麟角的存在,比方寸物和咫尺物的處境更加尷尬。劍修境界高了,養劍葫蘆的品秩低了,反而耽誤本命飛劍的溫養,可能夠讓劍仙都瞧上眼的養劍葫蘆,何等可遇不可求。
其實少年也就是瞎扯,沒想到劉景龍真會答應,那個慢慢飲茶的傢伙,點頭道:“我開個口,試試看。成與不成,我不與你保證什麼。若是聽了這句話,你自己期待過高,到時候大為失望,遷怒於我,結果藏得不深,被我察覺到跡象,就是我這個師父傳道有誤,到時候你我一起修心。”
白首頭一回不反感姓劉的如此絮叨,大喜過望,驚訝道:“姓劉的!真願意為我開這個口?”
姓劉的,渾身的臭毛病,只有一點好,言出必行。
劉景龍反問道:“在祖師堂,你拜師,我收徒,身為傳道之人,理應有一件收徒禮贈送弟子,你是太徽劍宗祖師堂嫡傳劍修,擁有一件不俗的養劍葫蘆,裨益大道,以堂堂正正之法養劍更快,便可以多出光陰去修心,我為何不願意開口?我又不是強人所難,與春幡齋硬搶硬買一枚養劍葫蘆。”
白首愣了一下,嘀咕道:“我這不是見你出門都不帶錢的,根本就不像是個大方的人嘛。”
劉景龍笑道:“一個人大方不大方,又不只在錢財上見品性。此語在字面意思之外,關鍵還在‘只’字上,世間道理,走了極端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我這不是為自己開脫,是要你見我之外的所有人,遇事多想。免得你在以後的修行路上,錯過一些不該錯過的朋友,錯交一些不該成為好友的朋友。”
白首疑惑道:“你是不是明知道春幡齋不會賣你養劍葫蘆,只是藉此機會,跟我嘮叨這些大道理?”
劉景龍笑道:“修行之人,尤其是有道之人,光陰悠悠,只要願意睜眼去看,能看多少回的水落石出?我用心如何,你需要問嗎?我與你說,你便信嗎?”
白首雙手捂住腦袋,哀號道:“腦闊(殼)疼。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在落魄山,少年還是學到好些鄉野俗語的。
劉景龍也不生氣,笑着飲茶。
白首突然問道:“姓劉的,以後都要跟着金粟她們一起逛街啊?多沒勁,這些姐姐逛起街來,比咱們修行還要不怕勞累,我怕啊!”
劉景龍說道:“老龍城符家渡船剛好也在倒懸山靠岸,桂夫人應該是擔心金粟她們在倒懸山這邊遊玩,會有意外發生。符家子弟行事跋扈,自認家法就是城規,我們在老龍城是親眼見過的。我們這次住在圭脈院子,跨海遠遊,衣食住行,一枚雪花錢都沒花,總得禮尚往來。”
白首雙手抱胸,說道:“這樣的話,那我就多陪陪姐姐們好了。若真有符家人暗中使絆子,可別怪我展露劍仙風采了。”
劉景龍笑問道:“說說看,怎麼個劍仙風采?”
披麻宗渡船在牛角山渡口停靠之前,少年也是這般信心滿滿,後來在落魄山台階頂部,見着了正在嗑瓜子的一排三顆小腦袋,少年也還是覺得自己一場武鬥,穩操勝券。
白首惱羞成怒道:“姓劉的,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子啊?”
說到這裡,少年的眼神有些黯然。
那個說話不着調偏能氣死人的黑炭丫頭,是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自己其實也算姓劉的唯一嫡傳弟子。陳平安如今是練氣士境界,還遠遠不如姓劉的。結果他在落魄山那麼慘,自己沒了面子,多多少少也會害得姓劉的丟了點面子。
劉景龍輕聲道:“我沒覺得自己的弟子不如人。”
白首漲紅了臉,氣呼呼道:“姓劉的,你少自作多情啊,我如今都沒真心實意把你當師父!”
劉景龍正色道:“與他人爭道,總是輸贏皆有,與己爭勝,只分贏多贏少。那麼我們應該如何取捨,白首,你覺得呢?”
