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十一境的拳
姜尚真雙手握拳,眯眼低聲道:“要小心。”
韓絳樹發現父親那般低三下四,是她這輩子都從未見過的慘淡光景,甚至是她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頓時便魂魄搖動,幾乎有道心失守的跡象,還是那一截柳葉微顫引發的劍氣漣漪才使得她猛然驚醒,強咽下一口鮮血。韓絳樹突然伸手攥住那截柳葉,不惜牽動魂魄和五行本命物,再以宗門秘術鎖住這把名動天下的柳葉飛劍,她竟是拚死也要阻攔姜尚真的出劍。哪怕只能支撐片刻,她也在所不惜。
韓玉樹竟然在示弱求饒、打了個道門稽首的一瞬間,便祭出了真正的撒手鐧,一門壓箱底的本事,搬出了三山福地的護山陣法。是那幅在萬瑤宗祖師堂懸挂數千年的五嶽真形圖,而且按照韓玉樹的說法,這幅畫卷比起萬瑤宗的歷史只會更加悠久。
萬瑤宗開山祖師當年還只是個少年樵夫的時候,誤打誤撞打破了一層搖搖欲墜的禁制,不經意間闖入在浩然天下歷史上寂寂無聞的三山福地,在未來被他開宗立派的祖山之中,尋見了此件仙兵品秩的畫卷,從此得以踏足修行之路,在足可評為上等福地的三山福地當中呼風喚雨,登高途中不斷汲取天地靈氣,以至於聚攏了將近半數福地靈氣在一身。但是不知為何,祖師最終依舊閉關失敗,作為飛升境大修士,一身渾厚道意、無數靈氣就此重歸福地。
至於到底是誰有此氣魄、筆力和神氣,能夠繪出畫卷上的五嶽和九江八河,並不知曉,只知落款是一個無據可查的名號:三山九侯先生。
一幅畫卷天地之外,韓絳樹面朝太平山山門,背對着遠處戰場上的對峙雙方,但是那邊異象橫生、天地翻轉,好像一幅萬里山河圖被隨意折迭起來,使得韓玉樹和陳平安都憑空失去了身形,就像同時跌入一處洞天福地,天地隔絕,就此消失無蹤。
韓絳樹真真切切感知到了一種恐懼,仙人境修士和陸地劍仙之間的捉對廝殺是何等兇險萬分、匪夷所思。她父親在三山福地幾乎從不出手,和老友訪客切磋道法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從不讓外人知曉。而且韓玉樹作為萬瑤宗歷史上修道資質僅次於開山老祖的練氣士,好像從未“飛升”遊歷浩然天下。
姜尚真感慨道:“這一手袖裡乾坤,抖摟得十分精彩,便是我設身處地,也要不小心摔入你爹的那一手壺中洞天,看來韓宗主藏在池塘水底,當了這麼多年的千年老王八,學成不少上乘道術,這回捨得露面,果然是畢其功於一役,有備而來啊。這幅五嶽真形圖的祖宗畫卷,本該是用來對付其他敵對仙人的。”
姜尚真笑了笑,彎腰拿起腳邊的那隻酒壺,抿了一口酒,完全沒有出劍打破天地禁制的意圖,好像根本就沒想着要去馳援陳平安,而是神色淡然,對韓絳樹緩緩道:“我不是提醒朋友多加小心,沒必要。我只是提醒自己,整個後半輩子的修道生涯,都要始終小心韓玉樹這樣的修道之人。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未來的韓絳樹,我需要向你認個錯,先前是我小看你了。等着吧,風波過後,我會拿出當年還你繡鞋一半的耐心,和你們萬瑤宗好好耍耍。桐葉洲,哪怕沒了好些老人,一樣不是那麼容易立足的。”
韓絳樹只是死死攥住那一截柳葉,劍氣自行流轉的飛劍令其整隻手肉銷骨露,慘不忍睹。
“劍真要走,你抓得住?”姜尚真心念微動,收回一截柳葉,懸停在自己眼前,他伸出手指輕輕一彈,似乎嫌棄這把本命飛劍沾染了絳樹姐姐的鮮血。
韓絳樹試圖以心聲秘術和父親言語,可惜徒勞無功,父親果真是拽着那位劍仙一起置身於五嶽真形圖當中。
只是韓絳樹難免心有疑慮,父親為人隱忍,為何要和一個與太平山關係莫逆的陌路劍仙莫名其妙打生打死?
姜尚真突然轉頭說道:“楊朴,你是讀書人,教我一句更嚇唬人的狠話。”
楊朴神色尷尬,還真就用心思量了,然後一板一眼說道:“反正梁子結下了,一有機會就抄傢伙打人悶棍。”
姜尚真打趣道:“可以啊,山裡長大的?”
