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珊跪在大堂上,她跪坐的姿勢與旁人不同,更像是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筆直,並無一絲一毫的窘迫,也沒有了莊子里偷襲芊巧的惡氣,她顯得很平靜,彷彿她此刻置身的並不是順天府的大堂,而是哪家姑娘的女兒宴。
如此反常,讓謝箏心裡泛上一個念頭:這程芷珊,當真可怕。
一人兇徒,一個助紂為虐之人,讓旁人真真恐懼的不是她手上沾了多少鮮血,而是她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惡行。
她的無所畏懼,才讓旁人望而生畏。
辭念說,程芷珊是秦駿的親信,如此想來,倒不難明白小伯爺那番話的意思了。
小伯爺與秦駿交惡,不再出入青石衚衕,為了就是眼不見為凈。
程芷珊的狀態也讓楊府尹吃了一驚。
拍了拍驚堂木,楊府尹道:“辭念一五一十都說了,護院去挖從前掩埋的姑娘們了,程芷珊,你還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程芷珊擡起眼帘,靜靜看着楊府尹,道:“大人想聽什麼?”
也許是在教坊司長大,程芷珊說話的語調婉轉,這句話出口,就想他們在談論的並非案情,而是她在問楊府尹想聽什麼曲子。
如此膽大,楊府尹氣極反笑:“怎麼?你還給你的惡行編了詞不成?”
程芷珊笑而不答。
楊府尹搖了搖頭,想再拍驚堂木,提起來了,又緩緩放了下去,道:“你祖父為官時,曾在仕途上提點過我幾句,我今日不打你板子,賢侄,你來審。今日不說實話,明日再提到堂上,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似乎是提到了祖父的關係,程芷珊的眼底閃過一絲譏諷,只那麽一瞬,卻也不像之前那本無所謂了。
陸毓衍站在中央,居高臨下看着程芷珊:“罪證已經夠了,秦駿逃不過,你說與不說,對他都一樣,你也不用妄想秦駿能保下你,他連自己都保不住。”
程芷珊擰了擰眉心。
“你也許還心存僥倖,以為駙馬爺會拉秦駿一把,別天真了,駙馬爺只會跟秦駿劃清界限,這些罪名,駙馬爺拉不動的。”陸毓衍頓了頓,又一字一字道,“就像當年程家倒台,安瑞伯不曾拉過程大人一把,他連從教坊司里撈你出來都不行。”
提起當年舊事,程芷珊的眼睛驟然紅了。
那年她還很小,連抄家意味着什麼、教坊司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都弄不明白。
母親死在了進京的路上,幾個嬸娘也是病體纏綿,卻一個勁兒跟她說,等到了京城,看在兩家定親的份上,一定會求安瑞伯出手相助的。
教坊司是個可以使銀子的地方,只要安瑞伯願意,小小年紀的程芷珊可以脫離苦海,哪怕以後給小伯爺當個通房,哪怕徹底改名換姓遠走他鄉,也比在教坊司里強。
這些期望,撐着她們到了京中。
嬸娘們想盡了辦法,用身子用一點點攢下來的銀子買通奉鑾司樂,去給安瑞伯遞信,一個月又一個月,石沉大海。
她們終於醒悟過來,安瑞伯不會救程芷珊了。
希望的破滅成了壓倒嬸娘們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年秋年,祖父叔伯被問斬,神娘們接連撒手人寰,只餘下程芷珊一人,孤零零地在教坊司里,一年又一年地長大。
恨嗎?
不恨的。
安瑞伯沒有必須救她的理由,
因此多年以後,遇見小伯爺時,她心中也無恨無怨。
這人當年只比他大幾個月,自個兒還迷糊呢,能頂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