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沒有舒展開,如同皺着眉頭一般睡得很沉,嘴巴小巧。與臻璇一模一樣。
等長大了,也應該像極了她的母親。
夏頤卿淺笑,他想伸手進去摸了摸她的臉蛋,還未觸及,想到自己開窗站了一夜手指怕是有些涼,便作罷了。
正月初一,規矩不能落下。
夏頤卿回屋裡梳洗,幾個丫鬟到四處報喜傳信,不多時,夏家裡外都知道二奶奶得了一個千金。
夏頤卿到長生居的時候。二房的人都已經到了。
夏黎卿笑着捶了他的胸口:“新年新氣象,當爹爹了。”
夏頤卿跟着笑了,而後他在老祖宗面上看到了一些失望。
老祖宗盼着他能得一個嫡長子,長房的嫡子意義不同。
而當這份失望表現得這般明顯的時候,夏頤卿亦有些心疼。他心疼臻璇。
他想到了之前臻璇問過“若是個女兒當要如何”,他那時說“再生便是了”,夏頤卿自己覺得女兒也很好,但他也懂老祖宗的心情,老祖宗年紀大了,她怕自己等不到。
夏頤卿琢磨着要怎麼開口安慰老祖宗,卻聽鄭氏先開了口:“老祖宗。孫媳婦覺得,這頭胎是個姑娘才好。”
老祖宗沒想到鄭氏會幫臻璇說話,擡眼看她:“哦?怎麼個好法?與我說說。”
“孫媳婦和婆婆都是頭胎就得了個兒子,之後就難生養了,我們家但凡頭胎是姑娘的,後頭子嗣都跟着呢。”鄭氏說到這兒。笑着看向何老太太,“二叔母您說呢?”
臻璇生兒生女,何老太太今天一句話都沒有說,不是她大發善心,而是她自己頭一胎也是個姑娘。根本沒有立場去說臻璇什麼。
而鄭氏這話說得也沒什麼錯,在生了大姑太太夏雅辭之後,何老太太又得了一兒一女。
老祖宗把鄭氏這話給聽進去了:“確實有這麼個感覺,我也是先生了個女兒,後頭連着三個兒子。”
聽了這話,夏頤卿感覺輕鬆不少,他看向鄭氏,卻見鄭氏與鄭老太太低聲說著什麼,而夏湖卿一雙明亮眼睛看着他,抿唇笑得開心。
全了禮數,老祖宗便讓眾人都散了。
她昨夜挂念臻璇生產,外頭又是鞭炮不斷,這會兒想睡一個回籠覺。
夏頤卿扶着鄭老太太到了聽風苑,還未坐下,就被鄭老太太趕了出來:“回去陪你媳婦去,我這裡不少你一個。”
夏景卿沖夏頤卿擠眉弄眼,鄭氏與夏頤卿一道出來,道:“我晚些過去。”
“母親,”夏頤卿喚了一聲,見鄭氏笑着看着他,一時語塞。
鄭氏知道他想說什麼,輕輕擁了擁他:“一眨眼,我兒子也當爹了。女人生產不易,你媳婦也是辛苦,莫因為是個女兒就冷落她。”
夏頤卿鄭重點了點頭。
他知道,當年鄭氏生他時難產,痛了三天三夜,所以她特別能體諒女人分娩時的艱辛。
在生死一刻,哪裡有空去顧是兒子還是女兒,一心想着的就是一定要平平安安。
長生居里,湘翮剛剛從廚房裡取了葯來。
“老祖宗不喜歡姑娘?奴婢瞧着姑娘倒是挺好的,貼心着呢。”湘翮端了一碗湯藥,吹了吹,笑着道,“今日改了方子,查大夫說怕是有些苦,奴婢備了些蜜餞。”
老祖宗接了碗過去,道:“混說些什麼,我老婆子還怕苦不成?又不是你們這些小丫頭。”
湘翮咯咯笑了,卻也把蜜餞端了上來:“奴婢是怕苦,但老祖宗的蜜餞奴婢是萬萬不敢眼饞的,大姑老太太曉得老祖宗喜歡親自釀了送來。”