楊朴坦誠相見,還真就點頭了:“小時候被綁匪拐上山去了,在賊窩待了大半個月,學了幾句糙話。”
姜尚真備感意外:“可以可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楊朴兄,以後先當君子賢人,再當山長聖人什麼的,到時候可別眼高於頂,瞧不起我和陳山主了。”
楊朴無奈道:“姜老宗主說笑了,除了賢人,其餘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不是今天這場沒頭沒腦的際遇,讓楊朴覺得做夢一般,他還真不敢相信,原來姜老宗主是這麼一個極有意思的人,言語風趣,平易近人。
姜尚真笑了笑,也有些無奈。自己大概是說多了鬼話混賬話的緣故,難得說幾句真心話,竟然都沒人信了。不如陳山主多矣。
大概這就是陳平安才是山主、自己只是供奉的原因?好歹撈個首席供奉不是?反正桐葉洲就是這麼個烏煙瘴氣的樣子了,玉圭宗有韋瀅在,出不了紕漏,那小子是個笑面虎,心狠手辣本就不輸自己,且更像是自己和荀老兒的集大成者。說實話,主動讓位給韋瀅,姜尚真沒什麼不甘心的,也絕非外界想象中那般,韋瀅是什麼趁着姜尚真閉關養傷,逼宮篡位才坐上的宗主之位,至於姜尚真“出關”后的黯然神傷,當然是他隨意為之,韋瀅是個絕頂聰明的晚輩,無須提點,就已心知肚明,以後自會更加照拂姜氏的雲窟福地。所以姜尚真打算隨便找個由頭,好跟着陳平安一起返回寶瓶洲。
楊朴則有些思緒飄遠,小時候在山上賊窩裡除了打罵難免之外,其實山上日子過得還不錯,結果到最後匪人們嫌他吃得太多。甭管魚肉什麼的,只要端上桌,撐死鬼好過餓死鬼,尤其是第一餐,他當時都快吃出年味了,所以只管下筷如飛。家裡是真窮,確實給不起錢,匪人們就把他裝麻袋丟了回去。有個老賊子,解開繩子后,踹着麻袋跟他說了句玩笑話:“窮得都差點兒沒命了,還瞎扯什麼功名,讀了幾天書就失心瘋,以後再多讀幾本,還不得奔着當那舉人老爺去。”結果到最後,從鄉野學塾里走出的楊朴,十八歲就考中了狀元。
可哪怕在書院求學,楊朴偶爾還是會想起那段山上歲月,會感激那個說了幾句無心之語的老匪人。
姜尚真指了指韓絳樹:“楊朴,你以後當了書院的君子賢人,別學他們那麼聰明。”
楊朴搖頭道:“學不來。”
姜尚真笑道:“那以後就多想想,引以為戒。”
楊朴點點頭:“會的。讀書本就可以解惑,以古解今,以遠解近,以書上事解書外人。”
韓絳樹早已破罐子破摔,朝姜尚真吐了一口唾沫,滿臉鄙夷道:“你姜尚真又能好到哪裡去?!臭名昭著爛大街,濫情的玉圭宗無情種、雲窟福地的屠子,真以為戰功大了,就可以改頭換面,當那英雄豪傑?當面誇你的幾句客套話,就當真了?背地裡如何說你,需要我為姜老宗主‘解惑’嗎?”
姜尚真翻了個白眼,手掌扇風,將那口仙子唾沫拍到了一尊地仙門神的面門上,說了句“道友不用謝我”,姜尚真再屈指一彈,將韓絳樹擊飛出去,徹底打暈了她。
其實姜尚真也很奇怪,為何韓玉樹會突然翻臉。一個在寶瓶洲都聲名不顯的落魄山,或者是陳平安這個名字,照理說都不該讓韓玉樹心生殺意,不死不休。陳平安擔任劍氣長城最後一任隱官的消息,如今的浩然天下,除了中土文廟,知道的修士不多。一來劍氣長城早就隔絕消息,倒懸山和跨洲渡船都只知道劍氣長城的新任隱官是個被陳清都寄予厚望的年輕人。這些年偶爾有些小道消息在山巔悄悄流轉,儘是些含糊其詞的漂亮言辭,什麼天才劍修,驚才絕艷,資質直追寧姚,橫空出世,“知書達理”,很會打算盤,待人和善,在倒懸山春幡齋露過幾次面,風采絕倫……
從劍氣長城返回浩然天下的各洲劍仙,要麼不喜歡和家鄉朋友談及舊事,要麼偶有提及,也都無一例外,有意繞過那位隱官大人,好像都早有默契,或是得到過劍氣長城避暑行宮那邊的某些提醒。
唯一一個比較確切的說法,還是出自劍氣長城的本土大劍仙陸芝之口,說那位年輕隱官和老大劍仙確實最聊得來,可以當作半個嫡傳,而且隱官不是什麼外鄉人,就是劍氣長城自家人。
不知道陳平安是劍氣長城的隱官,韓玉樹沒道理像個要臉不要命的莽撞老匹夫一般直接分生死。退一萬步說,韓玉樹即便知道陳平安是隱官,更沒道理如此撕破臉皮,賭上整座萬瑤宗的千秋大業去搏命,打贏了,三山福地還不是滿盤皆輸的下場?只說他姜尚真,以後會和萬瑤宗善了?
