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顧夷嘉推開自家的院門, 朝身後拎着東西的男人道:“請進。”
雖然他手裡拎的東西不少,但看起來頗為輕鬆的樣子,袖子折起, 卷到手肘處, 露出的手肘前臂線條流暢又有力。
等男人進門后,她並沒有將院門關上,直接讓它開着。
在他們這裡, 但凡有客人上門時,沒什麼特殊的情況, 主人家一般都不會將大門關上的,而是任大門敞開,也是向世人表明,他們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蕩蕩。
是以鄰居只要經過, 就能看到屋子裡的情況。
不過這次,那些大娘大媽們並沒有哪個敢靠得太近。
雖然她們看這位軍人同志十分熱切, 想給他作媒,但不可否認,他身上的氣息看着就不好惹,太冷太凶,莫名地讓人不敢靠近。
像這種當著軍人同志的面,八卦地跑到別人家門口探頭探腦之事, 她們自然不敢做的。
顧夷嘉將人請到堂屋坐下歇息, 然後收起遮陽傘, 將之放到一旁。
寶花已經噠噠噠地跑去給客人倒水。
倒是顧夷嘉想起家裡還有一罐茶, 禮貌性地問道:“封同志,你喝茶嗎?”
封凜將提來的東西放下, 坐在一張椅子上,語氣簡潔:“都可以。”
他的身高腿長,坐在那裡,身姿板正,一看就是軍人的坐姿,一絲不茍,背脊挺得筆直,挺拔如青松,一看就十分有力。
顧夷嘉不禁多看他一眼,回想記憶里的兄長顧明城的坐姿,都是一樣的。不過相比起來,兄長顧明城顯得溫和許多,不像這男人,看着太冷太凶。
寶花聽后,很乖巧地跑去將那罐茶拿出來,遞給小姑姑。
這茶是顧明城讓人從省城寄回來的,家裡除了顧夷嘉外,沒人會喝茶,不過顧夷嘉也不會多喝,偶爾淺淺地品嘗一下。
顧夷嘉接過茶,拿起桌上的暖水壺,用壺裡的熱水泡茶。
每天早上,陳艾芳都會燒好開水,灌在暖水壺裡,不管是春夏還是秋冬都如此,因為顧夷嘉的身體不好,不能喝冷水和生水,只能喝燒開的水放涼后的溫水。
泡好一壺清茶,顧夷嘉倒了一杯清茶放到那人面前。
寶花和小姑姑坐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盯着男人,迫不及待地問:“封叔叔,我爸爸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封凜道:“要看組織安排。”
寶花一臉失望,她的年紀雖小,但也明白“組織安排”的意思。
作為守衛國家的軍人,他們的假期非常少,不能時常回家,不是想回來就回來的。
顧夷嘉明白這點,摸摸寶花的腦袋,心知小姑娘是想爸爸了。
她擡眸看向對面的男人,問道:“封同志,我大哥怎麼會托你幫忙送東西……”見那雙幽深銳利的眸子看過來,她的心頭有些慌,下意識地解釋,“我、我的意思是,這太麻煩封同志了,會不會耽擱你的時間?”
封凜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她的眼瞼垂下,似乎有些怕自己,不敢與自己對視。
“並不耽擱。”他沉聲道,“我也是順路來這裡。”
這言下之意,他是因為順路,順便送過來的,並不耽擱他的時間。
顧夷嘉頓時放心了,抿嘴一笑,“多謝封同志。”
然後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雖然不是一個木訥的人,平時也開朗,和很多人都聊得來。但聊得來的對象,都是那些普通人,她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嚴肅、凜然的鐵血軍人,下意識的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人也有些拘謹,不敢多說。
封凜的回答依然很簡潔,“不必客氣。”
顧夷嘉想到昨天他幫了自己一個忙,今日又特地來送東西,還是兄長的戰友,怎麼都要有個表示。
她試探性地說:“封同志難得來,不如在這裡吃頓飯再走?”
她在心裡琢磨着家裡有什麼菜可以招待客人,好像廚房裡有一塊腌的鹹肉。這年代沒有冰箱儲存食物,夏天時,肉類存放不久,所以都是用土方法腌制起來,放到陰涼的地方,能放好些天都不會壞,吃起來也另有風味,非常好吃。
菜地那邊還有一些夏日可以吃的疏菜和瓜果,可以摘些回來,順便再去黃奶奶家借塊豆腐,聽說他們今日去買豆腐了……
“不必麻煩。”封凜道,“我等會兒就走。”
寶花一臉失望地說:“封叔叔走這麼快嗎?我媽媽還沒回來呢,媽媽也很想爸爸呢。”她晚上和媽媽睡覺,有時候常看到媽媽將爸爸寫的信拿出來看,於是她就知道媽媽是想爸爸了。
封凜神色一頓,看着小姑娘,說道:“我等嫂子回來。”
他和顧明城是戰友,顧明城比他年長兩歲,叫陳艾芳嫂子也沒錯。
顧夷嘉忍不住飛快地看他一眼,發現這男人雖然看着不好惹,但出乎意料地體貼,走路時發現她們跟不上,會配合她們的速度,原本送了東西打算要走的,聽到寶花說媽媽想爸爸,決定等陳艾芳回來。
她抿嘴一笑,說道:“嫂子要中午才回來呢,不如你留下來吃頓飯吧。”
封凜回望她,見少女又垂下眼,不敢與自己對視,他的面色不變,只有喉結微微滾動了下。
他沉聲道:“那就打擾了。”
“不打擾呢。”寶花開心地說,“封叔叔能和我說說爸爸的事嗎?”