“呸!”老祖宗啐了一口,笑罵道,“還說不眼饞,這都討到跟前來了,回頭自己取些去,大過年的,顯得老婆子小氣連幾顆蜜餞都捨不得。”
湘翮笑容更盛了,就怕老祖宗反悔一般,趕緊福身道了謝:“還備了一小壇。下個月大老姑太太准又要打發人送來了。”
老祖宗喝了葯,張嘴含了湘翮素手送上的蜜餞。
這蜜餞甜而不膩,正好去了這滿嘴的藥味,整個人都覺得舒坦了不少。
到底是自家女兒做的。貼心着呢,這當娘的啊,是該有個乖順丫頭在身邊,便是將來要送出去,也要在身邊好好疼個十幾年。
老祖宗吃了葯就要去歇息,湘翮收了葯碗交給小丫鬟,轉身見桂嬤嬤正伺候老祖宗拆頭,便趕緊轉身進卧房鋪床去了。
“我也曉得這姑娘好,惠祥在我身邊的時候多乖呀,怎麼也比她那三個弟弟省心懂事。但我總想着抱個玄孫兒。”老祖宗嘆了一口氣。
桂嬤嬤低垂着眉目,手上沒有停下來:“老祖宗,您這話要是叫響哥兒聽見可要不依了的。老祖宗如今是玄孫兒抱得玄孫女兒也抱得的,大大的福氣嘞。”
“你呀,這手上能翻蓮花。嘴上也能了?”老祖宗被桂嬤嬤幾句話逗樂了,想到泉響剛才吵着要去看妹妹,她笑意更濃,“我是個有福氣的還要你來說不成?”
桂嬤嬤跟着笑了:“新年吶,奴婢也要多沾沾老祖宗的福氣。”
“不過啊,響哥兒是響哥兒,不是長房嫡孫。我心裡總歸……”
桂嬤嬤的手按在老祖宗的肩膀上,手上微微用了點勁,一邊按一邊道:“老祖宗,這有一個還不就有了第二個?奴婢厚着臉皮說一句,瞧着二爺挺中意二奶奶的,這三年抱倆也不是什麼難事。”
老祖宗眯着眼哼了一聲:“黎卿媳婦頭一胎是半年有的。可如今這都幾年了,不還沒個動靜。”
“老祖宗這是關心則亂吶。”桂嬤嬤抿着唇微笑,“大奶奶屋裡和二奶奶屋裡,哪能同日而語。”
這話一出,老祖宗是想明白了。
楊氏屋裡還有一個姨奶奶一個妾。夏黎卿的脾性她是曉得的,最是憐香惜玉的,那兩個偏的不會受了冷落,夫妻在一塊的時間少了,這子嗣也就不好說了。
而臻璇那兒,是真真切切一人獨大,從前杜越娘在的時候礙不着她,如今更是舒心日子,越發顯得杜越娘可惜可憐了。
不過再可惜可憐,杜越娘也已經去了。話又說回來,只要臻璇一日沒生下嫡子來,即便是杜越娘健健康康的又能如何?有了也只能打了去。
老祖宗一心一意要抱玄孫兒,才不會去壞了小兩口感情,那是本末倒置。
想到這兒老祖宗擺了擺手,示意桂嬤嬤停下來,卻又不動作,過了一會才慢悠悠睜開眼睛,道:“我倒是忘了,姐兒可有個名兒了?”
“天一院里還等着老祖宗給姐兒賜名呢,奴婢聽說姐兒可是個俏的。”
“這才剛生的姐兒能有多俏?你懵小丫頭呢?”老祖宗哈哈笑着站了起來,由着滿口應着“不敢不敢”的桂嬤嬤扶到床邊,“姐兒禁不起誇,這名兒我要好好想想,明日兒咱們再看看庫房裡有些什麼,選一樣給姐兒送去。”
女娃兒小時都不能誇,這樣才能長得好,桂嬤嬤心裡明白了,面上便全是笑容:“老祖宗待姐兒當真是好。”
老祖宗躺在床上半響沒有睡着,日頭漸漸高了,便是落了帳子,也透了不少日光。
老祖宗闔着眼,問守在床邊的桂嬤嬤:“姐兒是天亮時生的?”
