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賈生讓人失望(1 / 2)

第247章 賈生讓人失望

朱斂和沛湘走出棋墩山,依舊緩緩而歸,鄰近落魄山的山腳門口,沛湘看到一個黑衣小姑娘,雙手環胸,懷抱綠竹杖和金扁擔,站得筆直,瞪大眼睛,好似是個負責看守山門的……小水怪?

沛湘忍俊不禁道:“你們落魄山,真是……”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落魄山的山風了。

朱斂介紹道:“她可是咱們落魄山的右護法。”

沛湘笑出聲。

朱斂說道:“又沒騙你,小米粒是落魄山譜牒上的右護法,在霽色峰祖師堂的座椅很靠前的。”

沛湘將信將疑,道:“真的假的?!”

朱斂呵呵一笑,道:“對了,你等會兒見了小米粒,只管開門見山寒暄一句,‘你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啞巴湖大水怪’,她會很高興的。”

他抹掉臉上那張麵皮,恢復了落魄山老廚子的那張。

沛湘也摘掉了麵皮,再撤去了障眼法。

周米粒揉了揉眼睛,然後一路飛奔到朱斂跟前,哭腔哽咽道:“老廚子老廚子!我都以為你迷路,不曉得怎麼回家了!我又不敢去紅燭鎮接你……”

小姑娘傷心得說不出話來,都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了,還不小心承認了自己不敢去紅燭鎮和玉液江。

朱斂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聳了聳背後的大包裹,笑道:“猜猜看有啥。”

小米粒擦了擦眼淚,怯生生看了看老廚子身邊的女子,緊緊抿起嘴,與沛湘施了個萬福。她方才只顧着看老廚子是胖了還是瘦了,都沒瞧見這位賊好看的姐姐嘞。

沛湘微笑點頭。記起朱斂的那個提醒,笑道:“你就是啞巴湖大水怪?”

周米粒愣在當場,她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撓臉還是撓頭了。

這個姐姐咋個突然又好看了些?大概這就是裴錢心心念念的女大十八變吧。

唉,變個鎚兒嘛,長大有啥好的。不過小米粒是不敢與裴錢這麼說的。

周米粒想起老廚子的問題,小聲道:“是裴錢說的那種神仙書?圖畫上邊的小人兒會打架的?可惜裴錢不願意多說,你給我瞅瞅唄?如今我可喜歡讀書,學問老大了,呵,等裴錢回了家,要嚇她一大跳。”

朱斂老臉一紅,無奈道:“是瓜子。”

周米粒哀嘆一聲,老氣橫秋道:“恁大人了,還嗑瓜子。”

不過小姑娘很快笑道:“買都買了,就這樣吧!”

朱斂笑着點頭。

久違的家風山風,終於不再只是遙遙懷念了。

我已歸鄉,身在此山中。

一隻小水怪,好似變作山間小黃雀,在朱斂身邊蹦蹦跳跳,嘰嘰喳喳,說著家裡事。

一些個不能說的事兒,小米粒就沒說。落魄山上的機靈鬼,裴錢第一,她第二,暖樹姐姐都只能排第三!

沛湘實在覺得荒誕不經,只好以心聲詢問,小姑娘真是落魄山的右護法?

山上門派、仙家洞府的護法職位分量極重,被譜牒仙師譽為半座山水大陣。

沛湘確定這小水怪境界何止是不高,簡直就是低得離譜了。小姑娘既然都是右護法了,難不成那泓下是左護法?或是落魄山首席供奉?

可那朱斂竟然置若罔聞,只顧着與小姑娘言語雞毛蒜皮。

沛湘氣笑不已。活該你被稱呼一聲老廚子!

然而沛湘的小小鬱悶很快就變成了驚悚。

一個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憑空現身,與朱斂微笑道:“你倒是有樣學樣,甩手掌柜當得很過癮?這都多少年了?”

沛湘只覺得此人俊如玉山。

在她眼中,此人姿容只比朱斂略遜半籌。

山君魏檗!一洲北地山水,神位第一尊。

朱斂感慨道:“久別家鄉,甚是想念魏兄。”

魏檗扯了扯嘴角,道:“你可拉倒吧。”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朱斂立即搓手道:“山君道行暴漲,理當天地同賀,等到亂世結束,咱們名正言順辦一場夜遊宴!”

