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手。”
“打理後院?”老祖宗臉上陰雲密布,桂嬤嬤怕再這麼說下去,老祖宗又要發了脾氣,趕緊打斷了李媒婆的話,“李媽媽,那王小姐的命格打理的哪門子後院呀。”
李媒婆笑容一僵,這般直來直往切中要害的方式叫她一時尷尬得說不出話來,支吾了好一會兒,才拿帕子印了印額頭汗珠,道:“哎!本來這種話不是我應該說的,當年剛剛交換了庚帖就出了那種事,也不好說就是王小姐的罪過。八字嘛,總歸是要合一合的,與這個人下下配,與其他人說不定就上上配了,也許,並非王小姐命裡帶克,只是恰恰與那甄家哥兒不合。我也曉得,背着那樣的罪名王小姐是極不好說親的,一輩子嫁不出去毀了,也不稀奇。這種事情,總歸是女人吃虧,無處說理去。”
這幾句話,臻璇聽着是有幾分道理的。
她想到了臻琳。
臻琳臨上轎被退婚,傳言里多是說她失德,姐妹們都知道這事與臻琳無關,卻堵不住世人的嘴。若不是聖旨一道,臻琳是要青燈古佛度過餘生的。
而那王小姐,是不是真的那麽命硬也不好說,但只要是出過一次事,就甩不開那個罪名了。
對其他要娶媳婦的人家來說,又不是沒有其他人選了,誰家願意去嘗試着合一合呢。
李媒婆又接着道:“王家那些資產,老祖宗不放在眼中,可放眼咱們甬州,又有幾戶人家願意賠上所有家產嫁女?王家是絕戶,那是什麼都給了女兒的。府上二老太太之前就說。三爺比不得兩個哥哥,娶個娘家底子厚些的媳婦,往後日子也好自在些。”
老祖宗聽了李媒婆之前那段話。面色已有些緩和,作為女人將心比心。也覺得那王小姐可憐了,再一聽何老太太說過那樣的話,不由得氣不打一出來,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下去。
明明打得是那樣的主意,還一副為孩子着想的模樣,實在是虛假得聽不下去。
最叫老祖宗生氣的是,那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做弟弟的在這個家裡吃了虧,夏家明明有錢,卻要叫他靠媳婦的嫁妝錢過日子。
瞧着是在擔憂夏蘇卿的將來,實際上是在說他們二房分不得祖宗家產。什麼好處都拿捏在長房手中,分不到一杯羹。
若是何老太太這會兒在跟前,老祖宗定要幾拐杖趕她去祠堂外跪着,這些都是祖宗們定的幾百年的規矩了,有什麼不滿意的自己去和祖宗們說!
這話傳出去。別人怎麼想。
生生壞了夏家名聲。
李媒婆自是看出了老祖宗的不悅,閉着嘴沒再多說,心中暗暗道:有錢人家就是這樣,明明喜歡有家底的媳婦,偏不能叫人說穿了出來。
老祖宗按下心中怒氣。問道:“如果要那王小姐與你做兒媳婦,你願意嗎?”