姜尚真其實一直在心算計時,只要過了那個時刻,陳平安依舊無法逃脫那幅祖宗輩分的五嶽真形圖,他就出劍救人。至於是否會消磨道行、折損陽壽,顧不上了,況且也沒什麼好算計得失的。人生在世,快意而已。姜尚真不是今日才如此,而是歷來如此。
就如韓絳樹所說,姜尚真自認當然算不得什麼英雄豪傑,聲名狼藉,流連花叢,到處闖禍,在雲窟福地更是行事暴虐,只會嬉戲人間,辜負無數真心。
畫卷天地內。陳平安和韓玉樹依舊各自懸停在原地,雖是三十步距離,但是一位仙人境神通加上畫卷天地,使得雙方如同咫尺天涯。
陳平安環顧四周,除了先前那座符籙禁制,又有更為廣袤無垠的一幅白描畫卷大天地圍困自己。這幅畫卷山河當中,有五座古老山嶽聳立天地間,此外還有九條水深流逝無聲的江水,以及八條水勢跌宕的大河,氣象萬千,道意無窮。
陳平安嘆了口氣,微微惱火道:“韓道友這是作甚?先前萬瑤宗待客,已經足夠誠意了。我說要向萬瑤宗問劍,不過是句氣話,韓道友何必搬山移水,真將半座萬瑤宗折騰過來,架還沒打起來,就有了百餘枚穀雨錢的損耗,找誰賠去?韓道友,步子跨得太大,等到塵埃落定,想要走回頭路,給自己找台階下,就不是一句‘陳道友劍術通天’可以息事寧人了。”
韓玉樹臉色陰沉,似乎比陳平安更加惱火萬分:“陳平安,你有此修為,其實今天的事,原本可以好好收場的。”
韓玉樹無須陰神出竅遠遊。先前那位隱藏在雲霧中的神女分明是雲師之流的遠古神靈,是某種大道顯化而生的假象,此時她的身形更加清晰穩固,一雙金色眼眸越發精純,雲墩大如小山,她好似修道之人的金身法相,持小槌擊雲璈,綵帶飄搖,每一次捶打雲墩,天地間便出現一座雲海,電閃雷鳴,隱約有蛟龍游弋其中。
一道金色雷鞭驀然從雲海炸出,其間數次更換軌跡,撞向陳平安。
陳平安甚至沒有出手,只是拳意流淌,宛如一尊神靈庇護四周,和那神女就像重逢在萬年之後的兩尊遠古神靈,以神道針對神道。
雷光撞在拳罡之上,轟然粉碎,陳平安身邊下起了一場金色大雨。
一座座雷雲圍繞在陳平安四周,構造出一座天然的行刑台,雲璈十二鑼鼓,便有十二座蘊藉雷電真意的雲墩,然後十二座雷雲又各有一條金色長線,與雲璈相互銜接。
陳平安始終御風懸空站在原地,任由十二道金色雷電不斷轟砸而來,神靈敲擊雲璈越來越迅猛急促,使得雷雲中掠出的十二條雷鞭越來越筆直一線,術法神通的施展,再無半點間隔,但是陳平安依舊紋絲不動,拳意傾瀉成一個完整大圓,如人身在一輪明月中。
陳平安笑道:“韓道友,不如讓這位姐姐吃飽飯再來擂鼓?”
一襲青衫,方圓十數里,除了十二條濃郁如水的雷電橋樑,此外全部是撞碎后的四散雷電,交織如網。
陳平安以拇指抵住腰間狹刀斬勘,輕輕推刀出鞘幾寸,又緩緩按回刀鞘,顯得十分無聊,嘖嘖道:“虧得這位司雲神女沒了靈智意識,不然膽敢以下犯上,這等悖逆行徑,可是犯了天條,下場會很慘的。”
韓玉樹嗤笑道:“以下犯上?你當自己是誰?”
一記幽綠刀光,在雷電縫隙間一閃而逝。陳平安終於拔刀出鞘,隨意一記斜落劈砍,將那把法刀青霞劈斬墜地。法刀青霞在千丈之外一個停滯,隨之稍縱即逝,陳平安側過身,以狹刀斬勘橫擋在身前,法刀青霞打破形同明月的磅礴拳意,擊中斬勘刀身,陳平安後撤一步,同時抬臂,將那把神出鬼沒的法刀禮送出境。
一座山嶽倒懸如巨大飛劍,陳平安右手持刀,左手握拳,朝壓頂山嶽一拳遞出。山崩地裂。
又有四座山嶽陸續墜落,“劍尖”直指陳平安。
韓玉樹笑道:“這算不算問劍陳道友?”
