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下城頭(1 / 2)

第212章 下城頭

蘆花島上,那座傳聞有道門高真修鍊仙法的造化窟,一位有望躋身飛升境的仙人境瓶頸大妖,被左右先問一劍,試探出虛實,左右再出一劍,逼迫其遠遁離開蘆花島,最終還是在海上被斬殺。

左右和王師子御劍登岸后,扶乩宗有兩把飛劍先後傳信倒懸山春幡齋。

與左右一同趕赴桐葉洲的金丹境劍修王師子盡量在傳信飛劍上將事情經過說得詳細。

左右與那頭大妖交手后,王師子這個金丹境劍修就只敢也只能遠遠觀戰了。王師子境界不高,眼界卻足夠,畢竟在劍氣長城戰場上,見識過許多大妖驚天動地的出手,依稀辨認出那頭造化窟中大妖的境界,絕對不是一般的仙人境。

當時王師子距戰場將近三百里之遙,腳下依舊大浪滔天,潮水震動如雷鳴,還能夠清晰感知到左右劍意激蕩而出的劍氣漣漪。

左右收劍后,找到王師子,只說事了,兩人便繼續趕路。

王師子實在忍不住,好奇詢問身邊一路沉默的“同齡人”劍仙“老前輩”。

當然是問那頭大妖是否已經飛升境,左右搖頭,說還差了一線,若是晚到蘆花島,短則幾年,至多十數年,造化窟裡邊跑出來的,就會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飛升境,會很麻煩。

然後左右又說了一句,如果是三五年後再遇到,自己無傷在身,其實也不算太麻煩。

左右話本就不多,只要開口言語,從來有一說一,絕不會誇大其詞,也懶得刻意謙虛。

至於事後左右那把扶乩宗傳信飛劍,很簡單,就一句話:此行去往桐葉洲,順路斬殺一頭仙人境妖族,劍下屍骨無存,功勞記在師弟陳平安頭上。

如果春幡齋和劍氣長城只是收到左右一個人的傳信飛劍,估計真就當作一頭尋常仙人境的大妖了。

春幡齋賬房那邊,晏溟與納蘭彩煥先是驚愕,然後相視一笑,不愧是左右。韋文龍反正是聽天書。

米裕笑呵呵道:“文龍啊。”

韋文龍頭皮發麻,抬起頭:“敢問米劍仙,有何指教?”

米裕問道:“知不知道左右前輩的小師弟是誰啊?”

韋文龍猜測道:“應該是隱官大人。”

境界不高,腦子好使,說的就是韋文龍了。

米裕看着這個把話聊死的傢伙。

韋文龍趕緊亡羊補牢道:“吧?”

米裕笑着點頭:“猜得還挺准,不愧是隱官大人相中的人才。文龍,可有心儀女子卻求而不得?需不需要我教你些訣竅?放心,不是那些不入流的歪門邪道,絕對真心誠意。”

韋文龍趕緊搖頭。就算有,也絕不敢讓米裕認識。

米裕手持摺扇,笑問道:“若是與你相互心生歡喜的女子,會轉去喜歡我,還值得你去喜歡嗎?”

韋文龍有些糟心。

納蘭彩煥煩死了這個花花腸子,怒道:“空有一副臭皮囊,顯擺什麼。”

米裕瀟洒合攏摺扇:“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讓世間女子遇見了米裕,覺得有那半點礙眼,便是我米裕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納蘭彩煥冷笑道:“我可覺得礙眼至極。”

米裕又打開摺扇,遮掩面容:“願為納蘭姑娘多做些事情。”

韋文龍大開眼界。

扶乩宗祖山垂裳山上。

原本宗主嵇海已經拒絕了鍾魁的提議,畢竟那門獨家秘術是他嵇海的大道根本,只會代代單傳給宗主繼承人,更何況嵇海其實已經相中了扶乩宗下任宗主,正是當年那個無意間揭穿隱伏大妖的年輕人,這個孩子與扶乩宗有緣。山上修道,道緣最重。

只等那孩子從大伏書院求學歸來,嵇海就打算正式收其為關門弟子,先前並未在祖師堂敬香拜掛像,還算不得嵇海真正的關門弟子。

鍾魁也知道只靠書院先生和太平山老天君的兩封密信,很難讓嵇海破例,再者於情於理,也確實是不該如此。如果不是被自家先生趕着過來,必須完成這樁任務,鍾魁自己也不願如此強人所難,只是師命難違,他便賴着不走了,隔三岔五就去和嵇宗主喝茶談心,嵇海被糾纏得只能借口閉關,結果鍾魁就在那處扶乩宗禁地的仙家洞府門口,擺上了几案,堆滿了書籍,說是要為嵇宗主守關壓陣,每天在那邊讀書。