魏檗沒有理睬朱斂,只與那狐國之主點頭致意,心中大致猜出了朱斂的謀划。真夠損的,朱斂這一鋤頭下去,直接挖掉了清風城許氏的一半財源。

沛湘趕緊與山君大人施了個萬福。婀娜多姿,嫵媚天然,倒不是她有意為之。

小米粒笑着喊道,魏山君魏山君魏山君,平時只喊兩遍,今兒賊高興真開心,多喊一遍。

魏檗會意,微微彎腰,攤開手掌。

小米粒放下一大把瓜子。

魏檗道了一聲謝,自然而然嗑着瓜子,以心聲與朱斂收起了正事。

沛湘在一旁看得眼皮子直跳。

朱斂聽到魏檗所說一事,嗤笑道:“那小崽子救了自己一命。”

那個來落魄山避難得以逃過一劫的朱熒王朝餘孽,原來同樣得到了一道大驪密旨,卻沒有去往飛升台,等於主動放棄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天大福緣。

這當然是宋氏皇帝與落魄山的一種明示,我大驪已經知曉此人根腳,但是仍然願意既往不咎,刑部粘桿郎的追捕也會就此收手。

朱斂比較滿意那條喪家犬的選擇,很明智,沒有得寸進尺。落魄山給了他一處棲身之所,就要知足。若是還敢依仗落魄山,不知輕重,誤以為一張用完就沒的救命符可以當成長久的護身符,那麼朱斂就要往他屍體上貼一張催命符了。

不然朱斂回了落魄山,第二件事肯定就是問拳。

而朱斂問拳,是要分生死的。

至於第一件事,當然是給暖樹、米粒她們送去瓜子,然後做上一大桌子好吃的山野時令菜,到時候摘了圍裙,再去問拳。

朱斂抬起頭。

然後沛湘只見山上緩緩走下一位青衫男子,笑意溫柔。

朱斂愣了一下,瞥了眼魏檗。

魏檗是故意不說此人此事的,反正朱老哥都回家了,自己瞧去。

在那清風城這些年秘密謀划,朱斂以防萬一,免得功虧一簣,就與落魄山沒有任何密信往來。

畢竟那個許氏婦人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比如關於憑藉狐國悄悄聚攏文運一事,朱斂其實早已發現蛛絲馬跡,可哪怕到現在沛湘依舊沒有與他坦言。

所以朱斂還真不知道此人身份,只看出對方是位境界不低的劍修。

米裕以心聲與朱斂笑言:“見過大管家。我來自劍氣長城,米裕,白米的米,富裕的裕,玉璞境劍修。在落魄山,朱老哥喊我余米就是。”

朱斂抱拳笑道:“余老弟生得好俊朗,為我落魄山增色許多。”

米裕趕緊抱拳還禮道:“不敢不敢。”

魏檗笑容玩味。

周米粒朝余米眨眨眼,然後悄悄身體後仰幾分,朝老廚子背後的包裹丟了個眼色,示意余米,老廚子今兒回家,買了好些瓜子。

沛湘覺得自己有些不合群之餘,更被那個“余老弟”震驚到了。

劍氣太重!

當然不是米裕故意顯擺境界,這種事情太無聊。

事實上,米裕剛剛從老龍城返回落魄山沒多久,劍氣夾雜殘餘殺意,尚未褪盡,自然流露而已。這還是米裕刻意壓制劍意的結果。

除了米裕和朱斂先後返回落魄山,其實還有人正在趕來。

種秋、曹晴朗終於遠遊歸來東寶瓶洲。從北而來,乘坐披麻宗那條跨洲渡船。

從中土神洲直接返回東寶瓶洲,一無跨洲渡船,二來太過兇險。

種夫子就帶着曹晴朗走了趟皚皚洲,去往北俱蘆洲,再乘坐渡船,南下歸鄉。

另外一撥人,則是浮萍劍湖的隋景澄和師兄榮暢,他們從東寶瓶洲南方遊歷北歸,會再次路過落魄山。

其間,他們專程跑去老龍城找了師父酈采,酈采沒讓大弟子榮暢留在戰場,說她要是一個上頭,死翹翹了,以後浮萍劍湖豈不是要給人欺負個半死,所以榮暢就別湊熱鬧了,反正浮萍劍湖有她這宗主撐場子,談不上贏多大面兒,反正丟臉是不至於的。