陳平安又先後遞出兩拳,每遞出一拳,就打碎一座山嶽,身形就下降十數丈。
不過陳平安猶有閒情逸緻開口言語:“怎的,韓道友要確定我的武夫境界?”
“陳道友倒是提醒我了。”
韓玉樹步罡掐訣,陳平安所立之處,山水靈氣蕩然一空,不但如此,兩座天地禁制內的靈氣連同山水氣運,都被韓玉樹鯨吞入腹。顯然是要將天地剝離成一處練氣士最懼怕的“無法之地”,韓玉樹藉此汲取靈氣,蓄勢待發,既能耗光陳平安的修士靈氣,又能讓自己長久廝殺,多施展幾門三山福地的壓箱底神通術法,一舉兩得。白也在扶搖洲一戰,事後浩然天下的許多山巔修士,其實都曾仔細推衍,精心復盤戰局,到最後不得不承認,文海周密的那個“笨法子”,竟然就是最佳也是唯一的可取之道。
只不過這類山巔戰事,極難照搬,門檻太高,哪怕模仿一二都極其不易。
可韓玉樹今天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可以依葫蘆畫瓢,有樣學樣,他當然沒有文海周密那樣的天地貫通大道法,但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不是白也。
一道五嶽符籙,五座山嶽。當倒數第二座山嶽壓頂而下,陳平安又習慣性一拳遞出,竟是只讓那山嶽微微搖晃而已,下一刻,便整個人被一座山嶽壓下大地。
這座山嶽極其古怪,好像能夠主動和壓勝之人氣機牽引,根本不給陳平安縮地山河逃遁出去的機會,人動山跟隨,其實陳平安反應已經足夠快了,可最終仍沒能逃過一劫。
韓玉樹微微一笑,被一座近乎真實的“太山”鎮壓,止境武夫也好,劍仙也罷,都很遭罪。
韓玉樹以劍訣遠遠在山嶽之上書寫金色符籙,崖刻榜書,從山巔到山腰再到山腳,一線之上,就是一篇金色文字的三山正宗道訣,韓玉樹是在為這座五嶽之一的太山不斷增添大道真意的重量。若有人登山近看,韓玉樹畫出的一條纖細金線,其實就是一條從山巔流淌而下的江河。
那篇唯有三山福地才有傳承的山法道訣,以一座太山當作符紙,仙人境韓玉樹則以三山道訣作為秘籙。
符成之後,符籙太山越發氣象巍峨。
韓玉樹洒然一笑:“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自報名號,讓我知道你來自落魄山,名叫陳平安。”
太山符籙山根和白描山河畫卷早已相接。
韓玉樹微皺眉頭,那個傢伙為何毫無動靜?一位武學大宗師,體魄絕對不至於如此……“紙糊”。
太山山腳處,漣漪微微蕩漾,有人一步從“大門”中跨出,竟是陳平安:“這篇本該是三山福地宗主心傳相授的金書道訣,晚輩就笑納了。”
韓玉樹並沒有立即收起極其消耗靈氣的那道祖山正宗符籙,甚至任由陳平安繼續觀摩道訣文字內容。因為他擔心那是一門保命的障眼法,為的就是讓自己撤去這張山符。
果不其然,那個“陳平安”虛無縹緲起來,身形開始微微搖晃。
陳平安轉頭望向韓玉樹:“真要鐵了心殺我啊?”
韓玉樹微笑點頭:“不然?”
陳平安回望了一眼那條金色溪澗,嘆息一聲,緩緩御風而起,有樣學樣,竟是以手指掐劍訣,從山腳處往山巔去,畫出了第二道山符。只是相較於韓玉樹畫成的那條金光濃稠的溪澗,陳平安初學此符,歪歪扭扭,不成體統,而且道訣金光纖細如一條小溝渠,但是卻讓韓玉樹臉色微變。符籙修士畫一道符,到底是鬼畫符惹人笑,還是仙人指路駭鬼神,其實再簡單不過,就看符成與不成,不成就是樹杈亂岔,浪費靈氣和符紙,成了,就是符膽點睛,品秩高低有別而已。那一襲青衫御風到山巔高度后,竟是真被他畫成了一道極難學成的三山符。
韓玉樹臉色陰晴不定:“你在今天之前,肯定早已接觸過三山符籙的旁支!教你符籙的開山領路人絕對是一位符籙大家!”