嵇海不予理睬。

其他事,都可以談,唯獨此事,別說是太平山和大伏書院說話不管用,就是玉圭宗老宗主荀淵、新宗主姜尚真一起來求情,也一樣不成。

黃庭沒鍾魁那臉皮,獨自下山遠遊去了。

不知為何,先前一直着急她修行關隘的師父宋茅與老天君祖師,如今反而讓她不用着急打破元嬰境瓶頸,慢慢來,修道之人,最講究自然而然,着急什麼。尤其是老天君,更是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大通亂七八糟的理由,最後連那“女子境界太高,不好找男人啊”的混賬說法都來了。

在鍾魁與嵇海比拼耐心的時候,左右與王師子一路遠遊,從海上到了扶乩宗,嵇海這才不得不出關。

然後嵇海便聽了本洲金丹境劍修王師子的那番言語,左右前輩於海上斬殺大妖,需要飛劍傳信倒懸山。

嵇海作為一宗宗主,原本對於這位一人問劍過後導致桐葉宗半死不活的“罪魁禍首”印象就絕好,甚至可以說左右被嵇海視為恩人。

如今桐葉洲最恨大妖之人,嵇海肯定算一個,因為他的道侶,當年便死在大妖手上。而那頭大妖,瘋狂逃遁,遠離陸地,嵇海當時身受重傷,無法遠遊追殺,桐葉洲另有三人追殺大妖,分別是太平山山主宋茅,當時的桐葉宗掌律老祖,玉圭宗姜尚真。好巧不巧,那頭仙人境大妖在海上遇到了左右,用姜尚真的說法,就是大妖莫名其妙見那左右前輩不順眼,不肯繞道,便一頭撞了上去,於是莫名其妙挨了一劍,然後就死翹翹了。

如今左右登岸,第一個消息,便是又在蘆花島那邊斬殺一頭仙人境瓶頸大妖。

何況看劍修王師子欲言又止、又不敢說太多的模樣,明顯左右在劍氣長城這些年的經歷不簡單。

嵇海如何能夠不開懷?

只是左右卻不太搭理這個過分熱情的宗主。

對於桐葉洲,印象稍好的也就那座太平山了。所以下山之前,左右主動與鍾魁說了句話:“我小師弟借給你的那支小雪錐,你是想着稀里糊塗矇混過關,不打算還了?”

鍾魁差點當場熱淚盈眶。還不還的,可以暫且不提,關鍵是與這位劍仙前輩是自家人啊。

陳平安這小子可以啊,竟然成了這位前輩的小師弟,那麼我鍾魁與陳平安是好兄弟,左右就等於是我的師兄了。天底下有比這更合情合理的事情嗎?

鍾魁委委屈屈,與自家師兄半點不客氣,下山路上,向左右開始說起了自己在扶乩宗的慘淡遭遇,不受人待見,吃閉門羹,挨白眼……把扶乩宗宗主嵇海氣得臉色鐵青,原本心中那點愧疚蕩然無存。

左右思量片刻,先後以心聲詢問了鍾魁和嵇海,最後說道:“嵇海,你可以讓鍾魁發誓,那樁秘術不傳外人,既然他已經不是儒家門生,可以同時擔任扶乩宗供奉。不過我只是外人,隨口一提。”

嵇海嘆了口氣,竟是點頭答應下來。鍾魁也無異議。

嵇海將左右一路送到了山門口,鍾魁再想到自己與黃庭先前登山的光景,真是比不了。

左右剛好與鍾魁同行,要去趟太平山。

鍾魁問道:“前輩,如何成了陳平安的師兄?”

