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白也真劍仙
十四境的一斬再斬,已經讓符籙於玄大開眼界,尤其是白也劍斬六頭王座,竟是從無一劍落空,更讓於玄佩服不已。
劍氣浩然,蔚為壯觀。
有些事,還真就是只有白也做得成,而且還讓人覺得猶有餘力。
將六頭王座大妖砍瓜切菜一般,真不是仰止、白瑩之流不巔峰,至少於玄就不敢說穩贏穩殺其中任何一頭王座畜生。所以理由只有一個,實在是白也仗劍太無理。
只是當於玄聽聞劉叉也要趕來扶搖洲,與自己事先推測無差,便苦笑不已。
果然不但還有第七頭王座,更是劉叉無疑。
一個能與阿良稱兄道弟又相互問劍的王座大妖,確實最適合當撒手鐧。
浩然天下每一位已在山巔、只差登天的大修士,他們收到手上的山水邸報,往往每一封都極具分量,與尋常宗字頭仙師閑暇時拿來打發光陰的邸報截然不同。
於玄很快就收拾心緒,以心聲跟白也提醒道:“此地靈氣有古怪,不過既然我來了,你可以放心汲取方圓百里之內的天地靈氣,更遠,千萬別碰,沾染絲毫,後患無窮。”
於玄來時,以看家本領符籙一道,強行破開三層天地禁制,好不容易才來到白也所在的戰場。
不愧是中土神洲獨佔天下符籙之人,接連破門而入不說,於玄又以數以萬計的珍稀符籙施展了一門“支山腰”的玄妙神通。
從金甲洲中北部一路南下遠遊,然後跨海至扶搖洲天幕,也沒有讓於玄如何耗費光陰,倒是開門一事,就耗費了於玄足足三刻鐘,由此可見蠻荒天下圍殺白也之堅決。
須知世間開山之法,符籙於玄自稱第二,沒誰敢稱第一。
浩然天下的本土道教,分為符籙、丹鼎兩大脈。符籙這支道家大脈,加上青冥天下白玉京之外的一座道門,總計又有三山法壇之說,符籙於玄佔據其一。
於玄能夠從龍虎山天師府手中硬生生搶走“符籙”二字,這等壯舉,幾乎不亞於北俱蘆洲從皚皚洲手中奪走那個“北”字。
相傳就沒有於玄打不開的方寸物、咫尺物,沒有於玄破不開的護山大陣、聖人天地,甚至還有那“別家袖裡乾坤,我之修道之地”的說法,專門喜歡去飛升境老友的袖子里打盹,比如火龍真人,以及早年一起同游浩然天下的玄都觀孫懷中。每逢跨洲,便要來句“捎一程”。火龍真人當年堵住淥水坑大門,委實是拿那座已經被肥婆娘煉化了的上古水神避暑行宮沒轍,曾以符劍傳信於玄,要那老道兒趕緊來幫忙開門,事後分贓好商量,於玄當時以一條符籙雲水長龍回信淥水坑,密信上自稱閉生死關,每天都是命懸一線啊,哪裡脫得開身。
那條符龍在淥水坑大門外剛好靈氣耗竭,現出真身,是一根畫滿符籙的青竹杖,火龍真人手持青竹杖離開淥水坑后,掐指一算,總覺得不對勁,時間對不上,何況飛升境巔峰的生死關,兇險萬分,哪有閑工夫收信回信,火龍真人便改了主意,沒有直接返回北俱蘆洲,等到火龍真人重返中土神洲,才得知那老道兒在竹海洞天參加青神山宴。
此次於玄單槍匹馬遊歷扶搖洲,不但以符籙撐開三重天地禁制,還臨時打造了三道大門,於玄當然是為了能夠保證自己的來去自由,再找機會看看能否順便帶走白也。
只是不承想人剛到戰場,所有符籙便同時支離破碎,三道大門瞬間倒塌毀棄,於玄叫苦不迭,苦也苦也,歸不得也。
白也笑道:“不像符籙於玄的一貫作風。好意心領,靈氣一事,並不是問題。”
