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腦袋裡一會兒是鋼筋水泥的高樓建築,一會兒是滿地血腥斷肢殘體的冬日樹林,一會兒又是父母家人交錯的笑臉,甚至還有各種自己幻想出來的妖魔鬼怪撲倒她……各種畫面在腦袋裡翻轉不休,彷彿要將幾輩子的記憶都輪翻地回想一遍,撐得她的腦袋都要炸開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是生病了,而且是高燒,腦子都有點兒燒糊塗了,所以才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麽多的往事。
這種情況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她模糊地聽到了母親低低的啜泣聲,還有胖弟弟嚎啕大哭,方恢復了正常的思緒,勉強睜開眼睛。
“娘……胖胖……”
抱著兒子坐在床前抹淚的柳氏聽到這首虛弱的喚聲,頓時驚喜地看向床上,卻見床上臉色慘白的女兒半睜着眼睛,渙散的眼睛似乎在看着自己。
“阿竹!你醒了?”柳氏驚喜地問道,伸手摸了摸她瘦了一圈的小臉。忙將懷裡的兒子放到一旁,叫來丫鬟端了白開水過來扶她起身,喂她喝些水。
正窩在一旁哭的小胖子好一會兒才發現母親已經將自己放到旁邊了,淚眼朦朧地看過去,見到姐姐正被母親扶着喝水,頓時嘴唇微抖,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爬上床撲到阿竹懷裡。
“嗚哇哇,姐姐……”
阿竹本來就虛弱,腦子一團糊塗,剛醒來還分不清東西南北,被個小胖團這麼一撲,頓時覺得自己又要升天一回,難受得緊。連帶柳氏喂她的水也灑了些在她衣襟上,急得柳氏手忙腳亂。
旁邊候着的碧草大驚失色,趕緊上前抱起小胖團,安撫道:“少爺,姑娘身子正弱呢,您不能壓着她,她喘不過氣來了。”
小胖子紅撲撲的小臉上還掛着淚,嗚嗚咽咽的,看到姐姐虛弱的樣子,又扁了下嘴,不敢再撲了。
一會兒后,柳氏讓人拿了乾淨的衣服幫阿竹換上,見她懨懨地躺在床上,半睡不醒的樣子,嘴唇蒼白乾躁,起了一層死皮,心疼得不行,趕緊又叫干鬟去倒杯溫開水過來,用乾淨的棉布沾水為她滋潤乾躁的唇。
“姑娘的葯煎好了沒有?”柳氏邊照顧女兒邊問道。
旁邊捧着盆具的鑽石忙道:“夫人放心,翡翠說已經快煎好了,一會兒就會端來。”
阿竹覺得自己很想再睡一睡,但看到母親憔悴的臉色,還有像個小動物一樣還在嗚咽中的弟弟,趕緊打起了精神來,聲音自乾澀的喉嚨擠出來:“娘,我沒事……胖胖,不要哭了……”
柳氏嗔怪道:“還說沒事,你已經連續昏睡了三天了知不知道?總是反反覆復地發高燒,時睡時醒,太醫都說若不下猛葯,溫度降不下來……”說罷,眼淚又落了下來。
阿竹腦子還遲鈍着,一時間沒有理解她的話,見她掉眼淚了,越發的急,而胖弟弟也像小動物一樣嗚嗚咽咽的,伸着胖手過來求抱抱求親親求摸摸。
幸好,翡翠這時也端了葯過來了。柳氏忙止住了淚,接過葯碗試了試溫度,見還有些燙,便放涼一些,再喂她喝葯。
阿 竹遲鈍的腦子終於在要吃藥時反應過來了,知道自己先前感冒發燒了。若是擱現代,只需要去打個點滴很快便生龍活虎了,但是這裡是一個小風寒都可以要命的古 代,這種風寒發高燒,而且還是來勢洶洶,可不將所有人都嚇一跳,急得不行么?而且再這麼燒下去,真的要燒壞腦子了。
葯的味道又苦又怪,阿竹嘴裡淡得沒味,但仍是被苦得差點吐了出來。她是個健康寶寶,只除了五歲那年遇襲被凍壞了身子喝了一個月的葯外,其他時候都是健健康康的,連藥丸都不用吃一粒。可是現在,這場病來勢洶洶,真是應驗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的說法。