李媒婆沒想到老祖宗會這麼問,乾笑了幾聲:“我那小子早就娶了親了。”
這不就是不願意嘛。
老祖宗低聲與桂嬤嬤耳語幾句,桂嬤嬤不住點頭,待說完了,桂嬤嬤才直起腰,與李媒婆道:“李媽媽,這兩位,一位是我們大太太,一位是二奶奶。”
臻璇雖不解為何突然向李媒婆介紹起她們來,但老祖宗既然叫她們坐在這裡聽着,自然有老祖宗的打算。
李媒婆也是不解,她甫一進屋就看到了鄭氏和臻璇,光看穿着年紀,只猜得出輩分,卻不知道是哪一屋的,她一心應對老祖宗,便也沒有多想,這會兒聽得桂嬤嬤介紹,她趕緊又行了禮。
面對臻璇時李媒婆多看了幾眼。
何老太太就是因為臻璇才動了娶個有錢孫媳婦進門的心思。
“二奶奶進門時可是真熱鬧呀,我也在街上瞧了的,那送親的隊伍都望不到頭。”這麼耗下去定是要黃了的,李嬤嬤心裡煩悶,畢竟王家給的紅包不是小數,事成之後又另有賞錢,只要有一絲機會她都不想放棄,李媒婆琢磨了一番,王小姐最大的優勢便是豐厚的嫁妝,若不能以此打動夏家,這門親事就沒戲了,老祖宗已然是不願意了,便乾脆死馬當活馬醫,再爭取爭取了,李媒婆討好道,“老祖宗,您是沒瞧見,送嫁妝的時候,街坊鄰居都出來看,一擡一擡的數,數到後來啊,大夥都不記得數目了。二奶奶如此風光,往後的平輩媳婦也不能差了,不是嗎?王家嫁女,一定也是風風光光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
夏家雖是行商人家,但娶媳婦自然是娶賢惠,不是市儈到去娶銀子,況且,夏家需要去娶銀子?
這李媒婆聽了何老太太那些所謂的條件,便以為夏家是盲目求風光的不成?
老祖宗怒極反笑,拍着桌子道:“風光?我夏家沒見過風光?我娶過閣老的么女,娶過探花郎的嫡女,請婚的聖旨還在祠堂裡頭供着,我老婆子活了快八十歲了,什麼沒見過!王家小姐嫁妝豐厚?比得過我曾孫媳婦御賜的玉如意?王家小姐有官小姐之風?我夏家長房裡的媳婦哪一個不是官宦人家出身?夏家若要求風光,王家傾家蕩產都不夠!娶妻娶賢,娶妻娶一室安寧,王小姐的八字與那‘安寧’怕是靠不上一丁點的邊。李媽媽請回吧。”
李媒婆叫老祖宗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她是糊塗了,夏家與她從前說過親的那些人家不一樣,尋常人家就不願意娶王小姐,何況夏家呢。
再看那坐在一旁的鄭氏與臻璇,不言不語,自然有一股貴氣,之前誇讚王小姐的那些話在這些官小姐出身的女人耳朵里,當真是貽笑大方。
李媒婆在心中不禁恨起了何老太太,若不是她放出風聲要尋那樣的一門親,自己怎麼會拉了這條線,叫老祖宗狠狠落了臉面?
李媒婆無顏再在這裡待着,強撐着全了禮數,出了屋子。
臻璇這才明白,老祖宗叫她和鄭氏坐在這兒,就是為了叫那媒婆明白,夏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豈會為了嫁妝就娶王小姐進門。
李媒婆那些話語,打的是她自個兒的臉面。
李媒婆忿忿走了,湘翮快步跟了出來,拉了她到一旁。
“媽媽慢慢走。”湘翮塞了一個大封到李媒婆手中,笑着道,“媽媽別介意,老祖宗在氣頭上呢。”
李媒婆一入手就摸出了那封兒沉甸甸的,面上也不好再陰沉着,擠出笑容道:“姑娘,我曉得的。”
“前些年聽說王小姐的事情的時候,老祖宗還念叨過,可憐見地。就像媽媽說的,並不一定是王小姐的過錯。只是老祖宗擔心三爺,這才急切了些。”
李媒婆長長嘆了一口氣:“我懂……家裡並不缺銀錢,何必去冒那個風險呢。只是王家,哎……也是不幸,本就沒有香火,偏偏獨女還……我去了王家幾次,王老爺頭髮都愁白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誰家不是一樣呢。我們三爺是要說親事了,老祖宗少不得要把把關,媽媽若有好親,再來與我們老祖宗說一說。”湘翮又勸了幾句,送了李媒婆出了長生居,“王小姐這門親,媽媽就當沒與老祖宗提過,不要掛在心上。”