“第一抹日光的時候生的。”桂嬤嬤笑着道,“姐兒真會挑日子,新年的頭一抹陽光呢。”
老祖宗聞言,唇角微揚,連眼角的細紋都舒展了不少:“那就取個‘曦’字吧,夏泉曦。”
----------------------
廢話兩句,96自作孽不可活,給響哥兒取名字的時候沒有多想。
於是,咱們曦大姑娘中間的這個字也就是泉了。三個字放在一起總覺的平衡感不好啊好糾結。
334章 新生(四)
臻璇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了。
睜開眼的一瞬間,她有一些恍惚。
挽琴就守在床前,聽見動靜,她擡眼看過來,而後笑着道:“奶奶醒了?奴婢給您倒茶。”
臻璇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
那年春天也是如此,她在慶安堂里睜開眼,看着變小了的自己出神,桃綾推開了門,問了一句“小姐醒了?”
一晃數年,這一回問她的是挽琴。
臻璇彎着眼兒笑了,挽琴伺候臻璇喝了些水,又問:“奶奶要吃些什麼?奴婢去吩咐了廚房。”
“什麼時辰了?姐兒呢?”從床上看出去,屏風叫外頭的光線映得發白,上頭精雕細琢的紋理亦有些模糊,臻璇辨不清,只能問挽琴。
挽琴把茶盞放回去,道:“剛過了未正。奶娘帶着姐兒呢。”
奶娘是管內務的張媽媽的侄女,前兩個月剛得了個兒子,鄭氏要選奶娘的時候張媽媽推薦了她。鄭氏要給張媽媽幾分臉面,叫了人過來看了一眼。
那奶娘模樣端正,說話條理清楚,奶水也不錯,兒子養得白白胖胖,鄭氏瞧着滿意,便定下了。
為了照顧方便,正屋西梢間收拾了出來,讓奶娘帶着姐兒住那裡。
陳媽媽從外頭進來,問了幾句臻璇的情況。
臻璇擡手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道:“昨日里還滾圓的,今天就沒了,有些不習慣。”
這麼一說,倒是把陳媽媽和挽琴都逗笑了。
“姐兒好嗎?”
孩子生下來時臻璇只看了一眼,那一眼還是模模糊糊的,睡着之前她聽見了姐兒清脆的哭聲。
“一切都好。”陳媽媽笑着與臻璇道,說罷見她還是皺着眉頭,轉念品出了味兒來,寬解道。“奶奶不知道,半夜裡二爺來看過奶奶,二爺那時背了人與奴婢說‘若有萬一,定要保奶奶’。後來又在書房裡等了一整夜,哥兒也好姐兒也好,都比不上奶奶平安。
二爺都沒說非哥兒不可,奶奶千萬別自己想擰了鑽了牛角,傷了二爺心。只要二爺和奶奶好好的,還愁生不出哥兒來?”
臻璇聞言怔了怔,想到夏頤卿在書房裡等到了天亮,心裡不由暖了起來。
孕中她曾問過夏頤卿生兒生女的問題,夏頤卿的答案她自然記得,但有些話說的時候和真的發生的時候心態還是會不一樣。因此臻璇才會有些擔心。
“二爺呢?一夜沒睡可有在休息?”
見臻璇眼底幾分溫暖笑意,陳媽媽鬆了一口氣,道:“二爺在屋裡呢,奴婢去看看。”
陳媽媽轉身出去,沒一會又笑着來了。卻是讓挽琴把臻璇裹嚴實些,讓謝媽媽把她挪回正屋裡去。
臻璇一怔,吃驚問道:“現在就挪回去?”
挽琴抿嘴直笑,確定臻璇收拾妥當之後,讓謝媽媽進來抱起了臻璇。
謝媽媽不進屋裡伺候,在正房外頭,夏頤卿從謝媽媽手中接過了臻璇。挽琴打了帘子讓他們進屋。
夏頤卿大步進了內室,把臻璇放在床上。
挽琴識趣,幫臻璇蓋好被子就要退出去。
夏頤卿在床邊坐下,吩咐了一聲:“去看看,曦姐兒若是醒着,就讓奶娘抱過來。”
曦姐兒?
臻璇擡眸。正好對上夏頤卿的目光。也許是守了一夜的緣故,他看起來有一些疲憊,可眉角之處自有幾分欣喜和得意,那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臻璇莞爾,夏頤卿的手探進被中握住了她的手。她便十指扣住,笑道:“姐兒有名字了?”