中土神洲的符籙於玄,是出了名的不願與人打生打死,只要出手,皆是切磋道法,因為於玄都會先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然後無非就是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研習符籙一道學問。遇上道法高低相近的,於玄幾乎從不使用太過霸道的攻伐術法,不分生死,就不會傷和氣,道法不濟的,死了的,還怎麼與於玄傷和氣。
於玄一樣不知白也十四境的合道之玄,只好點頭。
獨佔天下符籙的矮小老人於玄,此刻懸空位置,距離白也剛好百里之遙,他雙手掐訣,雙手附近如有日月星斗轉移有序,流螢拖曳,自成天象。
若是太過靠近白也,難免會耽誤白也出劍。白也以一敵六,一劍挑六王座,這般山巔廝殺,毫釐之差就是天壤之別,於玄總不能辛苦跨洲趕來此地,就是連累白也分心的。可如果距離太遠,於玄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術法通天的老神仙,能夠幫忙一二。
白髮紫衣的於玄腳下浮現出一幅黑白兩色的太極八卦圖,他身形靜止,腳下太極八卦圖卻緩緩流轉,偶有一星半點的火光亮起,吱吱作響,化作一縷縷不易察覺的青煙。顯而易見,是文海周密心機深沉的隱秘手段。周密在一洲山河靈氣當中動了手腳,剛好碰到符籙於玄這幅太極八卦圖,才被抓到了些許馬腳。
天地陰陽,古今萬物,生死始終,太極八卦圖盡顯而道化之。當然要比天地靈氣更加大道無瑕。
此圖一出,可就不是什麼於玄所謂的雕蟲小技了,而是比那“支山腰”神通更壓箱底的本事。既不耽誤白也手持太白,仗劍斬妖,也能讓白也稍退幾步,就可以放心汲取天地靈氣。
白也出劍之時,猶有心力與於玄言語:“現在走還來得及。”
白也一手持仙劍太白,一手持劍鞘在身後。
於玄瞥了眼那把劍鞘,又抬頭瞧了眼天幕,搖頭說道:“算了算了,來都來了,我會見機行事,不抖摟幾手,實在不甘心。你別分心管我就是。符籙於玄的自保本事,尚可。”
其實於玄方才原本就能走,只是老人稍稍猶豫,三座符籙大門破碎極快,錯過了側身過門遠遁萬里的唯一機會。當然,前提是白也遞劍護送一程,不然六頭王座大妖,絕不會讓符籙於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白也如果不出劍護送,恐怕就要讓出了名精打細算的符籙於玄一虧再虧,甚至連跌境都有可能。
於玄撫須眯眼,繼續觀察戰場,打算用心找一找六頭王座畜生的大道根本所在。
見白也出劍不停,次次只是提劍落劍,便有一道劍光映徹千萬里,饒是於玄,都心神搖曳幾分,好個一劍破萬法。
惜哉白也非劍修,沒有本命飛劍。只不過於玄轉念一想,天道忌滿,如此讀書人白也,已經足夠風流千古了。
只見白也一劍遞出,斬退現出萬丈真身的袁首,老猿手中長棍被璀璨至極的劍光劈砍在上,火光四濺,如火部神將錘鍊劍坯一般,星火散落,焚燒山河白描圖無數。
袁首龐然身軀倒滑出去數百里,他怒喝一聲,一腳踩在虛空處,如有雷響,跺腳處漣漪四濺,竟是光陰長河都激起了些許水花。袁首遙遙劈砸出一棍,勢大力沉,以至於長棍都彎曲出一條弧線。
白也又一劍,將長棍劈砍出來的罡風肆意攪碎,以至於天地間出現了條條龍捲。
袁首輕輕鬆手,再攥緊長棍,長棍與劍光相擊,嗡嗡作響,光是長棍的那份震顫餘韻和顫鳴漣漪,就足夠讓世間法寶近身即碎。