左右笑道:“先生強塞給我的小師弟,勉強認了。”

鍾魁啞然。

便是那市井灶房砧板旁邊的菜刀,剁多了菜蔬魚肉,年月一久,也會刀刃翻卷,越來越鈍。

鈍刀需磨。可蠻荒天下一場緊接着一場的連綿攻勢,除了用堆積成山的妖族屍骸換取劍氣長城劍修的飛劍和性命,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不給城頭劍仙任何磨劍的機會,若想養劍些許,撤出戰場片刻,那就需要拿中五境劍修的性命和飛劍來換。

以往蠻荒天下的攻城戰,不成章法,斷斷續續,意外極多,戰場上的調兵遣將,後續兵力的趕赴戰場,以及各自攻城、擅自離場,經常斷了銜接,所以才會動輒休歇個把月甚至是小半年的光景。一方曬完了日頭,就輪到一方看月色。戰事爆發期間,戰場也會慘烈異常,血肉橫飛,飛劍崩碎,尤其是那些大妖與劍仙突然爆發的捉對廝殺,更是光彩奪目,雙方的勝負生死,甚至可以決定一處戰場甚至是整個戰爭的走勢,但是絕對沒有如今這一場大戰,來得讓雙方都感到沉悶且窒息。

好像沒有任何人能夠最終決定什麼,大妖各展神通,劍仙凌厲出劍,誰都未能一錘定音,生生死死,勝勝負負,最終都被戰場淹沒。

最大的一場戰役,最為驚心動魄的那場廝殺,當屬大妖重光搬移五嶽到戰場上,王座大妖仰止,坐鎮其一,李退密三位劍仙先後拚死破局,左右隨後入場,各方隱匿大妖現身圍殺,老劍仙董三更離開城頭,增援左右,左右最終被隱官蕭愻一拳偷襲重創,以此落幕。

蠻荒天下六十軍帳,源源不斷的兵力補給,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攻城,銜接緊密,滴水不漏,擺明了不給劍氣長城半點休養機會,尤其不願意給上五境劍仙半點喘氣機會。在這種形勢嚴峻、壓力極大的情況下,原本最初讓劍仙倍感束手束腳的出劍,那種依循隱官一脈規矩,不夠痛快的出劍,效果就逐漸顯露出來了。

在這之前,城頭之上,個體殺力的強大無匹,個體劍仙的卓絕風采,作為一種必需的代價,都被無形中減弱了,換來的結果,就是整體劍陣的殺力更強一籌。

如今當某位劍仙撤離戰場,養劍休歇,弊端也就隨之縮減。

因為隱官一脈對劍陣的鑽研、滲透不斷下沉,別說是上五境劍仙,隱官一脈不但熟悉每一位元嬰境、金丹境劍修的飛劍與本命神通,如今對於其餘三境劍修的本命飛劍,也到了一種爛熟於心的誇張地步。

水無常勢,兵無常法,城頭劍修不斷變陣,更換駐守位置,與許多原本甚至都沒有打過照面的陌生劍修不斷相互磨合,以三三兩兩飛劍相互配合,甚至是數十把飛劍結陣,迭加本命神通,只要熬得過初期的磨合,便可以威力驟增。

光是五行之屬的飛劍與神通結為一陣,劍氣長城之上如今就有三十一座劍陣之多。

以前劍氣長城就像是一個大戶人家,家底之豐厚,到底有多少金銀、良田,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如今的劍氣長城,就是牆角縫裡的一枚銅錢都要撿起來,記在賬本上。

能夠有此局面,隱官一脈,人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在這之中,又以愁苗劍仙對飛劍、神通的了解,林君璧的大局觀、統籌謀划,郭竹酒某些靈光乍現的奇怪想法,最為建功。

但是在此期間,隱官一脈的排兵布陣,不是沒有出現過紕漏,甚至有些過錯,還是需要戰場上的劍修拿飛劍與身家性命去彌補的致命錯誤。

隱官一脈的劍修之間,也不是沒有大傷和氣的爭吵,相互怨懟,畢竟同一座小戰場上往往會出現存在分歧的兩種方案,在結果出現之前,兩種方案誰都不敢說勝算更大,更加穩妥。若是戰場走勢按照預期發展,還好說,一旦出現問題,就很麻煩,錯的一方,愧疚難當,對的一方也憋悶。

最激烈的一場爭執,發生在徐凝與曹袞之間,爭得面紅耳赤,雙方差點就要問劍一場。

避暑行宮制定出來一個方案,導致劍氣長城兩位地仙劍修戰死,連帶中五境劍修三十一人悉數人死劍毀。

人人痛心,玄參負責制定具體方案,更是悔恨異常,徐凝的言語,雖然起先也只是牢騷一句,可到底是火上澆油。玄參神色黯然,心中有愧,沒有反駁什麼,與玄參關係極好的曹袞忍不了,直接開罵,讓徐凝嘴巴乾淨點,少當事後聰明人。徐凝直接把玄參的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一遍。

玄參棋力高,不然也不會經常與林君璧對弈,還能夠互有勝負,罵人更是一絕,罵得徐凝臉色鐵青,就要問劍。

當時大堂氣氛凝重至極,一旦問劍,無論結果如何,對於隱官一脈,其實沒有贏家。

羅真意便說了句:“先前若是選用徐凝方案,豈會折損如此嚴重?如果沒記錯,就是被你們駁回的,徐凝怎麼就是事後聰明了?”