陳平安看着那條金色小溝渠驀然消失,卻已經心滿意足,轉身點頭道:“說出來,怕嚇破你一顆仙人膽。哦,不對,你應該有所猜測了。你們這幫喜歡躲在幕後指手畫腳的傢伙,不但境界高,而且腦子都挺不錯,比起正陽山和清風城可要難纏多了,嗯,難纏太多了。難纏才好,不然我學成這一身十八般武藝,豈不是毫無用武之地?”
韓玉樹依舊不敢收起三山符,而陳平安竟然乾脆轉過身,繼續觀摩那道符籙的細節。韓玉樹破天荒有些猶豫不決。難道真要耗去那位遠古神靈的殘存破碎金身?這尊古老存在,可是韓玉樹未來證道飛升境的契機所在。
殺了陳平安,三山福地就休想在浩然天下開宗立派了,韓玉樹對此其實可以接受。萬瑤宗的榮辱存亡,哪裡比得上自身的破境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如今浩然天下的飛升境,大戰過後可是少了不少,所以每多出一位,無形的大道氣運就會更多幾分。
如果讓等同於半個飛升境的神靈就此消散,來換取斬殺陳平安的功勞,韓玉樹真心不願意,捨不得。一個仙人境,欲想躋身大道逍遙如虛舟的飛升境,何其艱辛?尤其是從唾手而得的大道機緣,變成希望渺茫,與尋常仙人境修士淪為一般境地一樣,每次閉關就像走一遭鬼門關,當然更加讓韓玉樹道心煎熬。
陳平安拊掌而笑:“懂了懂了,韓道友和正陽山某個鬼祟傢伙是一路人。容得下一個落魄山武夫陳平安,畢竟終究是螺螄殼裡做道場,難成氣候;卻未必容得下一個擁有隱官頭銜的歸鄉人,擔心會被我秋後算賬,拔出蘿蔔帶出泥,萬一哪天被我一鍋端了,豈不是陰溝裡翻船。韓道友,是也不是?”
韓玉樹神色恢復如常:“事已至此,陳道友就不要言語試探了,毫無意義。”
陳平安微笑道:“要是坐鎮大小兩座天地,能讓韓道友提升一境,以飛升境對敵,我這會兒就立即認輸,賠禮道歉,花錢保平安嘛。”
韓玉樹神色玩味,緩緩說道:“不但死結確實可解,而且不用花一枚錢。”
陳平安接話道:“只要我加入你們?”
韓玉樹大笑道:“不愧是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
韓玉樹終於撤去那座太山。
太山底下,有個灰頭土臉的“陳平安”坐起身,哈哈大笑,身形一閃,御風懸停的陳平安就要縮地山河,試圖去與那人半路匯合。太山再次憑空出現,轟然墜地。
陳平安止住腳步,無奈道:“行了行了,我就不逗韓道友了。”
陳平安打了個響指,一把本命飛劍帶起些許漣漪,重歸本命竅穴。
韓玉樹眼神熠熠,感嘆道:“大造化,大造化!難怪能夠在劍氣長城擔任隱官,果然是孕育出了兩把本命飛劍,並且各有神通。先前那把,可化千萬劍;當下這把,可以悄無聲息造就小天地。兩把飛劍神通累加,真真是要同境無敵手了……倒也有那萬一,有趣有趣,好像同為年輕十人之一的劍修劉材,他那兩把本命飛劍心事與立即,似乎剛好克制隱官的這兩把?無妨,只要隱官願意誠心誠意加入我們的陣營,我們先解了今天死結,如此足可讓人提心弔膽的死局定然一樣可解。”
“不怕講道理,萬事好商量,一直是我行走江湖的宗旨。”陳平安點點頭,步步登天往高處走,瞥了眼那位女子身姿的遠古神靈后,收回視線,笑道,“難怪韓道友會如此莽撞行事,原來是想要賭大贏大,只要拉攏了我,和落魄山化敵為友不說,劍氣長城留在浩然天下的香火情,至少一半,可以為你們所用。”
韓玉樹雙手負后,攥着迭在一起的兩根畫軸,這位萬瑤宗仙人境眼神當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激賞神色:“陳平安,你這個人太奇怪了。成為劍氣長城的隱官之後,倒懸山和跨洲渡船那邊竟是障眼法無數,一團亂麻,讓人無從下手。就連我們都花費了不少心思,只能小心翼翼收攏各方諜報,直到最近幾年,才好不容易確定了你的真實身份。難怪有人說落魄山的陳平安在驪珠洞天活下來不可怕,成為劍氣長城的隱官不可怕,成為年輕十人之一也還是不可怕,唯一可怕的事情是寶瓶洲落魄山的陳平安,如何能夠一步步成為劍氣長城的陳平安。運氣?機緣?命數?腦子?性情?好像處處加在一起,處處無錯,才能夠成為今天的你。陳平安,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從山巔境躋身的止境?先前假裝不知罷了。榜單上的那個隱官第十一,可是明確無誤的武夫九境。我之所以與你如此有耐心,是由衷希望從今天起,我可以喊你一聲陳道友,你稱呼我為韓道友,話皆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人更是名副其實的同道之人。大可以放心,以你的心智和地位,不用太多年,我就需要真心實意喊你一聲陳前輩,或是陳大劍仙了。”
陳平安疑惑道:“韓道友就沒想過萬一沒談攏,萬一又被我逃出去?你難道不更應該知道,我能夠活着返回浩然天下,就是個萬一?在你們外人眼中,我這輩子,就是最擅長躲那些萬一,同時成為某些萬一?”
