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毓衍的目光上移,略過脖頸唇角,停在了謝箏的眼睛上。
鳳眼揚着,眸色烏黑,深得沒映出任何影子,卻也流露出了幾分不滿來。
連謝箏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滿。
她剛剛說的那句話,字面上雖依着規矩,語調轉圜起伏,尾音收回來時,卻透出了些許內心情緒。
做丫鬟的,對主子們再有埋怨,也都是埋在心裡,不該也不會在表面上露出來。
謝箏那一句話,就像是在抱怨,在質疑。
說話的人渾然不覺,許嬤嬤在一旁笑容訕訕。
這哪裡是丫鬟與主家表公子說話該有的語氣?更像是從前兩位姑娘還未出京時,在一道打趣說笑時的態度。
許嬤嬤曉得,經過一番大變故,謝箏變了身份,饒是這些日子再謹慎注意,但脾氣是刻在骨子裡的,一不小心露出分毫,也是難免的,就是不知道落在陸毓衍耳朵里,會不會不舒坦。
倒不是怕陸毓衍聽出端倪來,而是主子有主子的氣性,叫一個丫鬟這般質疑,指不定要生氣。
許嬤嬤暗悄悄去看陸毓衍的神色,陸毓衍的面上如常,看不出什麼,她剛要略略鬆口氣,卻對上蘇潤卿疑惑的目光,心裡不禁咯噔一聲。
這還有個人精呢!
蘇太傅最喜歡的么孫,又是五殿下的伴讀,整天和皇子、世家公子們打交道的少年人,怎麼可能是個眼拙的。
許嬤嬤琢磨着怎麼打圓場,蘇潤卿卻是在心裡給謝箏默哀。
陸毓衍這麼記仇的人,被謝箏頂了,這會兒肯定不落位了吧?
雖說是個丫鬟,但也是個姑娘家,要是陸毓衍口下不留情,肯定是要難過的。
他是不是應該英雄救美?
這廂兩人都沒想明白,那廂陸毓衍卻開了口:“這案子是照着你說的往‘做過粗活的婦人’來搜查的,讓你來認認,看你的記憶是不是準確,免得錯了方向,現在看來,還是挺牢靠的。”
蘇潤卿愣了愣,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占理的,又似乎怪怪的。
昨兒個在寺院里,陸毓衍分明是信了謝箏的話的,這會兒還談什麼牢靠不牢靠?
謝箏聞言,那股子不滿消了一半,又聽陸毓衍與她說那韓婆子與鄭博士夫婦的關係、以及被抓來審問的經過,她的心思一下子轉到了案子上,餘下的脾氣也都沒有了。
“升米恩、斗米仇,”謝箏沉吟道,“韓婆子說不出昨夜行蹤,行事肯定不光彩。”
陸毓衍頷,道:“順天府跟着這條線去查了,抓不到寺中殺人的兇手,能處置個小案子,府尹大人也能鬆口氣。”
四人走出順天府,兩頂轎子等在樹下陰影里。
許嬤嬤福身,道:“衍二爺、蘇公子,奴婢和阿黛回府去了。”
謝箏正要跟着行禮,被陸毓衍攔住了。
“有事兒要請許媽媽幫忙,”陸毓衍示意兩人走到邊上說話,“鄭夫人樂善好施,救濟了城中好幾處善堂,她又親力親為,想來與善堂里做事的婦人熟悉。衙門裡去查,怕善堂那兒有所保留,想煩請媽媽走一趟,幫着問一問。”
許嬤嬤一聽這話,連連擺手:“衍二爺,您太擡舉奴婢了,奴婢就是一個老媽子,哪裡懂問話查案,使不得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