袁首低頭一看,手心白骨累累,雖然一個眨眼工夫便白骨生肉,可到底煩心不已。袁首在蠻荒天下,以擅長搏殺名動天下,萬年以來的無數場廝殺,哪有這麼憋屈的。袁首至今還未能真正靠近白也。
大妖仰止駕馭本命物之一的龍宮水府,轉瞬間御風萬里,所過之地,水運滔滔,顯化出無數虛無縹緲的水仙水精,宛如浩浩蕩蕩的護駕之精怪。
仰止憑藉此物,一時間身形最為靠近白也,她再祭出一件本命物,驀然從天而降,壓頂白也。
於玄皺了皺眉頭,仰頭望去,這老婆姨家底不薄啊,不愧是蠻荒天下的巔峰王座,好東西真是不缺。
仰止祭出之物是後世被白玉京率先廢止數千年的玉剛卯樣式,四面皆有印文,呈現出赤青白黃四種炫目光彩,其中為首一面銘刻有“正月剛卯既央”,此外分別為“刀劍之利不得行”“逐精鬼敕夔龍掌水運”“一物之微大道所在”。
既是一枚遠古遺物剛卯,又是一顆被仰止煉化補全的六滿法印,天款為“碧落”,法印底部地款為“黃泉”。
此印一出,天威浩蕩。
白玉法印旋轉而落,有仙人破境天劫臨頭之聲勢。尤其是白玉法印其中一面“刀劍之利不得行”,更是先天壓勝劍修與劍。印文熠熠生輝,古篆靈光一閃,化作天時消散四方,使得白也一劍未能劈開法印不說,浩然劍氣反而被法印吸納幾分,令法印下墜越發聲勢浩大。
白也沒有與山嶽壓頂的法印太過糾纏,由着它急急而落,相隔不過三千丈之際,白也只是朝仰止遞出第二劍,一劍削在人首蛟身的仰止帝王冠冕之上。一頂旒冕,下垂十二條以五彩絲線串聯的玉藻旒,前邊珠玉簾,被白也一劍悉數砍斷。仰止後退之際伸手拖住墜落的彩珠彩繩,心念一轉,這件本命物便重新恢復如初。只是為了彌補白也一劍帶來的折損,為了縫補冠冕損傷,密密麻麻攀附在身上龍袍縫隙間的飛天——皆姿容俊美,難分雌雄,個個蘊含精粹水運——數以百計,頓時化作灰燼。
大妖仰止坐鎮曳落河水域數千年之久,在此期間,精心煉化有三百位坐部伎,坐部伎均姿容素雅,儀態萬方。立部伎,仰止則總計煉化一千八百位。立部伎服飾壯麗,色彩絢爛,婀娜多姿,珊珊佩玉纖腰肢,貫珠咳唾破陣樂。此外猶有一萬六千個曳落河水官侍女,皆是龍袍和帝王冠冕的縫補郎和紡織娘。
仰止不願與本命物法印相距太遠,哪怕大如山嶽的法印與芥子大小的仗劍白也只差數百丈,他也不覺得真能鎮殺白也。
仰止只好收起法印,擱置在本命竅穴中溫養。白也先前一劍,在六滿法印上劈出了一道裂痕,只是此印能夠先天煉化劍氣,不但可以彌補法印裂痕,仰止還能夠藉機推衍一番白也的合道所在。
白也笑道:“精怪之屬,擅動天機,小心沉魂北酆都。”
於玄聞言撫須而笑,白也此語妙不可言。
仰止臉色微變,伸手抵住太陽穴,然後伸手攥住那枚法印,手腕微顫,好不容易才將本命物穩住。
仰止攤手一看,法印篆刻“刀劍之利不得行”那一面已經破碎不堪,竟是直接被白也殘餘劍氣傷及了這枚遠古剛卯的根本,這意味着從今往後,她失去了一門本命神通,再無法憑藉這枚古老法印來壓勝克制浩然天下的劍仙本命飛劍,所幸其餘五面尚且完整。
仰止面無表情,心中卻大恨不已,更有幾分後悔,自己確實不該向白也“問劍”的,不管是什麼路數,都不該如此託大。
於玄似有所悟。
白也每次出劍,似乎故意不去一味追求幾劍就斬殺王座。這就很有嚼頭了。
難不成是想要一劍斬得六王座不王座?要使得其中多頭王座從巔峰淪為尋常飛升境大妖?