此時山上,竹樓外,拜劍台修行的劍修崔嵬倒是要下山去了。

既是與劍仙前輩米裕道別,也順道看一看那個修行符籙的蔣去。

崔嵬同樣走了一趟飛升台,如今已是一位元嬰劍修。

如今魏檗這位北嶽山君算是相對比較清閑的一位,倒不是魏檗偷懶,實在是那幾場天幕開門后的大戰,從頭到尾都不用他如何出手,他光撿便宜了。估計以後與那身為同僚的中嶽山君晉青重逢,對方不會少說怪話。

朱斂拉上魏檗和米裕,還有那賬房先生韋文龍,一起商議正事。

有太多事情要商量,而且沒有一件小事。

連那安置狐國一事,都算不得最重要的。

沛湘跟着那個名叫陳暖樹的粉裙女童,跟着那個奇奇怪怪的小米粒,去了一處雅靜院落住下。

沛湘心情複雜,夜不能寐,乾脆就離開住處,獨自散步,坐在了山頂台階上。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當下心情過於沒道理了。未到落魄山,只怕落魄山家底太薄,不承想到了落魄山,古怪事一樁接一樁,讓她目不暇接,又難免心中惴惴。

然後沛湘發現朱斂應該是聊完了事情,這會兒正陪着那個岑鴛機一起走樁下山。

朱斂發現岑鴛機拳法精進不少,得知她是得到了劉十六的點撥。

朱斂讓岑鴛機繼續走樁上山,他則率先快步登高,來到沛湘身邊坐下。

朱斂輕聲道:“是不是才回過神來,原來已經身在異鄉了?沒事,不用太久,你就會習慣的。”

沛湘輕聲問道:“顏放,你是不是一直在心裡偷偷笑話我是井底之蛙?”

朱斂笑道:“怎麼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在我的印象里,清風城的狐國之主是女中豪傑。精算計,敢決斷,還好看。”

沛湘幽幽道:“若是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有些女子的情緒,是真沒有道理可講的。

心情好時,萬事都好。心情不好,諸事不佳。

後者總是突如其來,往往讓男子措手不及,那就不要聽她具體說了什麼,莫名其妙的細碎怨言也好,不知道理何在的惱人氣話也罷,莫要着急,自亂陣腳,且當是個無法反駁的道理去聽好了。一旦為此不耐煩,或是一旦以理說理,還能如何,完犢子。哪怕不說話,也要聽着,也得認真看着她。

男子願不願意如此,往往才是女子真正的心結所在。

只不過朱斂是誰,很快就讓沛湘笑開顏。

岑鴛機在半山腰處就停步收拳,看見山頂台階那溫馨一幕,對朱老先生越發欽佩。才回家鄉,就要為落魄山照顧客人。

若是換成了年輕山主坐在那女子身側,估計岑鴛機就要擔憂那位沛湘姐姐的處境了。

是那山主又如何?眼神不正,還喜歡醉醺醺走夜路,萬事不管,只顧着獨自遠遊,讓朱老先生勞碌異常。

而她岑鴛機每天勤勉練拳,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何況說不定下次擦肩而過,雙方的拳法差距就被她拉近許多了。

夜幕沉沉的小鎮,楊家藥鋪。

長命道友離開騎龍巷,夜行來此,輕輕敲門。

去一處古戰場砥礪武道的蘇店和石靈山,如今都已經遠遊歸來,繼續當著不起眼的鋪子夥計,不過石靈山住在桃葉巷,就只有師姐蘇店住在這裡。

蘇店得到師父授意,給那位女子開了門。

長命去往後院,蘇店則乾脆搬了條凳子坐在門口。

後院,長命與那位老人施了個萬福。執晚輩禮,甚至沒有落座。

只詢問鋪子這邊是否需要金精銅錢。畢竟如今大戰正酣,老龍城主戰場之外,其餘東西兩邊沿海戰線雖然不如老龍城慘烈,卻也是硝煙萬里。

楊老頭搖頭道:“好意心領。你積攢那麼點家當不容易,好好余着吧。”

之所以願意與她多說幾句,除了她心誠之外,她與神道的那點淵源更是緣由。

長命就要告辭離去,老人卻突然問道:“壓歲鋪子那石柔,身上有條伏線,看出來了吧?”