阿竹看了眼柳氏紅腫的眼睛,換了好幾次氣,終於將那碗葯汁喝完了,趕緊就着鑽石端來的清水漱口。
柳氏用帕子為她試試嘴邊的水漬,又喂她喝了一些稀粥墊墊肚子,方將她扶到床上,柔聲道:“這葯有安眠成份,你若是想睡便繼續睡。”
阿竹的眼皮有些睜不開了,仍是道:“娘你去休息吧,有齊媽媽和鑽石她們在這裡伺候着就行了。胖胖乖,不要哭了……”她頭暈目眩地撐起來,在小胖子臉上親了下作安撫。
終於求得親親的小胖子又窩回娘親懷裡,不再像只小動物一樣求親親求摸摸了。
不過一會兒,阿竹便又睡著了。
柳氏摸摸她仍有些燙人的額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作娘親的錯覺,只覺得女兒那張圓嘟嘟的胖臉都瘦出尖下巴了,心頭更是難過。
“夫人,您在這裡守了幾天了,也去歇歇罷。”劉嬤嬤心疼地道。
柳氏苦笑一聲,說道:“養兒方知父母恩!沒有生他們兩姐弟之前,我也不知道這世間會有這麼兩個小人兒會活生生撕扯着我的心,見不得他們有丁點的不好。阿竹這次的病來勢洶洶,真是要撕壞我的心腸似的。”說罷,想到阿竹這幾天昏昏沉沉地睡着,又想掉眼淚。
劉嬤嬤紅着眼,其他丫鬟也偷偷地扭頭抹淚。
劉嬤嬤又勸了會兒,在太醫過來檢查,說阿竹已經開始降溫了,柳氏方放下心來,同時也感覺到滿身疲憊,讓人將兒子帶去歇息,她為床上的女兒掖了掖被子,扶着丫鬟的手起來。
這時,丫鬟掀起帘子,高氏和方嬤嬤走了進來。
方嬤嬤是代老太君來探望阿竹的,高氏倒是每日都會抽個空過來看一眼。這也不容易了,正是年底最忙碌之時,她要主持靖安公府的中饋,要忙的事情一大堆,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能擠出時間過來一趟,讓柳氏心裡極為感激。
“聽說竹丫頭剛才醒過來了?”高氏欣喜地問道。
柳氏憔悴的臉龐因為女兒的清醒而振奮了幾分,笑道:“是啊,剛喝了葯吃了些東西,又睡著了。”
高氏聽罷,忙雙手合十念了聲佛。方嬤嬤也喜道:“人醒了就好,醒了就沒事了,老太君也能安心了。”
柳氏愧疚道:“為了這事驚動老太君,我們真是過意不去。老太君年紀大了,實在不應該如此再勞心勞神。”
又說了會兒的話,高氏和方嬤嬤到床邊探望了眼阿竹,便相攜離開了。
臘月二十七,宮裡終於封璽了,各大衙門也開始放年假。
吏部衙門裡,嚴祈文和幾位同僚說話整理着案桌上的文件,正準備下衙離開時,這時他們的上峰吏部侍郎陶幕走過來,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青山,聽說令府姑娘生病了,現在可是好了?”
青山是嚴祈文的字。
嚴祈文愣了下,雖不知道上峰為何突然關心起他家女兒來,仍是回道:“剛才府里打發人過來,說小女早上已經醒了一回,只要醒來,太醫說沒事了。”說罷,近來略帶憔悴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了笑顏。
其他的同僚早已知道嚴祈文愛女如命,也知道這幾天靖安公府的三姑娘得了風寒,病情來勢洶洶,為此他愁眉苦臉了幾天,現下聽他這麼一說,自然紛紛恭喜他。
等眾人離開后,陶幕便對嚴祈文道:“令千金是個有福的,方能如此快地恢復。”
嚴祈文心中打了個突,不過仍是感謝了上峰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