於玄環顧四周,各處天隅,其實都有於玄悄然祭出的一枚枚符籙在支撐天地,既能以此精準勘驗天時運轉,又能稍稍抵禦天漸垂地漸高的天地大勢,他當然不會只是在這邊看白也出劍之風采。內外三座天地禁制,其實一直都在逐漸合攏,步步緊逼,如漁網收起。除了天地靈氣越來越稀少淡薄,有利於王座大妖的那份天時也會越來越凝聚,按照於玄心算,三張重迭大網一旦最終縮為千里之地,說不得到時候連光陰長河都要顯現出來,長久以往,白也就真是死路一條了。這位人間最得意,仗劍走在一條不歸路啊。
不等白也心聲詢問,於玄便會心笑道:“只管出劍,我不礙事。”
白也輕輕點頭,持劍之手輕輕抖腕,一條劍光雪亮如秋泓,驟然出現。
以白也一襲青衫為圓心,天地間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鏡面,皆是一線劍光凝聚而成。亦是彷彿絕地通天,一劍遙遙還禮文海周密。
不過這條劍光本該將白也身後的於玄攔腰斬斷,但是劍光路過那幅太極圖之時,竟是被不斷彎曲折迭起來,最終劍光完全繞過了符籙於玄。於玄單憑這一手,其實就足夠驚世駭俗了。
於玄畢竟是腳踩大陣,哪怕站着不動,便讓白也一劍落空。
於玄撫須而笑,白也這一劍很巔峰,大寫意大風流。不小心避開此劍,湊巧湊巧。只要此次能夠活着離開扶搖洲,這等秘事,無須多說,去某座臭不要臉在祖師堂懸挂白也畫像的劍修宗門喝三兩杯茶,小聊幾句就是了。與白也分明是那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也好意思懸挂白也掛像,想要成為祖師堂譜牒仙師,務必讓劍修御劍繞山、一鼓作氣背誦白也詩篇三百首,敢信?
至於六頭個個龐然大物的王座,真身法相皆斬,悉數一分為二。
那三頭不幸被劍光水面切割的大妖真身,又再次恢復原樣,各自傷了幾分元氣,但因為都以本命物阻擋,劍光依舊難以撼動大道根本。
袁首將一顆傾斜滑落的頭顱,以手拎起,搬回脖頸處。仰止一條蛟尾墜地數百丈后,再次自行升空與上半身縫合。三頭六臂的大妖牛刀雙腿膝蓋處被齊齊砍斷,舍了不要。
至於其餘三位大妖的巍峨法相,恢復更快。
切韻站在自身法相肩頭,法相金光碎落四方,切韻心念微動,金身就已重塑。
六大王座當中,切韻是最意態懶散的一個。這會兒他還有閒情逸緻打量起那個不速之客符籙於玄。尤其是於玄腰間的那枚本命酒葫蘆,更是讓切韻眼饞不已。
於玄嘖嘖稱奇,這些王座大妖是真能打,又能扛,個個蠻橫得不像話。那可都是一個個硬扛白也一劍斬真身、劈法相。換成浩然天下的飛升境,絕不敢如此硬碰硬,體魄堅韌一事,人族修士委實無法媲美蠻荒天下的畜生們。換成一般蠻荒天下的飛升境大妖,不管是真身還是法相,挨上這麼一劍,就該乖乖養傷去了。哪裡還能像袁首、仰止這樣越戰越勇。
只是於玄又難免心中唏噓,劍氣長城屹立萬年,幾乎每百年就有一場廝殺,又遭受了多少攻伐?