長命搖頭道:“不曾看出。”

楊老頭換了一根老煙桿,裝煙草之前,輕輕磕了磕台階,道:“古蜀地界,大有神異人事,那石柔的身上傳承只是其中之一,起先並不顯眼,只是余着余着,就顯得比較水落石出了。”

長命對東寶瓶洲十分感興趣,落魄山上藏書頗豐,她經常翻閱書籍,倒是看到一個古蜀八百仙的書上說法。

老人繼續道破天機:“她跟那位白玉京三掌教有些淵源,藕斷絲連。至於何時牽動荷花帶動藕,得看對方心情,看他將來要不要重返真正故鄉,來見他的師兄了。”

長命只是聽着,默默記在心頭。

楊老頭沒來由說一句:“野貓夜路遍地腥。”

馬苦玄的那個“兒時玩伴”,來歷當然要比石柔的那點道種靈光要大得多。

楊老頭指了指對面檐下那條長凳,道:“坐吧,隨便掰扯幾句。”

長命領命坐下。

楊老頭沉默許久,緩緩道:“只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地方,天底下沒有比這裡更能嚇唬外鄉人了。”

甲子以來。

崔瀺、齊靜春,一對反目成仇給天下人看的師兄弟。崔瀺離經叛道是真,欺師滅祖就算了。

文聖老秀才、君倩劉十六,加上陳平安,那麼文聖一脈嫡傳就只差一個左右未曾現身此地了。

人間最得意,白也。

白玉京三掌教陸沉,在此擺攤算命;陰陽家鄒子,在此擺攤賣糖葫蘆。

天君謝實。

阮邛、阮秀,李二、李柳,兩對父女。

曹曦、曹峻,一對泥瓶巷祖孫。

“目盲道人賈晟”、白帝城鄭居中,又是一對師徒。

道老大分身之一的李希聖。

昔年白龍魚服的宋長鏡。

墨家許弱。

只差幾步路就會走入小鎮的阿良。

好似鑿壁偷光的泥瓶巷婢女稚圭。

東寶瓶洲歷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魏檗。

劍修姜尚真、米裕、酈采……

當然最後還有那橋下懸古劍。

對於山上修道之人而言,短短甲子六十年算什麼。

所以只要稍稍運道不濟,不管誰來這裡,任你境界再高,只要膽子一大,就都要命懸一線。

哪怕一時得意,在這裡與人結了仇,暫時性命無憂,也要放眼看遠,多悠着點,畢竟驪珠洞天的年輕人,尤其是陳平安、馬苦玄這一輩,走出去很多,出息都不會小。

楊老頭破天荒笑了起來,道:“這等開篇真是雄文。”

長命始終屏氣凝神,只聽不說,然後她轉頭望去。

有個風塵僕僕的年輕儒士,背着竹箱,手持綠竹杖,一手猛然掀開帘子,剛好看見那楊老頭難得的笑容,便大笑道:“老頭兒,看把你樂的,傻了吧唧,咋的?找着媳婦啦?!老當益壯,相當可以啊!”

長命愕然。

那年輕人不知長命身份,就只好抱拳而笑,然後屁顛屁顛跑到楊老頭身後蹲着,一把勒住老人脖子,道:“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他倒是沒覺得楊老頭有本事能找到這麼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姐姐。

長命長久獃滯,然後驀然而笑。

知道了,是那個久聞大名不見其人的李槐,他年幼就與主人關係極好。

楊老頭也由着李槐造次,只是說道:“還捨得回來。”

李槐鬆開手,一屁股坐在旁邊,輕輕捶腿,抱怨道:“這一趟好走,累死個人。屁福緣沒有個。”

楊老頭呵呵一笑。

長命告辭離去。楊老頭視而不見。

李槐摘下書箱放在一旁,後仰躺去,神色疲憊道:“楊老兒,你說世道怎麼一下子就變得這麼亂了?”

楊老頭說道:“還好吧。”

李槐問道:“跟你沒啥關係吧?”

