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桂花飄香,中秋在即的日子,柳蔓月抱着個肉糰子似的胖小子,斜靠在水面兒涼亭中,身邊兒幾個宮女打扇的打扇,剝葡萄皮兒的剝葡萄皮。
胖小子適才還醒着,這會子的工夫竟又睡著了,小嘴兒微張,小鼻子一動一動的,睡得香甜。
擡起手來,這個無良的娘拿着蔥白的手指頭去捏胖小子的小鼻子,似是覺着鼻子上頭不舒坦,小傢伙皺巴皺巴眉頭,小嘴兒吧唧了幾下兒,側了側小臉兒,又接着睡上了。
“哪有你這般欺負自個兒孩兒的?”
忽聽了人說話兒,柳蔓月也沒被驚着,又拿手指頭點了點胖小子的鼻子,才笑眯眯的把兒子交到乳母懷裡,悠悠擡起了頭,接過白瑩遞過來的葡萄,笑眯眯的衝著皇上道:“這會兒不欺負,等他長大了,要是生得比我還高,哪裡還能欺負得了?”
皇上挑了挑眉頭,靠在她身邊兒坐下,點頭道:“倒也是,你小心這會子欺負得狠了,以後他見了你就躲着。”
“哼,那我也是他的娘,叫他來,他敢不送上來叫我欺負?”柳蔓月悠悠的道了一聲兒,把葡萄籽吐到了一旁的帕子上。
擡起大手,朝她肚子捏了過去,周遭的宮女太監只做不見,個個低着頭。這二位的感情好,在宮中早就人盡皆知了,便是娘娘不方便的日子,皇上也是要同房而睡的,任管事太監怎麼勸也沒用,並不避諱。
“怎的下去的這般快?”皇上挑了挑眉頭,納悶的朝她肚子瞧去,聽說女子生了孩子后,身上的肉不都實難消下去的么?她見天的睡着、懶着,好吃好喝的供着,連走動的都少,怎麼這般快的就消下去了?
“哼。”鼻子裡頭哼了一聲兒,柳蔓月臉帶得意的挑了挑眉頭,自己這輩子倒是值了,這般好的皮囊,竟又是個吃不胖的,唉,說出去的話還不知要嫉妒死多少人呢。
“新宮已建得了大半,亭台樓閣具已妥當,這會子正往園子裡頭植那些個花草樹木,想必再來兩三個月就能住人了。”說著,皇上擡眼在御花園中左右掃了幾眼。
這裡,他自小住得便少,這回回宮也是迫不得已。但凡有個地方能住,他也懶得住在這裡頭。這處皇宮之中,亭台樓閣甚少,大多都是院子套着院子,便是這御花園中也是一擡眼就能瞧見那高牆。四處一圍,瞧得人心裡頭就堵得慌。
白日里早朝也就罷了,待下了朝,還瞧見這些個,着實叫人心中不快。
好在,北面那新宮建得甚快,再略等一兩個月就能過去了。
“到時,咱們合宮搬過去,這裡頭只留着前朝朝的妃子們歇息……”說著,似是想起什麼來,又道,“哦,還有那幾個采女,一總在這處榮養着吧。”
好好一個皇宮,竟成了冷宮、妃嬪養老院。
柳蔓月挑眼看了他一眼,並沒做聲。自打搬到這處皇宮中后,那幾個采女就只住在幾間小院子裡頭再沒出來。那會子因着柳蔓月有着身子,又還沒正式晉位,不用人來請安,更是連那幾個的照面兒都沒打過。
這會兒新宮建好了,本就是他同自己個兒一家子住的地方,柳蔓月就是再大度,也不可能開口提出,讓皇上把那五個帶過去。
他碰不碰的、想不想得起來的先放到一處,自己個兒看見了心裡頭還不舒坦呢。
一時間,胖小子澈兒被乳母宮女們抱了下去,除了幾個近身伺候的外,餘人都退了下去。
柳蔓月取了枚葡萄,送到皇上口中,納悶道:“皇上,南面那裡打到河邊兒,便不再往南面打了么?”