韓玉樹微笑道:“山人自有道法,款待隱官大人,絕無紕漏。不過是花錢消災以防萬一,莫非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隱官大人,覺得天底下只有自己才能與那‘萬一’打交道?”
陳平安笑呵呵,卻說了一番題外話:“上一次我從劍氣長城返回家鄉,曾經有個朋友喝酒之後說醉話,只不過當時我那兩個好朋友酒量不濟,一個說了估計記不住自己說了,一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就沒聽着。我那朋友當時說那劍氣長城,是恩怨分明之地、報仇雪恨之鄉,絕非藏污納垢之所。”
韓玉樹冷笑道:“隱官言下之意,是沒的聊?”
陳平安點頭道:“韓道友滿嘴噴糞,幸虧咱哥倆隔着遠,才沒有濺我一身。”
韓玉樹嘆息一聲:“那就別怨我痛下殺手了,只是可惜了一份萬瑤宗祖業。”
既然如此,只能另尋法子自立門戶了,殺掉陳平安,後遺症太大,這麼大一個爛攤子,說不定只是收尾,好讓自己將來改頭換面,在浩然天下某洲重新現世,就要浪費掉斬殺隱官的一半功勞。至於萬瑤宗和三山福地,不用多想,至少在數百年內就只能繼續閉關避世了。
韓玉樹言語之間,手指捻動背後畫軸,一身法袍大袖獵獵作響,顯而易見,韓玉樹當下作為,哪怕是仙人境,即便身在他來擔任老天爺的兩座大小天地間,依舊並不輕鬆。因為這是光陰長河倒流逆轉的大神通。
在這之後,眼前這個時隔多年才返回浩然天下的隱官大人,就要獨自一人,憑着武夫體魄和兩把飛劍,來面對一位仙人境和半個飛升境了。
片刻之後,韓玉樹望向神色似有一絲恍惚的陳平安,神色複雜,年輕,太年輕了,年輕得實在讓旁人嫉妒。
光陰倒流,兩人重新對峙而立在遠處。
陳平安似乎察覺到不對勁,立即伸手做掬水狀,輕輕晃動手心一團水運,低頭凝神,然後猛然抬頭,勃然大怒道:“韓玉樹,你竟能篡改光陰長河?方才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真是夠小心謹慎的,如此之快就察覺到了意外。
韓玉樹還以顏色,譏笑道:“你猜?”
陳平安突然眯起眼:“韓道友言下之意,是沒的聊?”
韓玉樹心神震動。
“紙糊仙人,不過爾爾。”
陳平安搖搖頭,眼神憐憫望向韓玉樹:“比文海周密的手段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帶你去個好地方。”
下一刻,韓玉樹同樣置身於兩層天地禁制當中,一層是劍氣小天地,韓玉樹已經顧不得如何驚訝,因為他剎那之間就被陳平安還以顏色,他這個堂堂仙人境竟是被硬生生扯出一粒心神,並不由自主地被拽到了一處山巔之外。陳平安一直留在此地的一粒心神,在真身將韓玉樹心神帶來此地后,去勢如虹,好似被一位十四境追殺,只得瘋狂逃命一般,卻依舊當頭挨了一拳,摔出天地外。
韓玉樹心知不妙,然後只覺得彷彿整座浩然天下的重量,都壓在了自己一人身上,只聽得一個洪鐘大呂一般的威嚴嗓音響徹天地,徹底震碎韓玉樹那一粒心神,以及心神之外的所有魂魄,天地之外的金丹、元嬰都一併化作齏粉,只剩下了一副行屍走肉的皮囊。
在彌留之際,仙人境韓玉樹只聽到四個字:“螻蟻,還蠢。”
畫卷天地當中被一拳打得七竅流血的陳平安,這麼個差點兒當場腦袋開花的傢伙,竭力穩住心神站定后,親眼見到自己飛劍籠中雀內“韓玉樹”身上有一根根絲線瞬間綳斷消散,那個山巔存在竟是一拳打得仙人境韓玉樹一身因果、命理都消散了?見此光景,陳平安心中大定,那就可以要錢不要命了,顧不得去擦拭血跡,他趕緊伸手一抓,攥住那兩根從韓玉樹手中滑落的畫軸,雙手左右一抹,攤開畫卷,竟有百餘丈。然後陳平安循着避暑行宮檔案所載的一些秘錄術法,以及自己在城頭多年鑽研那部《丹書真跡》的一些符籙心得,再加上先前那道三山符的大道裨益,開始略顯蹩腳地指點江山,同時運轉自身山水兩件本命物,一邊為韓道友代勞主持五嶽和江河的氣數流轉,免得山河畫卷一旦打開一角,就要在韓絳樹那邊露餡,一邊極有分寸地攫取天地靈氣,用以補充五行之屬本命物,人身小天地所有本命氣府與那些儲君之山皆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終於能夠毫無顧慮地飽餐一頓了。