李媒婆把大封塞進了袖口,點了點頭。
湘翮回了正屋,見桂嬤嬤一眼掃向她,她以眼神示意,桂嬤嬤微微揚了唇角。
桂嬤嬤和湘翮都是老祖宗身邊的老人了,自是最明白老祖宗看重什麼。
老祖宗發了脾氣,趕了李媒婆出去,一來是因為親事不靠譜,二來是為了警告何老太太。等老祖宗氣消了,就會琢磨起李媒婆是不是會記了仇,要是在外頭胡說一氣,三人成虎,那就對夏家名聲不利了。
夏家是要在甬州城裡做生意的,生意人不能不講名聲。塞個大封叫李媒婆閉嘴,老祖宗事後會滿意的。
湘翮倒了茶水,老祖宗接過茶盞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少不得還要多活兩年,把幾個孩子的事安排了,否則屏翠園裡指不定叫她弄得多烏煙瘴氣。”
鄭氏不能直言何老太太不是,只是道:“老祖宗身體康健,是我們做晚輩的福氣。景卿、湖卿也要老祖宗來相看相看呢。”
夏湖卿從碧紗櫥里出來,聽見這話,紅了臉站住了。
老祖宗招招手叫了夏湖卿過去,拉着她在身邊坐下,仔細瞧了,點頭道:“一轉眼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老婆子任重道遠啊!”老祖宗又看了看臻璇,與鄭氏道,“你婆婆的眼光就不錯,頤卿這個媳婦,我就喜歡。”
老祖宗也不願意再提何老太太的事,道:“明日下午,我請了空塵大師進府,頤卿媳婦早些來,陪我聽一會。”
臻璇自是答應。
老祖宗面有倦意,鄭氏便帶了臻璇與夏湖卿出了長生居,不再打攪老祖宗休息。
234章 舊賬(八)
回到聽風苑裡,懷安王府的兩位媽媽已經走了,廖媽媽捧着禮單與鄭老太太說著話。
鄭老太太見她們回來,問了幾句,待聽鄭氏說了,她哼笑一聲,道:“少不得多些閑言碎語的。”
今日王府里送禮來,鄭老太太是極高興的,廖媽媽不願意叫何老太太的事壞了鄭老太太的心情,便岔開了話題,繼續說著那禮單。
“老太太,藥材與往年差不多,靈芝、鹿茸、老參,奴婢剛去瞧了瞧,都是有年頭的;布匹綢緞整整六個箱籠。”廖媽媽把禮單遞到老祖宗跟前,指着其中一項,道,“您看,還有兩塊白狐皮子。”
鄭老太太眯眼一看,忍不住笑道:“白狐皮子,那是年輕人用着才好看的。真是的,我那麽大年紀了,怎麼還送我這個。”
廖媽媽也跟着笑了:“您忘記啦?那時候娘娘賞了您狐貍皮子,做成之後誰都說好看,剛穿了一次就叫幾位殿下弄髒了。”
提起這樁往事,鄭老太太沉思了一會,也想了起來。
太後娘娘那時還是貴嬪,皇上與懷安王爺還是宮裡的幾位小殿下,這一晃竟是過了這般久了。
“這麼多年前的事,王爺竟然還記得。”鄭老太太頗為感慨。
廖媽媽點點頭:“是王爺惦記着您。”
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鄭老太太聽着格外窩心,便道:“我這把年紀就不糟蹋那白狐皮子了,給了頤卿媳婦與湖卿。”
鄭老太太賞的,自是不敢推辭,臻璇與夏湖卿起身謝了。
“頤卿媳婦,我聽說過幾日就是你隔房的祖母的生辰?”鄭老太太見臻璇點頭,又道。“一會挑些靈芝、老參,是我的一番心意。”
臻璇福了福身,替馬老太太謝過了。
翌日下午。臻璇依照老祖宗的吩咐,早早去了長生居。
空塵大師還沒有到。老祖宗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紫檀木做的珠子磨得久了自有光澤,亦有異香。
小几上放了幾本經文,老祖宗笑着與臻璇道:“你念過哪些?”