常太清與徐凝、羅真意本就是一個山頭的,與徐凝更是生死好友,便說了句更重的言語:“事前蠢,事後犯錯不認,更是蠢。”

外鄉劍修宋高元,雖然平時與羅真意他們走得近,但是在此事上,顯然是站在曹袞、玄參這邊,便直接與常太清針鋒相對,大吵起來。

林君璧試圖勸架,結果兩邊不討好,董不得不好罵徐凝與玄參,罵一罵林君璧是沒負擔的。

郭竹酒沒見過這種陣仗,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個錯。

如果不是陳平安與愁苗沉得住氣,本土劍修與外鄉劍修這兩座隱蔽的山頭,幾乎就要因此出現裂痕。

愁苗與陳平安對視一眼后,便先讓徐凝先閉嘴。

然後陳平安開口,詢問他們到底是想講理,還是發泄情緒。如果講理,根本不用講,戰損如此之大,是整個隱官一脈的失策,人人有責,又以我這隱官過失最大,因為規矩是我訂立的,每一個方案取捨,都是照規矩行事,事後追責,不是不可以,還是必需,但絕不是針對某個人,上綱上線,來一場秋後算賬,敢這麼算賬的,隱官一脈廟太小,伺候不起,恕不供奉。

如果是誰都有火氣,希望通過罵幾句,發泄情緒,則無不可,便是痛痛快快問劍一場也是可以的,三對三,鄧涼對陣羅真意,曹袞對陣常太清,玄參對陣徐凝,就當是一場遲來的守關過關,打完之後,事情就算過了。不過我那賬本上,就要多寫點各位劍仙老爺的壯舉事迹了。

堂上眾人皆寂然。

陳平安這才與愁苗、林君璧一起複盤,詳細分析曹袞方案的利弊得失,並沒有因為結果的糟糕,而去全盤否定方案本身。

到了這個時候,劍修大多已經心平氣和。

陳平安最後再一次蓋棺論定:“能夠坐在這裡的,都是極聰明的人,並且各有各的更聰明處。”

“所以在座之人,要更加做事講規矩,做人憑良心。我相信徐凝最早那句言語,並無太多惡意,我甚至不覺得這句話不能說,恰恰相反,得挑明了講,得讓玄參明白,做錯了事情,不會因為你玄參的初衷是好心,就可以完全被原諒。”

“既然是錯的,一樣不會因為大家是同僚,皆出自隱官一脈,便為你遮掩,恰恰相反,是朋友,才關起門來,當面罵你幾句。我們成為隱官一脈,已經一年多了,大致性情如何,相互間一清二楚,都是聰明人,挑錯,罵人,還不簡單?道理其實你們誰不懂?”

愁苗劍仙隨即說道:“最需要拿出來說道的,其實不是玄參與徐凝,而是曹袞與羅真意的各自護短,一件事情,非要攪渾水,才叫重情重義?”

陳平安笑道:“如果不是有劍術通神的愁苗大劍仙坐鎮,你們都快要把對方的腦漿子打出來了吧?虧得我未卜先知,一撥三人登城殺妖,將你們分開了,不然今天少一個,明天沒一個,不到半年,避暑行宮便少了大半,一張張空書案,我得放上一隻只香爐,插上三炷香,這筆開銷算在誰頭上?好好一座避暑行宮,整得跟靈堂似的,我到時候是罵你們敗家子呢,還是想念你們的勞苦功高?”

來了來了。隱官大人的拿手好戲,久違的陰陽怪氣。

愁苗劍仙說道:“還是隱官大人光風霽月,願意主動承擔最大過錯。”

陳平安轉頭望向顧見龍,沒等到公道話,顧見龍默默轉頭望向王忻水,王忻水不願接過重擔,就去看郭竹酒,郭竹酒低頭看書案。

陳平安只得翻開一本冊子,專門記錄隱官一脈功過得失的己本,開始提筆書寫。

片刻之後,愁苗問道:“徐凝、羅真意寫了,玄參、曹袞也寫了,吵架內容都寫了個大概,為何不見‘隱官’二字,也不見‘陳平安’三字?”

