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走的不快不慢。
正午前後,車子停在一處已經清空了的路邊小腳店外。
“你去洗洗,換換衣服。”謝澤看着李苒道。
李苒嗯了一聲,下了車,站在旁邊,看着兩個護衛卸下馬,將車往前放倒,搭上兩塊板子,白虎慢吞吞站起來,慢吞吞下了車,和謝澤一起,沿着草盛花艷的小路,走的極慢,時不時停下來,用頭蹭着謝澤。
幾個虎侍,從腳店裡端出來肉沫肉湯,以及剁碎的新鮮雞肉,等在腳店外。
李苒看了一會兒,進了腳店,周娥指了指腳店一角,現圍出來的一個小小帷幔間,“衣服也放進去了。”
李苒進去,裡面熱水帕子澡豆,擺放的十分齊全妥當。
李苒動作很快,匆匆洗了,連頭髮也洗乾淨了,換了衣服,將頭髮擦到不滴水,抓着金釵發繩等出來。
謝澤正蹲在腳店門口,托着那盆肉沫肉湯喂白虎。
白虎趴在地上,緩慢的伸出舌頭,舔上一口,片刻,看看謝澤,再舔上一口。
李苒站在腳店門裡,看的心酸,白虎吃這肉湯,不是為了要吃,而是為了不讓謝澤難過吧。
謝澤喂好白虎,站起來,凈了手,踏進腳店門檻,站住,從李苒那條松花綠的裙子,看到她滿頭散亂的濕發,再看了一遍,一臉無奈,“先吃飯吧。”
腳店中間那張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龍井蝦仁,烤羊肉,炒青菜,涼拌野菜,以及兩碗雞湯餛飩。
謝澤吃的不快,時不時看一眼趴在腳店門口的白虎。
李苒一邊吃,一邊看看着心不在焉吃着餛飩的謝澤,那幾樣菜,他一動沒動,他沒動,她也沒動。
吃好飯,謝澤蹲在白虎旁邊,撫着白虎的頭,和它說了好一會兒話,白虎站起來,慢吞吞上了車。
李苒照舊坐在謝澤另一邊。
夏日正午,李苒的頭髮乾的很快,好在,她這一頭頭髮實在是好,烏黑柔順,就那麼散亂着,也沒有太多披頭散髮的狼狽觀感。
這樣散着,迎面的風吹過頭髮,李苒倒覺得比梳的緊緊的,插上這個簪那個釵時,舒服自在多了。
謝澤側頭看着李苒散落在後背的長發。
李苒順着他的目光,斜瞥着自己的頭髮,伸手拎起一縷,看了看,放下頭髮,將剛才順手塞進袖管的什麼金釵發繩一大把東西,一樣樣摸出來,放在面前,挑了根發繩,抬手攏起頭髮,準備捆起來。
謝澤想着她上回對着溪水,用茅草把頭髮捆的沒法看的樣子,嘆了口氣,用手裡的梳子敲了下李苒正攏着頭髮的手,挪了挪,正要給她梳頭,看了眼手裡的梳子,再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周娥。
周娥騎在馬上,就是信馬由韁的狀態,時不時斜一眼大車上的兩人,謝澤看向她,正好迎上周娥斜瞥過來的目光。
周娥迎着謝澤那明顯有事兒的目光,莫名其妙,低頭看了眼自己,再順着謝澤的目光左看右看。
怎麼了?他看她幹什麼?
好在緊挨周娥的石南是個明白人,立刻一鞭梢甩上側前的小廝後背,迎着小廝的目光,用口型說了梳子兩個字。
周娥看不到石南的臉,就看到小廝扔了個什麼過來,石南接住,撥馬欠身,遞到謝澤手裡,周娥盯着謝澤的手,看着他接過,在手裡轉了下,這才看清楚,那是一把牛角梳子。
周娥呆了一瞬,眨巴着眼,自己和自己噢了一聲。
敢情,那一眼是跟她要梳子。
她早說過,她不會侍候人!