少年趴在桌上,哀嘆不已,真羨慕那個皮膚黑心更黑的小丫頭片子,她的師父三天兩頭往外跑,不會在身邊經常嘮叨。
不過這都不算什麼。最可怕的一件事,是那黑炭賠錢貨在臨別之際,竟然賊開心,說她有可能也要去一趟劍氣長城見師父,關鍵要看種夫子何時動身。她也不管白首願不願意,直接幫着他做好決定了,下次雙方只文斗,不武鬥。
白首一想到這個,便窩火糟心。
寧姚依舊在閉關。
陳平安鍊氣之餘,就在演武場上,放開手腳,與納蘭夜行捉對廝殺。
沒有范大澈他們在場,傾力出拳出劍的陳平安,那一襲青衫,在芥子小天地之中,完全是另外一幅風景。
白嬤嬤如今習慣了在涼亭那邊看着,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家姑爺就是劍氣長城最俊的後生,還是那百年不出千年沒有的學武奇才。至於修道鍊氣一事,急什麼,姑爺一看就是個后發制人的,如今不就是五境練氣士了?修行資質不比自家小姐差多少啊。
這天在鋪子不遠處的街巷拐角處,陳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嗑着瓜子,總算說完了那位喜好飲酒的劉劍仙的一段山水故事。
馮康樂覺得有些意猶未盡,便問陳平安關於這位劍仙,還有沒有其他的神怪傳奇。陳平安想了想,覺得可以再隨便杜撰幾個,便說“還有,故事一籮筐”,於是起了個頭,說“那年輕劍仙夜行至一處老鴉振翅飛的荒郊古寺,點燃篝火,正要痛快飲酒,便遇上了幾個婀娜多姿的女子,帶着陣陣香風,鶯聲燕語,衣袂翩翩,飄入了古寺。年輕劍仙一抬頭,便皺眉,因為身為修道之人,凝神一望,運轉神通,便瞧見了那些女子身後的一條條狐狸尾巴,於是年輕劍仙便痛飲了一壺酒,緩緩起身”。
說到這裡,陳平安便打住,來了一句最惹人煩的“且聽下回分解”。
陳平安去酒鋪依舊沒喝酒,主要是范大澈幾個沒在,其餘那些酒鬼賭棍,如今對自己一個個眼神不太善,再想要蹭個一碗半碗的酒水,難了。沒理由啊,我是賣酒給你們喝的,又沒欠你們錢。陳平安蹲在路邊,吃了碗陽春麵,只是突然覺得有些對不住劉景龍,故事似乎說得不夠精彩,么(沒)得法子,自己終究不是真正的說書先生,已經很盡心儘力了。
陳平安倒也不是真的貪杯,只是覺得在自家地盤賣酒,竟然蹭不到半碗酒喝,不像話。這是半碗酒一碗酒的事嗎?
陳平安對身邊兩位喝酒、吃面、夾菜都使勁瞪着自己的熟人劍修,費了不少勁,成功將兩位押注輸了不少神仙錢的賭棍,變成了自己的托兒。作為蹭酒喝的代價,就是陳平安暗示雙方,下次再有哪個王八蛋坐莊掙黑心錢,他這二掌柜,可以帶着大家一起掙錢。結果兩位劍修搶着要請陳平安喝酒,還不是最便宜的竹海洞天酒,最後兩個窮光蛋酒鬼賭棍,非要湊錢買那五枚雪花錢一壺的,還說“二掌柜不喝,就是不賞臉,瞧不起朋友”。
陳平安放下碗筷,安安靜靜等待別人拎酒來,覺得有些寂寞,朋友多,想要不喝酒都難。
之前在城頭上,元造化那個假小子,關於劍氣長城殺力最大的十位劍仙的說法,其實與陳平安心目中的人選,出入不大。
老大劍仙,董三更,阿良,隱官大人,陳熙,齊廷濟,左右,納蘭燒葦,老聾兒,陸芝。
陳清都一旦傾力出劍,殺力到底如何,從來沒個確切說法,往往都只在一代代孩子們極盡浪漫色彩的言語和想象力當中。
董觀瀑勾結妖族被老大劍仙親手斬殺一事,讓董家在劍氣長城有些傷元氣,所以董三更這些年好像極少露面,上次為太徽劍宗劍仙黃童送行,算是破例。
阿良早已不在劍氣長城,戴着斗笠,懸佩竹刀,後來從魏晉那邊騙了一頭毛驢,一枚銀白養劍葫蘆,然後與身邊跟着一個紅棉襖小姑娘的草鞋少年,就那樣相逢了。
隱官大人,戰力高不高,顯而易見。唯一的疑惑,在於隱官大人的戰力巔峰,到底有多高,因為至今還沒有人見識過隱官大人的本命飛劍,無論是在寧府,還是在酒鋪,至少陳平安不曾聽說過。即便有酒客提及隱官大人,如果細心,便會發現,隱官大人好像是劍氣長城最不像劍修的一位劍仙。
陳熙是陳氏當代家主,但是在老大劍仙面前,從來抬不起頭。哪怕劍氣長城上那個“陳”字,是陳熙刻下的,但在陳清都面前,好像依舊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所以陳氏子弟,是劍氣長城所有大姓豪門當中,最不喜歡跑去城頭的一撥人。
齊廷濟,陳平安第一次趕來劍氣長城,在城頭上練拳,見過一位姿容俊美的“年輕”劍仙,便是齊家家主。
左右,自己的大師兄,不用多說。
納蘭燒葦,閉關許久。納蘭在劍氣長城是一等一的大姓,只是納蘭燒葦實在太久沒有現身,才使得納蘭家族略顯沉寂。至於納蘭夜行是不是納蘭家族一員,陳平安沒有問過,也不會去刻意探究。人生在世,質疑事事,可總得有那麼幾個人幾件事,得是心中的天經地義。
老聾兒,正是那個傳聞妖族出身的老劍修,管着那座關押許多頭大妖的牢獄。
陸芝,如今差不多已經被人遺忘她那浩然天下的野修身份,金丹境界就趕來劍氣長城,一步步破境。每次守城,必然死戰,戰功彪炳。
董不得與迭嶂心中最神往之人,便是陸芝。
阿良曾經找她喝過酒,說過一句好玩的言語,“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不知怎麼就流傳開來了。
阿良喝酒的時候,信誓旦旦,否認是自己傳出去的,還拍桌子怒罵:“也不知道是哪個劍仙,太不要臉了,竟然偷聽我與陸芝的對話!這種私底下與姑娘家家說的悄悄話,是可以隨便流傳散布的嗎?哪怕這句話說得極有學問,極有嚼頭,極有風範,又如何?徵得我阿良與陸姑娘的同意了嗎?”