“老祖宗取的,‘曦’字,左邊一個日,右邊是伏羲的羲。”夏頤卿說與臻璇聽,“說是曦姐兒挑了一個好時辰。”
夏泉曦。
臻璇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如清泉般水靈,如春曦般朝氣。
老祖宗取這麼一個字,應當是喜歡這個玄孫女兒的吧。
夏頤卿知道臻璇想法,也不瞞她,把早上鄭氏在長生居里的話與臻璇說了一遍。
臻璇聽得發愣,她和鄭氏這對婆媳關係素來不錯,但她也知道,鄭氏是想讓她早些生個兒子的,鄭氏在失望的時候還幫着臻璇在老祖宗跟前周旋……
而鄭氏既然那麽說了,那鄭老太太那一關,她也已經過了。
臻璇又問了其他的事情:“裴家那兒去送信了嗎?”
夏頤卿點頭:“一早就去了,裴家、傅家,還有季家,錢家,一處都沒拉下。你家裡都高興着,大年初一都不方便走親,說是初三過來,正好是曦姐兒洗三。”
夫妻兩人說著話,外頭傳來執棋的聲音,說是鄭氏過來了。
夏頤卿站起身,鄭氏獨身進來。
鄭氏沒有先看臻璇,只與夏頤卿道:“頤卿,你先出去,我有話與你媳婦說。”
夏頤卿沒有遲疑,鄭氏能單獨與他說那些,就斷不會在獨處時為難臻璇。
等夏頤卿離開,鄭氏走到床邊坐下,仔細看了看臻璇面色。
除了有些蒼白,瞧起來還不錯,鄭氏略微點了點頭:“精神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臻璇沖鄭氏笑了:“謝謝母親。”
謝謝鄭氏的關心,亦謝謝鄭氏的體諒、照顧和周旋。
鄭氏自然聽明白了臻璇的意思,她隔着被子在臻璇腰上輕輕拍了拍:“你心裡知道就好了。”
“母親,我會調養好身子,儘快再懷一個。”
投桃報李,鄭氏如此待她,將心比心,臻璇也該表態一番。
鄭氏沒料到平日里內斂的臻璇會這麼說,驚訝過後,笑着搖了搖頭:“你這個孩子……聽我幾句話,這些事不要心急,尤其是月子里一定要休養好。你年紀輕,生養不難,操之過急反而不宜。”
臻璇認真看着鄭氏,鄭氏這不是說反話,而是認真在教育她。讓她以身子為重。
明明是最想要孫子的鄭氏……
臻璇不解,但也感激鄭氏的關心,婆母雖不是母親,可這幾句話確實是真心實意為她考量的。
鄭氏沒有多說。起身出去看曦姐兒,夏頤卿也被一塊叫了過去,挽琴進了內室伺候。
臻璇把挽琴叫到身邊,附耳輕聲說了心中疑惑。
挽琴曉得些事體,只是這些傳聞一來時間已久,二來不是與臻璇相關的事,挽琴也就沒有提過。
聽臻璇問了,挽琴才小聲道:“大太太生二爺的時候難產,傷了元氣,月子里調養了一番。沒出三個月又懷了一個。只是身子表象雖好,裡頭還沒有養回來,後來小產了,是個女兒。那之後好像就再也懷不上了。”
鄭氏是過來人,所以才會告訴臻璇不要操之過急。
而鄭氏如此疼愛夏湖卿。大約也是在念着那個沒有生下來的女兒。
挽琴想了想,又道:“奶奶不用擔心,大太太那時是難產,底子虧了,奶奶生得順利,容易養回來。”
臻璇頷首。
夜裡,臻璇見到了曦姐兒。
奶娘把曦姐兒放在了臻璇身邊。臻璇側過身看着她。
曦姐兒剛喝了奶,這會兒緊閉着眼睛睡覺,小嘴一動一動的,煞是可愛。
臻璇就這麼看着她,伸手把曦姐兒往懷裡帶了帶,心裡跟蜜一般。
奶娘笑眯眯與臻璇道:“奶奶。過幾天睜開了眼睛,再長開一些,就能看出姐兒像誰了。”
臻璇撲哧一笑,握着曦姐兒的小手:“反正這嘴像我。”
“二爺也這麼說。”奶娘應了一句。
臻璇笑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