就不能說句話么?
周娥同情的斜看着石南,她頭一回覺得,侍候人這事,特別是侍候像車上這樣的,比打仗難多了。
謝澤用梳子再捅了下大瞪着雙眼看着他的李苒,示意她轉過去,用梳子慢慢給她梳透了頭髮,對着李苒那滿頭烏亮,十分頭痛。
他也不會梳頭,他只見過他們編馬尾和馬鬃毛。
謝澤擰眉仔細想了想他看到過的那些馬尾和鬃毛的編法,再次嘆了口氣,放下梳子,兩隻手抓起李苒的頭髮,左一下右一下,擰了一段出來,擰眉斜看着,一臉不忍,實在難看,還是換一種吧。
謝澤鬆開李苒的頭髮,再分成三縷,擰了一段,還是難看。
試了三四回,分成三縷,編成辮子,謝澤看了看,再上身往後,離遠些看了看,嘆了口氣,還是難看,不過比起前面幾種,還算強了點,就這樣吧,他已經技窮了。
謝澤編了一回,手熟練了,鬆開頭髮,梳順滑了,再編出來,那條髮辮,就十分象樣了。
謝澤仔細看了看,還算滿意,伸手點了點李苒手裡那根發繩,李苒遞上發繩,謝澤用發繩仔細纏緊系住,再看了看,舒了口氣。
李苒將辮子拎到前面,看了看,眉開眼笑。
他竟然會編辮子,還編的這樣好!
周娥不錯眼的看着謝澤從梳頭,到照他們編馬尾馬鬃的法子,折騰李苒那一頭頭髮,看的眼睛一點點瞪大。
石南不敢象周娥那樣不錯眼的瞪着,端端正正騎在馬上,神情嚴肅,面朝前方,只用力斜着眼珠,用眼角餘光斜看過去,只斜的眼珠都酸了。
謝澤再次審視了一遍李苒的辮子,不滿意,可也只能這樣了。
謝澤將梳子遞給石南,又示意李苒,將她面前那根金釵和其它幾件東西,也收起來交給石南,挪過去些坐的舒服些,慢慢撫着似有似無的呼嚕着,似睡非睡的白虎。
遠處的山林一點點向他們靠近,炙熱的太陽一點點墜落下去,一陣陣山風帶着越來越明顯的涼意,撲面過來。
李苒的目光從遠山,看回到身邊的謝澤,和那隻白虎,滿足的嘆了口氣,要是時間就此凝固,從此定格在這裡,那是多麼美好的收梢。
“我頭一次遇到它的時候,它只有這麼大,我還以為它是一隻貓。”
謝澤輕輕撫着白虎,目無焦距的看着遠方的山林,輕緩的聲音透着酸楚。
“嗯。”李苒曲起一條腿,抵着下巴,側頭看着謝澤。
“那時候,它這裡爛了一大塊。”
謝澤低頭,撫着白虎的前腿,示意給李苒。
“又臟又瘦,一瘸一拐,走到我面前,仰頭看着我,象只小貓那樣沖我叫,一邊叫,一邊往我懷裡鑽,我當時,真以為它是一隻貓。
我把它抱起來,它身上很涼,冷的發抖,我把它抱在懷裡,它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謝澤溫柔的撫着白虎的腿,沉默了良久,才接着道:“那時候,很亂,到處都是死人,活人比死人更可怕。我抱着它,我吃樹上的野果子,找新鮮的人肉,割下來喂它。”
李苒低低嘆了一聲。
她經歷過的,是人世間的艱難,而他,這是遊走在地獄之中。
“它的傷好的很快,有一天,它找到了一窩小兔子,一共八隻,每一隻都是巴掌大,它吃了四隻,我生了火,烤着吃了四隻。
那是我們倆頭一次獵到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