只那個陳清都脾氣確實犟得沒道理了,傳聞昔年道祖騎牛過關,陳清都都沒正眼瞧,一巴掌將某頭王座大妖打回古井底部,陳清都也一樣視而不見。後來道老二好不容易離開白玉京走了趟浩然天下,捉放一頭飛升境,據說陳清都差點兒就要破例仗劍離開城頭,道老二這才留下一座天地間最大的山字印倒懸山。
能讓道老二憋着火不砍人的,前有陳清都,後有老秀才。真相如何,已成懸案。說不得後世翻爛了老皇曆,都再找不出答案。
一樣地,就像很多符籙於玄的昔年所作所為,一樣是如今浩然天下的眾多未解謎題。
哪個站在山巔的大修士,在修行登高路上,身後沒有一連串的山水故事、登山痕迹留給人間。例如至今流霞洲還有一座小國山嶽,被於玄以一枚符籙托起懸空數丈高,已長達六百年之久,符籙至今依舊光彩流轉,沒有任何靈氣渙散、符膽破碎的跡象。據說是當時那一地山君行事乖張,不小心惹惱了雲遊至轄境的於玄,才被於玄小懲大誡。
於玄當年祭出那枚符籙之後,就返回了中土神洲,只是放出話去,那山君一天不來山門跟自己磕頭認錯,山嶽就一天別想落地紮根。事實上,那個小國山君其實早就找過於玄一次,但是於玄故意離山,小山君在山門苦等數年無果,只能無功而返。
一國山君哪怕相比山神、土地約束較少,但別說跨洲遠遊,就連離開一國邊境,都已經極難極難,更別說跨洲需涉水千萬里。聽說那個山君歷經千辛萬苦,或借或求,動用了無數山水香火情,才好不容易走到了符籙於玄山門外,結果得知仙師遠遊他鄉,根本不知何時返回,仙人嬉戲人間也好,道心難測也罷,符籙於玄總之就是故意不見山君。那山君苦熬了數年,給於玄所在山頭當了好幾年門神,才磕頭離去,從頭到尾,始終沒有含恨一頭撞在山門牌坊上,都算那位山君心寬了。
也有與道教符籙一派不對付、便與於玄不對付的山上修士,對此頗有非議,覺得於玄太不近人情,倚仗境界肆意欺辱一個小國山君。你符籙於玄既然開山本事天下第一,為何不幹脆去穗山試試看?與一個別洲小國山君抖摟手段,算什麼本事?
至於為何山嶽被一枚符籙撐起懸空六百年,明明已經山根斬斷,山君神祠金身卻依舊穩固,轄境山水靈氣仍不減絲毫,看大熱鬧的從不在意這些小瑣碎。至於六百年來,那名戰戰兢兢的山君,一改往年跋扈作風,勤勤懇懇穩固轄境山水氣運,一日不敢懈怠,就顯得更加無趣了。
世事多如牛毛,興許不會當真殺人,可一一打殺的,卻是那些少年心性。
白也和於玄一般好似未卜先知,笑道:“如此打算是真,王座難殺也是真。我需要憑藉出劍,找出替死之法的破解之法。”
仙劍太白,鋒芒無匹,可是不落在真正實處,白也出劍再多,都無意義。
至少有一頭王座大妖,是某種意義上的不死之身,例如來浩然天下之前,其實就已經得了托月山大祖或是文海周密的許可,得以偷偷合道蠻荒天下一方天地,或是某件尚未被祭出的法袍或是寶甲,與蠻荒天下山河萬里相牽連。不管是哪種可能,都使得白也就算原本能夠一劍斬殺某個王座,卻依舊只能是在蠻荒天下某處劍碎山河而已,故而袁首看似求死,所謂換命,都是故意為之。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山上的術法之爭,本就已經足夠詭譎難測,山巔之爭,自然更會教人匪夷所思。
於玄揪心不已。
這些王座畜生都這麼難殺了,竟然還有玄之又玄比我於玄還玄的替死之法?!又是該死賈生的噁心手段?
於玄斜眼一張臉皮都由女子縫補而成的切韻,笑問道:“單挑?”