楊老頭默不作聲,開始吞雲吐霧。

李槐坐起身,道:“你倒是給個準話啊。真當自己是世外高人啦?老胳膊老腿的,可別逞強。”

楊老頭說道:“沒啥大關係。”

李槐稍稍鬆了口氣,嬉皮笑臉道:“先前看你笑得賊兮兮,不像個正經人,有啥好事?真找着媳婦了?不能夠吧。”

楊老頭沒有說話。

李槐又躺回去。能躺着是真不想坐着,坐着就不想站着,反正他打小就這樣。習慣了啥都高不成低不就,誰都比不過,比不過身邊朋友,李槐其實也無所謂,但是出遠門,總能遇到些事,不是那麼讓人舒心快意的。

可娘親總說他是享福的人,原因是他姐姐生得還算有幾分俊俏水靈,以後找個願意幫襯小舅子的姐夫,可不就是躺着享福。

只是李槐一想到姐姐李柳就犯愁,老大不小的姑娘了,還沒個着落。瞧瞧,錯過了我那斬雞頭燒黃紙的好兄弟陳平安,嫁不出去了吧?爹娘咋個意思,尤其是娘親,姐姐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就咱們娘親那脾氣,能捨得給兒子準備的屋子騰出來給外人住?

楊老頭好似知曉李槐的心念,說道:“你姐又不喜歡陳平安,強扭的瓜不甜,這點道理都不懂,這些年讀的什麼書。”

李槐白眼道:“扯啥犢子,先找個媳婦,再來跟我談男女之情。”

李槐坐起身,打開竹箱,嘮嘮叨叨着自個兒這趟北俱蘆洲遊歷就沒花過錢,臨了倒好,破功了。

老人聽着笑着。

憊懶貨劉羨陽,難得做客落魄山。

他不常來,畢竟他那河畔鐵匠鋪子,離着山頭可不近。

劉羨陽懶到了都沒去什麼飛升台。反正又不是沒有在夢中去過,許多次了。

一般人莫與我劉羨陽說什麼驚心動魄。

看着那個坐在小板凳上、好似小雞啄米打盹兒的周米粒,劉羨陽輕輕咳嗽一聲。

周米粒打了個激靈,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立即起身,哈哈笑道:“劉瞌睡來了啊。”

在小米粒這邊早早得了個劉瞌睡綽號的劉羨陽先點點頭,然後坐在一旁,笑嘻嘻道:“小米粒啊,身為右護法,擔任小門神多跌份兒。”

周米粒無奈道:“沒法子嘞,大風叔叔遠遊去嘍,元來也跟着他姐下山去嘍。暖樹姐姐每天那麼忙,我又這麼空。”

然後小姑娘悄悄說道:“裴錢一回來,就看到我在這兒守大門,功勞簿上重重一筆,跑不掉的!”小姑娘突然伸出一手,再握拳,“就算長腳跑路也不怕,我一下子就能抓住。就跟……裴錢按住騎龍巷左護法的腦袋差不多!”

劉羨陽雙臂環胸。

周米粒說道:“咋了,想好人山主啦?”想吧想吧,咱倆剛好一起。

不料劉羨陽笑着搖頭,道:“想他個屁,一想就煩。”

剛剛拿出一捧瓜子想款待劉瞌睡的小姑娘,默默把瓜子放回袖子里。

咋說話的,想個屁?那就吃個屁嘞。

小米粒輕輕搖晃腦袋。

劉羨陽忍住笑,問道:“以前你那個好人山主,經常當我的跟屁蟲,一起去那溪邊,尋一處水面窄的地兒,我先跳,他后跳。嗖一下,跳向對岸,咚一下,掉進水裡。我就在對岸笑他。”

小姑娘瞪大眼睛,使勁搖頭,道:“劉瞌睡,你吹牛皮不打草稿,好人山主可厲害可厲害。”

除了不會吟詩。

再說了,如果好人山主是劉瞌睡的跟屁蟲,那自己和裴錢怎麼算,輩分豈不是低了去了。

劉羨陽縮着肩頭,笑道:“小米粒啊小米粒。”

小姑娘嘿嘿笑道:“劉瞌睡啊劉瞌睡。”

劉羨陽望向遠方,望向那明月,玩笑道:“要趕緊找個媳婦嘍,然後生個與小米粒一樣可愛的女兒!”

