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暗。
上弦月隱在雲層後頭,只映出一點灰濛濛的光。
謝箏聽羅婦人陳述,心境比這夜色更滲人。
羅婦人果真是瘋魔了,她的內心已經不會為了謀人性命而動搖起伏了,唯一能讓她激動、讓她痛苦的唯有寶姐兒的死。
從最初聽村婦說要與兒媳同歸於盡開始,她說得很完整,記憶沒有一點偏差,能記清這一樁樁案子的順序,也記得她到底做了些什麼,直到靜心庵里又害了一人。
那個時候,衙門裡已經查得很緊了,雖然還有破舊庵堂可以落腳,但羅婦人需要食物,就不得不去像寧國寺這樣的香火繁盛處尋些口糧。
“我知道殺人不好,可她們就一個個出現在我面前……”羅婦人的聲音低了下去,沉默了許久,才又道,“我知道我是怎麼殺人的,但等我殺了人,我又記不清我是怎麼拿了繩子、怎麼上前勒住了那些人的脖子、怎麼用力的,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跟前的人已經死了……
我要花上好幾天,認認真真去想,才會想起來我到底是怎麼做的。”
出入寧國寺的那幾天,羅婦人見到了很多香客,也許是大殿里一直有很多人,她的心中並沒有湧起過殺人的念頭。
那幾日,是這兩個多月里,她過得最平靜的幾日了。
直到那天下午,羅婦人看到了鄭夫人。
羅婦人一直在鄭夫人的廂房不遠處,她想向鄭夫人討些乾糧,又怕鄭夫人問她這兩月的行蹤,問她寶姐兒的事情,她看到謝箏送了點心之後去了舍利殿,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原本,羅婦人並不會對謝箏這樣的二八少女出手,但謝箏虔誠的樣子印在了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勒住她了。”羅婦人一面說,一面轉過頭來,看着站在堂外的謝箏。
楊府尹喚她,謝箏愣怔着,被歲兒輕輕一推才回過神來,依言邁進了大堂。
“當日情形,與羅氏講得可否一致?”楊府尹問道。
謝箏點了點頭:“一致。”
羅婦人盯着謝箏脖子上的瘀痕,皺了皺眉:“沒有勒死你呢,算了,你還那麽小,你要是死了,你娘也會哭的……”
謝箏呼吸一窒,夜風吹進來,冷得她一個哆嗦,她忍住眼淚,喃喃道:“是啊,我要是現在去見他們,他們一定會哭的……”
落寞縈繞眉梢眼角,謝箏垂下了眼帘,盯着自個兒的鞋尖。
她的聲音很低也很輕,連邊上的羅婦人都沒有聽見她的自言自語。
楊府尹又問了謝箏幾個問題,她擡頭作答,餘光瞥見陸毓衍,他神色凝重,目光沉沉,似乎是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
羅婦人終於說到了最後一樁案子。
她匆匆忙忙跑出了舍利殿,夜色太濃,她也不敢孤身走山路再回落腳的庵堂,便在鄭夫人的廂房附近停留。
直到歲兒回屋睡了,羅婦人猶豫再三,才敲了鄭夫人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