陳平安笑道:“愁苗劍仙,那咱們打個賭?押注我在己本上到底寫沒寫自己的過錯?”

愁苗點頭道:“賭。”

陳平安一拍桌子:“人人可以押注。”

除了郭竹酒,全部跟着愁苗押注隱官大人沒寫,小賭怡情,幾枚小暑錢而已。

結果陳平安翻回去一頁,然後提起冊子,笑眯眯道:“諸位瞪大狗眼瞧好了!拿錢拿錢。”

郭竹酒蹦跳起來:“收錢收錢!”

所有輸錢的人,都望向愁苗。

愁苗神色無奈,望向陳平安,苦笑道:“不承想賠上了名聲,那麼四六分賬就不行了,五五分吧。”

陳平安怒罵道:“愁苗你他娘的又不是我的托兒!”

顧見龍怯生生道:“隱官大人,容我說句公道話,錢財分明大丈夫,這就略微有些不厚道了啊。”

王忻水點頭道:“滿臉怒容,故作震驚狀,過猶不及了。”

郭竹酒嘆了口氣。師父為了賺點私房錢,也真是辛苦。

陳平安突然看了眼地上畫卷,沉聲道:“需要準備讓劍仙離開城頭,幫忙分開戰場了。”

陳平安站起身:“先前幾次趕赴城頭的機會,我都讓給你們了,算是余着,所以現在我差不多有兩旬光陰,可以離開避暑行宮出城殺妖。在這期間,愁苗與林君璧負責主持大局,如果真有難以決斷之事,你們便以‘隱官’飛劍傳信城頭劍仙魏晉,他會通知我臨時返回這邊議事。”

羅真意猶豫了一下,就要勸說這位年輕隱官不要意氣用事。

羅真意不得不承認,隨着隱官一脈的劍修越來越配合默契,其實陳平安坐鎮避暑行宮,如今未必真的能夠改變大局太多,可有無陳平安在此,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至少許多沒必要的爭吵,會少些。

不承想愁苗以心聲言語與羅真意說道:“讓他去,心中鬱悶最多的,不是我們。一個人從頭到尾,足足一年多,不流露出半點情緒起伏,並不輕鬆。”

羅真意恍然,如果不是愁苗提醒,還真不曾在意過這件事情。

陳平安站起身,走出大堂,在院子里覆上一張老人麵皮,背了一把劍坊佩劍,多穿了一件衣坊法袍。

顧見龍小聲提醒道:“隱官大人,其實戴上另外那張麵皮,更能遮掩耳目。”

陳平安笑着轉頭,身形已經佝僂幾分,一身老態渾然天成,又以沙啞嗓音說道:“你這麼會說話,等我回來,咱倆慢慢聊。”

不等顧見龍瞎扯什麼,陳平安背後長劍已經掠出劍鞘,他腳尖一點,踩在長劍之上,御劍遠遊。

大堂之內,面面相覷,不像是偽裝的劍修啊。

避暑行宮,本來除了年輕隱官,便人人是劍修,而且個個天才,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愁苗笑道:“來,咱們押注隱官大人是不是真劍修,這次我坐莊。”

然後愁苗立即說道:“郭竹酒你不許押注。”

不然別說賺錢,虧本是肯定的,而且多半還會虧個底朝天,這丫頭別的不說,家當是真不少。

剛要把全部家當都押上的郭竹酒,瞪眼道:“憑啥?!”

結果不但是曹袞這撥人,就連羅真意、徐凝和常太清都押注陳平安是劍修了。

愁苗一揮手道:“賭什麼賭,一個個小小年紀,境界稀爛,不務正業。還不趕緊開工做事?!郭竹酒,把東西都放回竹箱裡邊去!”

郭竹酒翻了個白眼。連個托兒都沒有,還敢坐莊,師父可是說過,一張賭桌,連同坐莊的,一起十個人,得有八個托兒才像話。

郭竹酒收攏好大大小小的物件后,愁眉不展,看了一圈,最後還是不情不願找了那個境界最高、腦子一般般的愁苗劍仙,問道:“愁苗大劍仙,我師父不會有事吧?”