周米粒想了想,用小腦袋畫了一個圓,道:“一般來說,可難可難。嗑了瓜子,不難不難。”

劉羨陽喃喃道:“短亭又長亭,長亭更短亭。亭亭復停停,歸路行不盡。”

周米粒眼睛一亮,道:“劉瞌睡,你還會吟詩哩。能不能借我用幾天啊?我以後好跟裴錢顯擺顯擺。顯擺完了,我肯定還你。”

劉羨陽微笑道:“當然可以啊。”

然後一大一小一起看着圓圓月,各自想着遠遠人。

金甲洲中部。

裴錢在一處結局慘烈的戰場上,撿到了一個滿臉泥污的小孩子。

這是一個大王朝僅剩的最後一支精銳邊軍了,足足十六萬人,就這樣一下子打沒了。

雙方當時初次相逢,孩子趴在地上,先看到了一雙破敗靴子,鮮血浸透靴子,停步在孩子不遠處。

裴錢伸出手去,要將孩子從死人堆里拽出來,那個孩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是死死盯住那個渾身浴血的年輕女子,臉龐開裂,顴骨裸露,眼神死氣沉沉。

郁狷夫來到裴錢身邊,看了眼那個瘦骨嶙峋的可憐孩子,再與裴錢說道:“那一拳,謝了。”

裴錢擠出一個笑容,輕輕搖頭。

她先前在戰場上遠遠救下郁狷夫的那一拳,學自雷公廟沛前輩一脈,所以裴錢不覺得有什麼好謝的。要是給師父知道了,害自己白吃一栗暴嗎?

一襲白衣極為矚目的那個年輕男子,獨自站在一處山坡頂上。

修道一途,青冥天下有個道老二,被譽為幾座天下的真無敵。

武夫路上,此人也有了幾分真無敵的氣概。畢竟在他之前,還有個女武神的師父在等他。

曹慈不但出拳殺敵,還能出拳救人。

裴錢至多就是能夠分心留意在溪姐姐的安危,這還是因為郁狷夫與她並肩作戰,相距不遠。但是那個曹慈,雙拳卻能照顧極遠處的戰場。

不愧是師父在武道上的唯一宿敵。

師父找對手,與師父做其他事一樣,始終厲害。

就是找開山大弟子,好像不是太能夠拿得出手。

裴錢與那孩子說道:“起來,該裝死的時候裝死,該起身的時候起身。起身再低頭,這樣才能活得久。留在這裡,死了就是死了。”

裴錢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古怪孩子,只是先前照顧不到。

這孩子,是個妖族。

但是戰場上,出身金甲洲的孩子,竟然死死護住了一個人,只可惜孩子拚死守護的那個人早已死無全屍。而剛剛幻化人形沒多久的孩子,只是被一道術法殃及,就付出了被打斷長生橋的代價,所以先前不是主動裝死,而是暈死過去,等到清醒過來,才開始裝死。

孩子最後起身默默跟在裴錢身後,一瘸一拐行走。

裴錢走得快,他就走得快,裴錢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郁狷夫沒有藏藏掖掖,直截了當說道:“裴錢,我多嘴說一句,你以後又要出拳,又要照顧好一個孩子,並不容易。”

郁狷夫倒是不會因為那個孩子的妖族出身就心存芥蒂。

裴錢點點頭,道:“很難。”

她轉頭看了眼那個瞬間停下腳步的孩子,好像那個人死後,孩子身上的那股野獸氣息就開始重新聚攏,變得更像一個修行時日未久、不太擅長遮掩妖族本相的山野精怪。

哀莫大於心死。

裴錢停下腳步,轉身面朝那個孩子,用金甲洲大雅言問道:“要不要跟我學拳?”

那個孩子無動於衷,只是站在原地。

郁狷夫皺了皺眉頭,因為她從那個孩子眼中看到了刻骨仇恨,對自己,也對裴錢,好像對整個天下和世道都是如此。

沒有道理,可事實偏偏如此。

那個孩子與裴錢對視,他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伸出一手,嗓音沙啞,含糊不清,好似傷到了大道根本,以至於說話都難。

郁狷夫好不容易才聽清楚,孩子是說:“借我錢,我就走。買命錢,以後還。”

裴錢說道:“學拳可以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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