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又早出晚歸了兩三天,付嬤嬤把整個翠微居,翻修一新。
李苒那三間上房也是大動干戈,最裡間的凈房沒有了,隔開卧室和外間的隔斷往裡移了不少,東邊的耳屋隔斷拆除,放了矮榻茶桌,夏天坐着喝茶看書,想一想就十分舒服。
屋裡的簾幔坐褥等等,全數換過。
這一件,李苒發表了意見,選了藍灰兩色。布置出來,付嬤嬤讚歎了好幾回。
可李苒覺得,要是讓付嬤嬤發揮,指定比她選的這藍灰好看不少。
不過,她喜歡藍灰搭配出來的感覺,這兩種顏色在一起,讓她有一種歲月靜緩的感覺。
翻新后的翠微居,特別是那三間上房,讓李苒有一種類似家的感覺,至少,這是她的窩,或者是,專門為她搭的窩。
這樣的窩,她曾經有過一個,七十平,在二十八層,有一面落地的窗戶,她最喜歡坐在窗戶前,俯看萬家燈火。
李苒在新窩裡歇了幾天,收到了王舲一封信。
信是邀請她隔天傍晚,一起去逛北州橋夜市的。
關於北州橋夜市,王舲和她細細介紹過。
京城有很多夜市鬼市。
北州橋夜市最早最早的時候,是個鬼市子,一到三更時分,就有很多人聚在那裡,在黑暗中交易那些或是東西見不得人,或是來歷見不得人的東西。
後來,這個鬼市子越來越熱鬧,交易的東西越來越多,就點起了燈,從鬼市,成了夜市。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北州橋夜市的規矩,改成了集中在上半夜,日落開始,過了三更就散了。
交易的東西,也從五花八門無所不有,成了以舊物舊書,以及各種古玩拓片之類為主,成了京城的文人學子們來的最多的夜市。
王舲很小的時候,就常常跟着父親,或是哥哥去逛北州橋夜市,憑眼力買東西。
京城的夜市鬼市,除了以賣吃食為主的州橋夜市,其餘,在正月里都是不開市的,因此,王舲約了李苒,等北州橋夜市開市之後,她就和她一起,去逛北州橋夜市。
隔天午後,李苒換了身藕荷色衣裙,穿了件蒼色薄斗蓬,和周娥出來,上車往金水門方向,準備繞道禁中北面,去北州橋夜市,路上正好在大慶殿看日落。
大慶殿的日落,是桃濃推薦給李苒的,說是京城之內的日落,以大慶殿為最。
李苒相信桃濃的眼光,大慶殿正好在她去北州橋夜市的路上,時間又正好合適,這個日落,不看就太可惜了。
李苒的車簾一向是高高掀起的,在輕輕晃動的車廂里,看着周圍的景緻。
過了天波門,沒走多遠,一座金頂光燦的寺院映入眼帘,李苒欠身問道:“是孝嚴寺?”
“嗯,去看看?”周娥回頭看着李苒問道。
李苒點頭,下了車,站在孝嚴寺鮮亮的明黃牆角,猶豫了下,沒往周娥指向的寺門方向去,而是沿着牆一路往北。
太陽快落山了,要是進孝嚴寺轉一圈,出來再去大慶殿,肯定就要錯過今天的日落了。
還是先看日落吧,今天的日落,落下去就不會再有,可孝嚴寺,一直在這裡。
而且,李苒一向覺得,寺觀最讓她着迷的,是那股子氛圍,比如現在,沿着牆外慢慢走着,聽着寺內悠揚的誦經聲,比進去寺內,對着光燦的神像,更讓人心生皈依之意。
周娥一句話沒有,背着手跟在李苒身後。
轉過孝嚴寺,前面已經能看到突兀在大慶殿之外,高大卻破落的鐘樓,以及另一邊,同樣高大敗破的鼓樓。
再遠一點,是一座用巨大黑石建成的一大片沉重建築,映襯着通紅的落日,艷麗的晚霞,和近處蒼勁的古樹,樹上繞飛的歸鳥,象桃濃說的,是一幅時光滄桑圖。
這幅時光滄桑圖是一人一笛的背景板。
不遠處的蒼勁古樹下,一個瘦高男子白衣勝雪,微微垂首,手指間一管玉笛,曲聲幽揚。
是謝澤。
李苒直直看着謝澤筆直的身形,被輕風吹動的衣襟。
那笛聲和着寺內幽幽揚揚的誦經聲,在誦經聲低落下去時,笛聲從誦經聲中間穿越而出,輕快的節奏被悲傷糾纏着,由低而高,又從高處低落下來,裊裊若嗚咽。
李苒直直站着,眼淚奪眶而出。
一曲終了,謝澤放下笛子,側頭看向直直站着,淚流滿面的李苒。
片刻,謝澤不緊不慢的走到李苒面前,低下頭,仔細看着仰頭看着他,淚流不止的李苒,看了一會兒,後退半步,竹笛在手指間轉了一圈,背到背後,越過李苒,揚長而去。
“走吧。”看着謝澤走遠了,周娥上前一步,輕輕拍了下李苒。
李苒垂下頭,揪下付嬤嬤纏在她手腕上的帕子,胡亂在臉上擦着。
“上車吧。”周娥招手示意車夫。
李苒坐到車上,怔怔看着緩緩而退的房舍樹木,一點點收拾着被那管笛聲引動,突然傾泄而出的悲傷和委屈。
李苒在約定的地方會合了王舲,在王家那群跟出門婆子散而不亂的拱護中,慢慢逛着,看着街道兩邊各式各樣的小攤兒。
沒走多遠,王舲就買了兩三本書,幾片破損的拓片。
李苒跟在王舲身邊,心不在焉的看着小攤和小攤上的東西,卻沒看到眼裡去。
“剛才來的路上,碰到謝將軍了。”走了小半條街,李苒和王舲低低道。
王舲一個怔神。
“在孝嚴寺後面,他在吹笛。”李苒頓了頓,看着王舲,“我不懂曲樂,應該是一首很歡快的曲子,可是,聽起來很悲傷。”
王舲低低嘆了口氣,“咱們往那邊走,邊走邊說話吧。”
李苒嗯了一聲,和王舲一起,轉上旁邊一條地攤稀落,行人也稀落的小街。
“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
王舲聲音很低。
“只知道,說是謝將軍流落於亂軍中,十二,或是十三歲的時候,他帶着那隻白虎,遇到皇上,從此就跟在了皇上身邊。
謝家比我們家早了……應該是比我們家略早點,不過也可能是晚,那時候我還很小,不記事兒,我們家對謝家的事忌諱很深,我不是很清楚。”
王舲仔細解釋了一句,李苒點頭。
“先是謝尚書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