陳平安喝着不花錢的酒,怡然自得,覺得自己年紀輕輕的,就在元造化心目中排在第十一,也不差了。
有酒鬼隨口問道:“二掌柜,聽說你有個北俱蘆洲的劍仙朋友,斬妖除魔的本事不小,喝酒本事更大?”
陳平安伸手揉了揉下巴,認真思量一番,點頭道:“你們加一起都打不過他吧。”
自然沒人相信。
張嘉貞在鬧哄哄的喧囂中,看着那個怔怔出神的陳先生。好像這一刻,陳先生是想要與那人喝酒了?
陳平安笑了起來,轉頭望向小街,憧憬一幅畫面——劉景龍與曹晴朗並肩而行。
陳平安為之痛飲一碗酒,拿起碗筷和酒壺,站起身,朗聲道:“諸位劍仙,今天的酒水……”
所有酒客瞬間沉默。
咋地,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二掌柜要請客?
不料那傢伙笑道:“記得結賬!”
此後三天,姓劉的果然耐着性子,陪着金粟那幾個桂花小娘,一起逛完了所有倒懸山形勝之地。白首對上香樓、靈芝齋都沒啥興趣,哪怕是那座懸挂眾多劍仙掛像的敬劍閣,也沒太多感觸,歸根結底,還是少年尚未真正將自己視為一名劍修。白首還是對雷澤台最嚮往,噼里啪啦、電閃雷鳴的,瞅着就得勁,聽說中土神洲那位女子武神,前不久就在這兒煉劍來着。那些姐姐在雷澤台,純粹是照顧少年的感受,才稍稍多逗留了些時分,然後轉去了麋鹿崖,便立即鶯鶯燕燕嘰嘰喳喳起來。麋鹿崖山腳,有那一整條街的鋪子,脂粉氣重得很,哪怕是相對穩重的金粟,到了大大小小的鋪子那邊,也要管不住錢袋子了,看得白首直翻白眼,女人啊。
劉景龍一直慢悠悠跟在最後,仔細打量各處景點,哪怕是麋鹿崖山腳的店鋪,逛起來也一樣很認真,偶爾還幫着桂花小娘掌掌眼。
白首算是看出來了,至少有兩個桂花小娘,對姓劉的有想法,與他言語的時候,嗓音格外柔糯,眼神格外專註。
白首就奇了怪了,她們又不知道姓劉的是誰,不清楚什麼太徽劍宗,更不知道什麼北俱蘆洲的陸地蛟龍,怎麼看都只是個沒啥錢的迂腐書生,怎麼就這麼豬油蒙心喜歡上了?這姓劉的,本命飛劍的本命神通,該不會就是讓女子犯痴吧?如果真是,白首倒是覺得可以與他用心學習劍術了。
不管如何,終究沒有意外發生。
劉景龍也不會與少年明言,其實先後有兩撥人鬼祟跟蹤,卻都被自己嚇退了。一次是自己流露出金丹境劍修的氣息,但暗中之人猶不死心,隨後又有一位老者現身,劉景龍便只好再加一境,作為待客之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白首看似抱着雙臂,不厭其煩地跟在她們身邊,後來還要幫着她們拎東西,實則身為太徽劍宗祖師堂嫡傳,卻更像是早年的割鹿山刺客,小心謹慎地觀察着四周動靜。
劉景龍其實有些欣慰。
諸多本心,細微體現。
符家人,反正註定在他劉景龍跟前掀不起風浪,那麼白首是不是就可以高枕無憂,全然不在意,優哉游哉,挑三揀四,或是滿腹牢騷,逛遍倒懸山?