切韻趕緊笑眯眯擺手:“符籙於玄,殺人仙氣。不敢單挑,只敢收屍。”
於玄當真有些後悔來此了。
早知道白也如此出劍驚人,來這裡瞎湊什麼熱鬧。幫也幫不上忙,走也難走了。何苦來哉。難得意氣用事一次,結果竟是這種半點不英雄氣概的尷尬處境。
於玄忍不住問道:“如何是好?”
白也微笑道:“出劍而已。”
隨着一洲禁制越來越重,天地隨之越來越小。白也依舊渾然不覺。
下一刻,於玄長嘆一聲:“以前總覺得白也高居中土十人榜首,沒有問題,但符籙於玄和白也的差距,總不至於太過懸殊才對。不承想今日一見,才知大謬矣。”
故意撇開儒家文廟三聖的浩然天下中土十人,具體名次,山上興許各有各的看法,哪怕是白帝城城主,和女子武神裴杯,名次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每次都會爭議不斷,不知被山水邸報掙了多少神仙錢,但是符籙於玄躋身前五,至少第六,幾乎沒有任何異議。
至於爭論更多的浩然十人,就徹底沒個定數了。比如劍修山頭宗門,往往喜歡將阿良和左右名列其中,尤其是北俱蘆洲,恨不得浩然十人,除了至聖先師、禮聖和亞聖三人,至多加上個自家的火龍真人,其餘六人,全是劍仙。白也,不是劍修,但是手持太白,就算自家人,名次第四,不能再低了。龍虎山大天師也加上,畢竟也用劍,算他半個自家人。此外亞聖一脈阿良,文聖一脈左右,一個山上出手從無敗績,一個劍術冠絕天下,都當之無愧。至於中土周神芝,也勉強算上,湊個數吧,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劍修……老劍仙周神芝曾經為此老臉大紅,差點兒就要御劍跨洲,去北俱蘆洲罵街砍人。據說那份流傳極廣、銷量無數的山水邸報,懷家老祖是出了不少錢的。
不是符籙於玄妄自菲薄,實在是白也出劍太風流、太奇絕。
比如此時此刻,白也以心相將天地一分為六。
一葉扁舟,朝辭白帝彩雲間。袁首心生疑惑,環顧四周,不知為何自己就站在了懸崖上。白也仗劍,白衣如雪,站在那一葉扁舟上,一劍斬袁首。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白也仗劍走出山巔月,劍斬切韻。
大瀑飛流直下三千尺,化作一劍,劍光直下斬五嶽。
眾鳥飛盡,孤雲獨閑,有亭翼然,青衫劍客,出劍斬水中大妖仰止。
長風萬里,秋雁遠去,憑欄高處,劍光直追金甲神人。
一處沙場遺址,鐵衣碎盡,白骨累累,白也劍斬白瑩。
此外才是符籙於玄所在之處,依舊是原先天地山河,於玄和白也依舊相距百餘里。
說來奇怪,今日相逢,竟然是於玄和白也的第一次近距離打照面。在這之前,雙方只是先後兩次遙遙看過一眼,連半句言語都不曾有。
白也贏得最得意的說法后沒多久就封山封劍了,閉門謝客太多年,在一座孤懸海外的島嶼與書和海做伴。
歷史上有些不信邪的大修士,想過要去一探究竟,想知道一個明明不是劍修的讀書人,怎麼就能駕馭一把桀驁不馴的仙劍。只不過下場都不太好。找不到那處禁制是運氣最好的;找到了的往往也見不到白也,只見劍光,然後灰溜溜回鄉閉關養傷。
於玄笑問道:“仙劍太白,真有劍靈可以化人?”
白也點頭道:“可以。但是太白,不願露面。”
於玄大笑道:“解我心中一樁大疑惑!”