陳平安終究是第一次施展這種仙人大手筆,十分手忙腳亂,他突然一腳腳尖輕輕挑起,將一件從韓玉樹身軀當中迸出的本命物駕馭到自己身邊,是那把差點兒砍掉自己腦袋的法刀青霞,陳平安立即收入法袍袖中,才騰出雙手來,就又有事可做,一個探臂,與法刀青霞一樣,將一枚想要自行融入畫卷山河當中的祖山符籙迅速收入裡邊那件法袍的袖裡乾坤當中。韓道友的那些同道中人,如果以後想要推衍韓玉樹的死因,興師動眾地演算天機,陳平安不介意他們心神一頭撞入某座“天地遺址”,就像置身於一處戰場,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氣運糾纏,混淆不清,想要見到承載真名的陳平安,說不定就要在不斷抽絲剝繭的過程中,與龍君、“陸法言”,甚至會與老大劍仙很“有的聊”了……
哎喲喂,這位仙人境家底真多,好忙,法寶壓手!
這般眼花繚亂撿破爛的包袱齋境遇,和當年跟離真切磋一場,讓他“見好就收”,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惜了韓仙人那件咫尺物,由於魂魄、金丹和元嬰皆碎,和他一身寶光流轉、品秩極高的七八件本命物一起,竟是一樣都沒能留下。罷了罷了,終究肥水不流外人田,化作天地靈氣,反正都與那座太山一樣,留在了畫卷天地當中。最終陳平安手握兩支畫軸,準備收起山河天地。至於那尊神靈傀儡主動隱匿其中的雲墩、法刀青霞、兩枚萬瑤宗祖山的根本山水符、一隻溫養三昧真火的絳紫葫蘆……則都已經在陳平安法袍袖中,還是不太敢隨便收入咫尺物,更不敢放進飛劍十五當中。袖裡乾坤這門神通,不用白不用,不愧是包袱齋的第一本命神通。
陳平安突然肩頭一歪,小有抱怨,袖子真沉。不由得感慨一句,這類紙糊仙人,多多益善啊。
至於那個山巔存在,為何要留下韓玉樹的一副皮囊。陳平安倒是不用猜就知道緣由,是對方在聽到那個答案之後的一個承諾。
不過陳平安先前的請求,是自己承受十一境之拳,當然不能死,既不能死在那一拳之下,也不能貽誤戰機,死在韓玉樹術法之下。那個山巔存在,答應了此事。不然山巔那邊只要有心關門不見客,陳平安恐怕就是飛升境修士,都無法將韓玉樹的一粒心神帶去山巔。
至於何謂十一境一拳,止境武夫一看便知,因為當下韓玉樹本身就是一部拳譜。
陳平安一舉兩得。
太平山那邊,姜尚真剛要起身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心聲,他立即坐回台階,聽那雞賊……英明神武的山主吩咐,屈指一彈,將韓絳樹打醒,然後也不着急與她敘舊。
姜尚真再將那兩尊地仙門神一一定住魂魄,有些和絳樹姐姐的閨房體己話,若是被兩個糙漢聽了去,豈不是大煞風景。
片刻之後,韓絳樹並未受到約束,行動無礙,卻依舊不敢挪步,越發憂心忡忡,她起身後背對太平山,不知道那場仙人與劍仙之爭,結果如何。
約莫半炷香后,一個持刀身形筆直一線從天上撞破天地禁制,整個人兇狠撞入大地,聲勢之大,如地牛翻背,以至於那人手中狹刀都摔落到了別處。
韓絳樹如釋重負,只是心聲言語處處落空,依舊無法找到父親。
姜尚真立即站起身,一截柳葉懸停在大坑附近,如同護道。
一襲青衫渾身血跡,踉踉蹌蹌走出大坑,收起狹刀斬勘,抬起手臂,胡亂擦拭着臉龐,腳尖一點,縮地山河,直接來到山門口。
姜尚真神色凝重,問道:“韓玉樹?”