皇上悠悠轉頭瞧着水面兒,似笑非笑沖她挑了挑眼睛道:“你道前些日子打聽出來了些個什麼消息?”
“消息?”柳蔓月歪了歪頭,不解瞧着他。
“閣中似是因着閣主死了,便沒人製得了解藥,除了些個要緊人物外,旁的、使喚的下人,只能慢慢找些尋常人將就着,朕叫人安插了些個暗子,又叫人拿錢打點了些個人,前些日子打探出了些個消息。”說著,拿手朝南面兒點了點,“那個劉家的生了個兒子,生下來不過半日,便夭折了。”
“半日?!”柳蔓月微微一愣,眉毛挑了挑,剛想問那個“新皇”之事,忽的想起,既然人在閣中掌控之下,想必隨便找個嬰兒過來指着說是小皇子,也無人不信吧?
皇上悠悠點了點頭,又笑道:“他們一路中尋了不少個同月份的孕婦帶着,便是為著頂這回子事兒的。待足了月份,等一個婦人生子,就指着那個孩子說是新皇,可這位新皇帝……”說著,皇上冷笑了一聲,“那位‘新皇’本是幾個嬰兒中身子骨最結實的,卻不想才剛當了不到半月的兒皇帝,就又折了。這會子,已是第六個‘新皇’了。”
柳蔓月兩眼瞪得大大的,她自知這會子的孩子得之不易,養大也不容易,可這也未免太過邪性了吧?!
“哼,這皇位,可不是人人都能坐得的。”皇上冷哼了一聲,忽的面色上頭有些個愁意,輕嘆了一聲,“早些年間就聽說過,父皇福分不夠,只怕……”說罷,又搖了搖頭,轉頭沖她笑道,“若打過河去,反倒大傷國力。早先不過趁着一個‘快’字,才驅虎趕狼,把南北之事平息了,這會子朕不必動,就能叫他們自個兒把自個兒慢慢整死。”
“怎麼整?”若說旁事,柳蔓月還能動動腦子,幫他一同想想,可這等國事戰事就全無可能了。
見她兩隻眼睛亮亮的,巴掌大的小臉兒湊到了自己個兒跟前兒,眼中沉了沉,挑眼掃了一眼左近伺候的宮女太監,見他們皆老實的守在外面兒,沒人敢擡眼往裡頭看,猛一探身,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才施施然的靠回身後的柱子,道:“這回南下的,可不光是劉系一脈。那些個平素政見不同的,卻又怕朕收拾的氏族,也有不少跑過了河去。再加上南面當地世家大族……呵,朕只消放他們幾年不予理會,他們便能自個兒窩裡反,斗個不可開交。”
“可……就不怕他們養精蓄銳?”柳蔓月蹙起眉頭,疑問道。
“朕這會子手中兵將大多都精於平原之戰,於水上……總歸欠了些個。”拿手於身邊兒几上點了點,皇上沉吟道,“這會子國庫總歸是空虛了些個,南面那處除了靠北的幾處郡縣外,皆是農田不豐,儘是荒蕪密林,他們躲去那裡,一兩年間還不顯,等再過幾年便知道苦處了。待朕操練水軍,先把北面民心穩定再打過河去才是便宜。”
說罷,又沖她笑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本不是那般容易治理的。原本國內便多有貪官污吏清理不易,這會子叫他們一併都帶過了河去,北面這裡治理起來便便宜得緊了。回頭北面這裡有了章程,收復南面,自有了依照。省得那些個礙眼之人回了朝中之後,還要指手畫腳的曰‘有違祖制——’。”
聽他後頭拉長着音兒,搖頭晃腦的念着那四字,就同戲檯子上頭唱戲的一般模樣,惹得柳蔓月掩口笑個不行。
人比嬌花,又加上早先叫她生澈兒時怕動了她的胎氣,素了足足九個來月,這些日子剛緩了回來,只還覺不夠。皇上那裡兩眼幾是冒着綠光的站起了身,擡手放到口下咳嗽了一聲,正色道:“這會子天熱,回去歇個午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