“在娘家時,與祖母、母親念過《心經》、《地藏經》與《金剛經》,能念下來,不敢說領悟。也翻看過別的經文,只是看過而已。”臻璇說道。
老祖宗點了點頭:“你年紀小,能靜下心來念過一些就已經不錯了。我曾聽聞,裴家在佛事上向來誠心。”
“除了祖母、母親。家中有別的長輩禮佛,重新修了家廟,請了師傅講經。”
老祖宗聞言,嘆道:“禮佛是好事。人吶,聽了菩薩的話。就能少做一些荒唐事。許多事命中注定,自有因果,想明白了,就不會想不開了。”
臻璇聽得出來,老祖宗在說何老太太的事。
何老太太太過執念、太過計較了。
無論是長房二房。嫡出庶出,還是與鄭老太太攀比,連帶着比兒子、比孫子、比媳婦孫媳婦,一旦進了牛角尖,就蒙蔽了眼睛,做出來的事就叫老祖宗不高興了。
臻璇不能直接議論何老太太,可這時候聽懂了作不懂,做一個悶葫蘆,老祖宗也會不喜。
“我幼時初隨着祖母聽經時,覺得晦澀不知所語,又沒有辦法久靜,便不愛讀。與祖母講經的師傅說,是我的時候未到,慧根未開,便是日日對着那經文,也無法入心。那時我只當師傅是說我年紀小,可等與我年紀相仿的姐妹也能辯上幾句經時,我還是不行。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有一日就品出些味道來了。”臻璇見老祖宗仔細聽她說話,淺淺笑着道,“師傅說,這便是‘靈犀一點’,是機緣。從前讀不懂,悟不得,全因未到機緣。只是,也只那麽一丁點靈犀,再想多悟一些,便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能有所增進。大抵這也是因果,強求不得的。”
臻璇說完,目光落到了那幾本佛經之上,這番心得體會是她親身所感,經過了一件件事情,遭遇了一樣樣變故,再去看菩薩說過的話,看那些故事,才漸漸有了些感悟。
老祖宗不語,細細琢磨起了臻璇的話。
八十年風雨,老祖宗的經歷非一般人可比,臻璇藉著這一番話想表達的,想寬解的東西她也聽得明白。老祖宗說何老太太沒有想開,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命中自有定數,她再操心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兒孫自有兒孫福。
不做那些荒唐事就行了。
老祖宗看着臻璇,眉目沉靜,笑容和婉,裴家教女用心是一方面,隨祖母、母親聽些佛理也是其中一部分吧。她與臻璇說佛經,臻璇用佛理勸慰她,這個曾孫媳婦,還真是有趣人。
老祖宗不由展了笑顏,哈哈道:“是啊,我挂念着她們而放不下,這也是因果。”
空塵大師正巧進來,聽得這爽朗笑聲,合掌道:“老祖宗許久不曾如此開懷,是有什麼妙事嗎?”
老祖宗向空塵大師回禮:“與我這曾孫媳婦說話呢,老婆子心中鬱結化解不少,自然高興。”
“哦?”空塵大師看向臻璇。
臻璇起身合掌回了佛禮。
待空塵大師坐下,老祖宗與她說了臻璇的勸解之語,空塵大師亦笑了。
空塵大師與老祖宗說了會庵堂里的瑣事,臻璇細細聽了,只覺得從大師口中講來,那些平日里的小事之中亦有佛法,不知不覺便入了迷。
講了小一個時辰,空塵大師轉而問臻璇,道:“奶奶讀經書,書中許多故事,不曉得奶奶最喜歡哪一個?”
臻璇沒想到空塵師傅會問,怔了怔才道:“也不是喜歡不喜歡,印象最深的是《背女人》。”
《背女人》中,老和尚將女子背過了河就放下了,而小和尚想着老和尚這般行事不妥當,一直挂念着,他雖沒有背在背上,卻背在了心裡。
空塵大師點頭:“《背女人》不難讀懂,卻不是人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