陳平安點頭道:“他終究沒捨得那幅五嶽真形圖,徹底淪為一處山河廢墟,不然還有的打。”
姜尚真點點頭,問道:“他人呢?”
姜尚真其實心中很是奇怪,摔出“畫卷天地”那一招,多半是陳平安自己打自己的收官手筆,這就意味着韓玉樹絕對沒討到半點便宜,但是陳平安腦袋處傷勢極重,身上各大氣府震顫不已,又半點作不得偽,咱們這位陳山主確實受傷不輕。那麼韓玉樹為何消失無蹤?若說陳平安斬殺了此人,姜尚真還真不敢相信。按照常理,祭出了鎮山之寶五嶽真形圖,韓玉樹就等於立於不敗之地了。
這個姜尚真演技真心可以啊,當年自己怎就鬼迷心竅,答應他入了落魄山當了供奉?容易壞了我落魄山的淳樸門風。以後尤其要讓曹晴朗離他遠點。
陳平安轉頭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剛要說話,伸手扶住額頭,罵了一句娘,一揮袖子,幾枚符籙掠出袖子,在韓絳樹四周緩緩旋轉,山水朦朧,使得韓絳樹暫時無法看見、聽見山門口這邊的場景、對話,若是她膽敢在兩位劍仙的眼皮子底下施展掌觀山河的神通,興許這位姓陳的劍仙前輩就不介意拿她的腦袋當誘餌了。
陳平安坐在台階上,輕聲道:“先不談他,我要趕緊療傷。如果不是你守在這邊,今兒算是栽了,狗日的萬瑤宗,仙人境韓玉樹,我算是記住了。韓玉樹極有可能就躲在暗處,姜宗主你幫着看着點,能做掉他就做掉他,回頭反正這筆爛賬,你都推到我頭上,他已經是萬瑤宗的祖師爺,道爺我可是有靠山的,師門長輩不止一位!上次好友懷潛在北俱蘆洲那邊出事,我還笑話他太不小心,結果這次就輪到我了,祖師堂差點兒就需要點燃一盞本命燈。總之這件事沒完!”
姜尚真佩服不已。自家山主的言語神色,像極了一位飽受委屈的大宗門譜牒仙師。
大概是年輕山主和這種人打交道太多?所以學了個惟妙惟肖?
尤其是一個躲藏其中的“道爺”說法,更是點睛之筆。
姜尚真突然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低聲說道:“不如?”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看也不看那韓絳樹一眼,搖頭道:“不着急,先不忙着跟萬瑤宗徹底翻臉,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總不能連累姜宗主裹挾其中,等着吧,回頭道爺我自有手段,一劍不出,大搖大擺去往三山福地,就可以讓他們父女乖乖磕頭認錯。”
嘴上言語之時,陳平安其實一直以心聲與姜尚真閑聊,很氣定神閑的那種,但是每一句話,都讓姜尚真心湖掀起驚濤駭浪。
“韓玉樹已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絕大多數仙家重寶都已被我收入囊中。”
“他不是我親手斬殺的,確實做不到,除非以跌境換命才有機會,之所以能殺他,是取巧了,具體緣由不便多說,只能與你說一事,我是首次帶外人一起倒行光陰畫卷,外加挨了相當於……十一境的半拳吧,所以受傷不輕,傷勢是真,卻不打緊,是好事。”
“這趟遊歷重返原地,沿着光陰長河逆流而上,還只是沿着軌跡尚存的原路,帶着韓玉樹的一粒心神而已,就讓我差點兒魂不守舍,這種事情,躋身飛升境之前,實在是……能不做就別做。韓玉樹的死,極其隱蔽,我不敢說整個浩然天下,始終無人知曉,近期肯定不會有誰察覺。韓玉樹自己的兩層小天地,加上我一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又是一座天地,足夠遮蔽天機多年了,何況我還有一份不小的見面禮,等着對方某位飛升境大修士登門收取。所以對方何時洞悉天機,我會有所感應,好歹心裡有數。差不多那會兒,就該是雙方見一面聊一聊的時候了。”
楊朴突然小聲道:“兩位前輩,那個韓絳樹,好像在偷看你們對話。”
因為劍仙陳前輩受傷太重,沒有以心聲與姜老宗主言語,所以楊朴發現那個韓絳樹一直在凝神定睛,憑藉兩位前輩的嘴唇大致判斷言語內容。
陳平安立即轉頭,盯住韓絳樹。
姜尚真則無須陳平安多說,朝天上某處抱拳笑道:“韓宗主這就走了?不帶上絳樹姐姐一起?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落在姜某人手中,名聲堪憂啊。不如韓宗主還是與我和陳道友一起返回神篆峰?有些小誤會,說開了就好。”
兩人隨意笑談間,就是一個萬瑤宗一座三山福地的存亡事。
陳平安以前沒有想過這種場景,姜尚真其實想過,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