顧夷嘉坐在一旁,手裡捧着茶杯,默默地聽着寶花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而那看起來很兇很不好惹的男人出乎意料地有耐心,一一回答,沒有因為對方是小孩子就敷衍她,或者不耐煩。
雖然每次回答都很簡短,只有幾個字,仍是讓寶花很開心。
這一幕,讓顧夷嘉有種很溫暖的感覺。
鐵血硬漢與稚嫩的孩子,這樣的組合是極度不搭的,又出乎意料地和諧,讓人不覺會心一笑。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自行車的叮鈴鈴聲,接着一道匆促的腳步聲朝這邊而來。
顧夷嘉擡頭,便看到穿着的確良裙子、打扮精緻的顧明月快步走進來。
進來時,她的一雙眼睛就緊緊地盯着顧夷嘉。
“嘉嘉!”顧明月大叫一聲。
顧夷嘉坐在那裡沒動,看着她快步來到自己面前,發現她的臉色帶着焦急和惶然,還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憤怒,心裡有些明悟。
看來顧明月已經知道自己將姜進望弄進公安局的事,只怕姜進望現在情況不太好。這麼一想,她的心情就愉悅起來,端着茶喝了一口,掩飾自己上揚的嘴角。
因為顧明月進來,打斷了寶花和封凜的對話。
寶花緊張地跑過去,倚在顧夷嘉身邊,生怕又出現上次的事,她可沒忘記大姑上次說了不好聽的話,讓小姑姑不高興。
寶花脆生生地問:“大姑,你來做什麼?”
封凜的目光落到顧夷嘉身上,盯着她捧着水杯的手,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微微上揚的嘴角。
她果然不如外表看起來那般柔弱。
昨天她是故意刺激那個叫姜進望的男人,讓他當街動手,好坐實他耍流氓的事。
不過女同志為了自保,就算耍點小心機也沒什麼。
如果男人不仗着自己天生的力量、後天的財富和地位,對人家女同志做什麼,女同志又何必鋌而走險做這種事?
顧明月沒注意到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她進來時,一雙眼睛就只看得到顧夷嘉。
看到她閑適地坐在這裡,慢悠悠地喝着茶,一張美麗的臉龐在明亮的光線中,眉眼清韻,如同精緻美麗的瓷器,美得不像是真人。
再對比被關押在公安局一晚,憔悴憤怒的姜進望,她只覺得痛心疾首。
顧明月難受地說:“嘉嘉,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我做了什麼?”顧夷嘉好似不解。
連寶花也是一臉疑惑,大姑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小姑姑有做了什麼嗎?
顧明月氣憤又心痛地說:“你怎麼能說姜主任對你耍流氓?他根本沒做這種事!”
她也是昨晚休息時,聽周圍的人很驚奇地說,鋼鐵廠的姜主任當街對女同志耍流氓,被公安帶走了。
當時她還以為說的是別人,以姜進望的身份,怎麼會做這種事?
但想到鋼鐵廠沒幾個姓“姜”的主任,她心裡又有幾分不安。
是以今兒一早,她就特地請了假,先去鋼鐵廠打聽這事,沒想到真的是姜進望。
顧明月整個人都驚呆了,並不相信這事,聽說姜進望還在安公局那邊關着,決定去公安局打探這事。
她費了些功夫,又託了關係,總算見到被關起來的姜進望。
姜進望原本並不想搭理她的,特別是想到她是顧夷嘉的姐姐,他更加憤怒,恨不得這群顧家人在他面前消失。
自從被關進來后,姜進望對顧夷嘉就死心了。
縱使顧夷嘉長得再美,再讓他心動,一個能狠心地讓公安以流氓罪將自己帶走的女人,他也喜歡不起來,現在只剩下厭惡。
他甚至覺得,顧明月今天來這裡,是為顧夷嘉來的,就是為了看他的笑話。
還是顧明月好說歹說,說她只是關心他,以及說嘉嘉肯定不是那個意思,才讓姜進望相信顧明月並不是來看他的笑話。
姜進望盯着顧明月,總算是明白,這女人竟然是看上了自己。
這讓他啼笑皆非。
姜進望並不蠢,只是他身邊有太多女人想嫁他,他已經習慣這些女人的目光,所以對於顧明月的小心思,壓根兒就不曾在意。更何況,她還是顧夷嘉的姐姐,明知道他想娶顧夷嘉,她還生出這種心思,只能說這女人天生就是卑劣。
姜進望笑過後,突然心裡有了主意。
他告訴顧明月自己是怎麼被送進來的,同時心痛道:“我沒想到顧夷嘉竟然是這樣的人,我什麼都沒做,她竟然說我對她耍流氓……”
“這一定是誤會!”顧明月焦急地說,“嘉嘉不是這種人……”
姜進望看這女人,怎麼看都覺得她蠢,嘴裡說道:“但當時她沒否認,所以我被關起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
說到這裡,他就氣憤。
其實昨天下午他爸就來看過他,但卻沒能將他保出去。
姜進望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公安局竟然不怕委員會,也不給他爸面子,仍是堅持將他關起來。
雖然目前沒有確定怎麼處理他,但也沒讓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