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父親,得聖上重用,此去江南,必能大顯身手。”
座上之人淡淡一笑:“我同你母親南下,你與你兄弟人在京中,還要你這當大哥的多加看顧。切記,不可荒廢了學業,來年春圍,我同你母親還要等你的家書捷報呢。”
堂上少年面色微紅,兩隻眼睛卻熠熠發亮,聽父親如此言道,笑道:“家中還有祖父、大伯在呢,兒子萬萬不敢貪玩誤了正事。妹妹同幾個弟弟又都是最乖巧聽話的,有祖父、祖母看顧,兒子在一旁提點着,父親與母親不必擔憂掛懷。”
“只怕你妹妹淘起氣來……罷了,你去後頭再看看你母親,我還要去見你祖父。”
看着大兒子出門向後走去,白安珩微微笑了起來。彷彿就是昨日,順哥兒還仰着頭,扒在自己腿邊兒,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自己,跟在自己身後鬧着要蟋蟀玩兒。這一轉眼,都到了要下場的時候了。
心中輕嘆一聲,站起身來,彈彈下擺,朝外面父親書房所在之處走去。
一轉頭,十餘年彈指而過,可韓筃卻彷彿沒經受過什麼歲月風霜一般。連每回去宮裡給娘娘請安時,也不時被娘娘打趣,說她的年歲都活到別人身上去了。
見兒子走了進來,身材修長,就彷彿自己十幾年前頭一回看到白安珩時似的。好像畫中走下來的一位偏偏公子,神采飛揚的站在自己面前,含笑看着自己。
心中恍惚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伸手衝著兒子道:“見過你父親了?”
見了母親,順哥兒臉上笑得更歡喜了幾分,幾步走上前來,叫韓筃拉着自己的胳膊,側坐到她身邊:“見過了,今日先生開的題目兒子解了出來,先生說做得好,說是明日要拿去給幾位友人一同看看,到時再提點兒子幾句呢。”
“學問固然要緊,只別死讀書,再熬壞了身上。跟你大伯、父親當年學學,每日就算不打拳習武,也要騎上一圈兒馬……只別瘋跑,再從馬上碟下來。”
見母親嘮叨了起來,順哥兒的臉微微發皺,只得連聲應道:“兒子知道了。”
自家的兒子,怎麼看怎麼愛得慌,再加上過不了多久,自己便要同丈夫一併放外任去了,家裡只剩下這一群小的,心中哪裡能真正安得了心?
想着,自然又是一通囑咐,一直到媛姐兒從甘氏那裡回來,順哥兒才算是解了圍。見了妹妹,兄妹二人自又在一起一同安慰,言道,必要上照顧好祖父母、尊敬大伯嬸嬸。下必要看顧好弟弟妹妹,同堂兄弟姐妹也要好好相處。
直到白安珩回來用飯,這才算完。
“下個月中旬,便要啟程了。東西我都叫下人們收拾出來了。這一回去江南那邊,你是巡撫、欽差,風光倒是風光了,只可惜兒女們都不在身邊兒……”
白安珩聽出她人還沒離京呢,就又惦記起自家的孩子來了。笑着拿手點着她的鼻尖兒道:“你若真捨不得,這幾年出去時,不如再給順哥兒他們添個弟弟妹妹?說回來,你不一直覺着只有一個女兒,沒的跟媛姐兒做伴兒的,怕她一個人孤單么?不如再給他們添個妹妹可好?”
明明是老夫老妻了,聽他如此打趣,韓筃還是不由得紅了臉,沒好氣的撇了他一眼,嗔道:“都多大的年歲了?這話叫人聽見,也不怕臉紅?”
“你才多大?宮裡娘娘和你同歲,去年不也又添了個小皇子么?你又哪裡老了?”說著,故意咂着嘴道,“瞧瞧,我這二八佳人的‘老妻’……”
話說到一半,就被韓筃氣笑着在他腰上擰了一把。白安珩一邊倒吸着氣,一邊心中暗自寬慰——還好、還好。幸好現在天晚,人又在床上,如若不然,在兒女面前被她來這麼一下子,自己還不失了態?
險些失了態的白大人摟着自家年過三旬,卻還在其口中如二八佳人的老妻歇息了。忙忙碌碌一個來月,韓筃算是把家裡能收拾的都收拾出來了。而白安珩也把朝中的、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離行那日,白鏨同甘氏把兒子、媳婦送到了大門口兒。又由白安玙帶着順哥兒等幾個兄弟,把這夫妻兩一直送出了京,上了運河,看着船遠遠的去了,這才迴轉回來。
京城之中,有那看熱鬧的口中不由得低聲嘆着:“這白家,真真是好運到。出了一位宰相,後來又出了位大將軍。現在可倒好,這位白二公子人品翩翩不說,如今已做到了二口之職。這一回來,說不準就要接着白老大人的位子,接着做宰相了!”
當年大皇子篡位,白家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一家三父子,硬是立下了那從龍之功。
看看當初那些跟着大皇子一併折騰的,不都死的死、亡的亡,最好的結果也是發配邊疆的命。
白安玙騎在馬上,面色微寒。沒辦法,自早些年前在軍中呆的,這臉上想多些笑模樣都多不出來了,唯獨不同的神色,也唯有妻子王氏,在閨房之中能窺得一二。不過,仗着有這些冷麵孔,那些路邊之人只敢低聲說話,卻沒哪個敢膽子大的高放聲音。
眾人只知白家得了那從龍之功,才有如今的風光。可又有誰知道,當初為了助皇上一臂之力,白安玙毅然棄文從武,連自家爹娘都多年未見?自家兒子直長到六七歲上,才頭一回見着親生父親?
又有誰知,為了在朝中站穩、自保,白鏨是如何一步步小心行事,生怕行錯走差?
還有白安珩,數次遇害險些喪命之險,如今更是沒有一個人還記得。
更有皇上登基之後,為避皇上忌憚,乃至兔死狗烹之禍,白鏨寧可裝病在家,三年未曾上朝,又可是尋常人家能做得出來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