即便是自家的太徽劍宗,又有多少嫡傳弟子,拜師之後,心性微妙轉變而不自知?言行舉止,看似如常,恭謹依舊,恪守規矩,實則處處是心路偏差的細微痕迹。一着不慎,長久以往,人生便去往別處。劉景龍在自家太徽劍宗和翩然峰修行之餘,也會盡量幫着同門晚輩們守住清澈本心,只是某些涉及大道根本,依舊無法多說多做什麼。
所以劉景龍不太喜歡“神仙種”和“先天劍坯”這兩個說法。
金粟她們滿載而歸,人人心滿意足,返回桂花島。這趟短暫遊歷后,饒是金粟,也對劉景龍的印象改觀許多,離別之際,誠心道謝。
劉景龍將她們一路送到捉放亭,這才帶着白首去鸛雀客棧結賬,打算去春幡齋那邊住下。
回了客棧,少年幸災樂禍了個半死。因為客棧里,站着一位熟悉的女子,姿容極美,正是水經山仙子盧穗,北俱蘆洲年輕十人當中的第八位,被譽為與太徽劍宗劉景龍最般配的神仙眷侶。
盧穗柔聲道:“景龍,春幡齋那邊聽說你與白首已經到了倒懸山三天,就讓我來催促你。我已經幫忙結賬了,不會怪我吧?”
劉景龍心中無奈,笑着搖頭,好像說了句“怪或不怪,都是個錯,那就乾脆不說話了”。
每當這種時候,劉景龍便有些想念陳平安。
客棧掌柜很是奇怪,春幡齋親自來請?這個年紀不大的青衫外鄉人,架子有點大啊?
春幡齋、猿猱府這些眼高於頂的著名私宅,一般情況下,不是上五境修士領銜的隊伍,可能連門都進不去。
劉景龍與客棧掌柜笑着道別。
年輕掌柜趴在櫃檯上,笑着點頭。他覺得自己一個小客棧的屁大掌柜,也無須與這般神仙中人太客氣,反正註定大獻殷勤也高攀不上,何況他也不樂意與人低頭哈腰,掙點小錢,日子安穩,不去多想。偶爾能夠見到陳平安、劉景龍這樣渾身雲遮霧繞的年輕人,不也很好?說不定他們以後名氣大了,鸛雀客棧的生意就跟着水漲船高。只不過想要在藏龍卧蛟的倒懸山有點名氣,卻也不容易就是了。
到春幡齋之前,一路上都是白首在與盧穗熱絡閑聊。白首對水經山很嚮往,那邊的漂亮姐姐很多。少年其實不花心,只是喜歡女子喜歡自己而已。
盧穗顯然也比平日里那個冷冷清清、一心問道的盧仙子,言語更多。
白首大為惋惜,替盧仙子很是打抱不平。姓劉的竟然連這樣的都不喜歡,活該打光棍,被那雲上城徐杏酒兩次往死里灌酒。
春幡齋的主人,破天荒現身,親自款待劉景龍。盧穗在一旁為兩位年齡懸殊的劍仙煮茶,少年白首有些局促不安。
不知為何,白首對太徽劍宗沒什麼敬畏,對姓劉的更是不怕,可上次見到了掌律祖師劍仙黃童后,白首便開始慌張起來。
其實這次遠遊劍氣長城,要見宗主韓槐子,白首更怕。
這會兒見到了與自己師父相對而坐的春幡齋邵雲岩,白首同樣渾身不自在。
到底是一位傳說中的劍仙啊,能夠在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站在山巔的大人物啊。
至於為何自己師父也是劍仙,朝夕相處,自己稱呼他一口一個姓劉的,白首卻完全沒這份擔驚受怕?少年從未深思。
眼前的師父,在金粟那些桂花島小修士面前如何,到了春幡齋見着了劍仙主人,好像還是如何。
看着雲淡風輕的師父,白首雙手接過盧穗笑着遞來的一杯茶,低頭飲茶,便漸漸心靜下來。
劉景龍提及預訂養劍葫蘆一事,邵雲岩笑着點頭答應下來,還給了一個極為公道的價格。劉景龍道謝。
白首聽着穀雨錢之前那個數字,當場額頭冒汗。
邵雲岩說道:“買賣之外。太徽劍宗不欠我人情,只是劉道友你卻欠了我一個人情。實話實說,假定十四枚葫蘆,最終煉化成功七枚養劍葫蘆,在這千年之內,皆是早有預定,不可悔改,那麼只有先前其中一人,無法按約購買了,劉道友才有機會開口,我才敢點頭答應。千年之內,償還人情,只需出劍一次即可。而且劉道友大可放心,出劍必然占理,絕不會讓劉道友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