愁苗笑道:“放心吧。”

其餘劍修,一個個神色古怪。

顧見龍說道:“隱官大人有事沒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被你師父盯上的,肯定有事。”

王忻水點頭道:“顧兄此語甚合我心。”

眾人很快沉默下來,因為畫卷上出現了一次大的意外。

戰場上,經常會有許多觀戰大妖的隨意出手。這次是坐在白骨王座上的大妖白瑩施展了一手神通,極其蠻橫無理,只見靠近城牆的戰場上,瞬間站立起十數萬白骨累累的傀儡屍骸,分散四方,試圖幫助大軍蟻附登城。雖然失去靈智的屍骨,以這種姿態重新站起於戰場,戰力遠遠遜色於生前,但兩軍對壘,最前線戰場上,剎那之間一方多出十數萬兵力,對於城頭劍修而言,並不輕鬆。

結果不等這些白骨傀儡蜂擁靠近城牆,玉璞境劍仙吳承霈便首次祭出本命飛劍甘霖。

吳承霈的飛劍現世之後,只見大地之上,戰場只要有鮮血處,便有“雨水”從地面升起,攢簇向天幕,暴雨倒掛,那幅畫面,就好似天地倒轉,唯有吳承霈的劍意雨水在正常降落。一陣暴雨過後,白骨傀儡與牆根一線的妖族大軍,幾乎瞬間死去。

在那之後,吳承霈一次次運轉本命飛劍,從城牆根向外推移,戰場之上,接連五場大雨過後,僥倖不死的,十不存一,皆是境界夠高的妖族修士,或是尚未化作人形卻天生肉身堅韌的妖族,這些存在,於是就成了城頭劍修的箭靶子,如此一來,蠻荒天下的大軍攻城勢頭為之一滯。

吳承霈隨之收劍,悄然換了一處城頭,繼續煉劍。

很難想象,這只是一位玉璞境劍仙的出手。

一位上了歲數的老劍修鬼鬼祟祟登上了城頭,剛好近距離親眼見證了這一幕。

隨後一位位劍仙齊齊出陣,趕赴戰場,更是令人神往。

董三更、陳熙、齊廷濟,三位城牆刻字的老劍仙,陸芝、納蘭燒葦、岳青、姚連雲、米祜在內這些大劍仙,也紛紛離開城頭。

此外女子劍仙周澄、元青蜀、陶文等劍仙,也無例外。

坐鎮劍氣長城的儒釋道三位聖人,更是開始施展神通,改天換地。

劍仙深入大軍腹地后鎮守的那條戰線,極有講究。

劍仙列陣的那一線之上,大地之上如江河滾走,是道家聖人以手中拂塵造就而成。河水兩岸,皆有金色文字,造就出兩條堤岸,河水之中,懸停一朵朵金色蓮花。

老劍修跟隨中五境劍修,浩浩蕩蕩,一起御劍離開城頭。

落地之後,老劍修也沒敢沖在第一線,持劍在手,倒也有一把飛劍祭出,環繞四周,眼見四周劍修的本命飛劍皆是一往無前,好像過意不去,便駕馭飛劍,再次跟上其餘劍修的飛劍,戳死了一個挨了其他飛劍的半死妖族,被身邊一位觀海境劍修瞪了眼。老劍修罵罵咧咧,又駕馭飛劍去戳其他半死的妖族了。戰場之上,針對妖族地仙境界之下的修士,唯有擊殺他們的人才有戰功。

妖族大軍數量雖多,但相對而言修士較少,有些稍微值錢的戰功,實在是搶不過旁人了,老劍修還會碎碎念叨。

一來二去,還是被老劍修撿漏了好幾個斬殺妖族修士的戰功,老劍修立即笑得合不攏嘴,一旁那位觀海境劍修大罵道:“你他娘的離我遠點!”

老劍修回罵道:“我他娘的偏不!”

前方戰場,一頭妖族龍門境修士先前竟是一直故意以真身現世,在觀海境劍修與廢物老劍修內訌之際,驟然前沖,幻化人形,一巴掌就要按住觀海境劍修的頭顱。

觀海境劍修卻也是老江湖,與那行事不講究的老劍修對話,不過是些許分心,無礙他對戰場走勢的觀察,他迅速駕馭飛劍,刺向妖族修士的眉心處,卻被那妖族修士伸手阻擋住飛劍。妖族修士皮糙肉厚,體魄堅韌異常,雖然被飛劍洞穿,那把凝滯些許的飛劍卻被他握拳攥緊,同時御風跟隨身形後撤的觀海境劍修,拼着一隻拳頭被炸碎,也要繼續一巴掌拍下,打爛觀海境劍修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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