對於四把名動數座天下的仙劍,一直有傳聞其中皆蘊藏一位劍靈,能夠以劍道凝聚出人之姿態,常伴主人左右。劍靈本身戰力就相當於一位飛升境劍修,故而擁有一把仙劍,就等於擁有一位大道與共的飛升境劍侍。只是四位劍靈的人身姿態,就連於玄都不曾親眼見過,老友火龍真人,作為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只跟於玄說自己見過劍靈兩次,卻姿容不定,一次是腰懸天師印的小道童,一次是背劍鞘的女子劍侍模樣。
於玄對此半信半疑,畢竟火龍真人騙起人來,真是讓人無語,一貫是誰最親近就騙誰。就像前些年火龍真人在天師府碰了一鼻子灰,隨後遊歷中土,身邊帶了個年輕道士、嫡傳弟子張山峰。師徒二人也不登山,火龍真人只讓於玄下山待客,說是自己弟子膽子小。那孩子也不知道該說是心大,還是人傻,得知他名叫於玄后,還一臉誠摯神色,只差沒說出口前輩運氣不佳了,竟然不幸與符籙於玄同名,因此山上修行一定沒少被人笑話。
太白在內的三把仙劍,久負盛名。每一把仙劍的現世,都會驚天動地。例如白也劍斬洞天,黃河之水天上來。又比如道老二一人仗劍,問劍整座大玄都觀,親手斬殺了一位青冥天下的天縱奇才。又例如這一代的龍虎山大天師,作為歷史上繼承大天師之位的最年輕的道士,弱冠之齡仗劍下山,遊歷人間百年,涉足浩然六洲之地,接連劍斬十一頭上五境妖魔,斬得人間萬鬼避退龍虎山天師。這才有了那個膾炙人口的說法——“凡有人間妖魔作祟處,便有龍虎山天師”。
唯有第四把,萬年以來始終不見真容。據說九座雄鎮樓之一的南婆娑洲鎮劍樓,就是為了鎮壓此劍而建造,用以壓勝這尊劍靈。也有人說是那三千年前橫空出世的斬龍之人,當時手持長劍,斬龍之後,就隨手一丟,沉劍入海。
浩然天下山巔偶有傳聞,其實還有第五把仙劍存世,只是就更加不知所終了。
大玄都觀借給白也的這把仙劍太白,其實本名玄都,只是別稱太白。落在白也手上,後者名氣才壓過了前者。
龍虎山天師府大天師的印劍信物之一的仙劍名為萬法。
白玉京那位被譽為真無敵的二掌教,所持仙劍名為道藏。
白也轉頭笑問道:“真不走?最後的機會了。前輩一旦陰神潰散消失,再加上那枚本命葫蘆遺留此地,於老神仙你恐怕連飛升境都要留不住了。”
白也六座心相天地困不住那六頭大妖太久。
於玄揪心不已,自己幫不上什麼大忙,幫倒忙肯定不至於,何況自己留在此地,白也就能多出一線生機。
事實上,他確實是以陰神遠遊扶搖洲,真身隱匿別處,不過連同酒葫蘆在內的全副家當,都一起帶來了。
白也提起手中劍鞘,說道:“勞煩於老神仙,幫忙將此物歸還大玄都觀。聽聞符籙於玄此生遺憾之一,就是不好去青冥天下遠遊,白也小有功德在身,全無用處,於玄大可以憑此飛升往返兩座天下。至於白也手中太白劍,當真是無法物歸原主了。再勞煩幫我與孫道長說一聲對不住。”
只要於玄收了太白劍鞘,白也就會傾力一劍,齊斬六王座,不管如何,都要為於玄開闢出一條道路。相信以於玄的符籙手段,哪怕有王座大妖竭力阻攔,依舊不難離開。
不承想於玄搖頭道:“只以陰神遠遊,只捨得半條命來此,已經不夠大氣。臨陣退縮,溜之大吉,豈不是連仙氣都丟光了。”
於玄道心一定,就再無含糊,大笑道:“要歸還劍鞘,自個兒還去!我於玄先會一會白瑩,這廝說不得就是那替死之法的關鍵所在,你隨後出劍,還是老規矩,我不會礙事。”
一位有望合道天地的飛升境巔峰,捨得陰神和一件最根本的本命物不要,這要是還不大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符籙於玄,大有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