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九月份,京城已經感覺到了深秋的冷意,每天都可以看到枝頭上的黃葉片片落下來,待到十月份,便會變成光突突的一片。
昭萱郡主坐在臨窗前鋪着厚軟的皮褥子的榻上,看着黃葉打着旋兒從枝頭上落下來,然後在秋風中沿着地面被掃向遠處。她臉色慘白,失血的薄薄的皮膚下的青色脈絡清晰可見,目光幽深,看着窗外的眼神看似悠遠,又深沉可怕得教人心驚。
星葉從外頭走了進來,見星葉立在窗前的榻前旁邊,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心裡徒添幾分擔心,郡主的身子本來就不好,現在秋風正勁,這麼對着窗口吹風,止不定又要病倒了,像前些日子換季時那般,病了半個月才好。想罷,不由瞪了眼星枝,她是怎麼伺候主子的,也不提醒一聲。
星枝苦笑,郡主正心情不好,勸再多她也聽不進有什麼用?她也擔心郡主的身子啊,可是……端王妃那邊沒有好消息傳來,現在任誰勸郡主都不聽的。
“郡主,外面風大,還是將窗關了罷。”星葉柔聲道。
昭萱郡主淡淡地道:“不用,我喜歡看外面的落葉。”感覺到身體那種讓人無法控制的虛弱感,她動了動,換了個姿勢繼續看着,問道:“端王府有消息了么?”
星葉欣喜地道:“有消息了,是好消息呢!聽說端王妃已經母子平安,無甚大事。這消息是端王府着人送進宮裡給皇後娘娘的,千真萬確。皇後娘娘擔心太后和您掛心,所以也使人過來說了聲。”
昭萱郡主原本暗沉的目光亮了,臉上露出快活的笑容,握了握拳頭,笑道:“我就知道,阿竹是個幸運的,怎麼可能會有事?”
星枝星葉見主子陰沉了兩天的心情變得舒緩,她們也跟着鬆了口氣,同時也為已經脫離了危險的端王妃高興。星枝附和道:“郡主說得對,端王妃自來身子健康,不若那些柔弱的閨秀,自然會平安渡過這劫。”
星葉見主子高興,也附和道:“最難得的是,端王妃看着卻比那些閨秀更有儀態,人看着嬌弱,卻少有生病,奴婢還記得她小時候和郡主一起在萱雨居翻牆爬樹時的情景,長公主當時特地不挑時間過來查看,沒想到會看到郡主和端王妃一起爬在樹上,當時差點氣厥了過去哩……”
隨着星葉的話,昭萱郡主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最後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然後嘆道:“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現在可沒那力氣爬樹翻牆了。不過阿竹確實是個讓人驚奇的,她不像那些閨秀一般拘泥於世間規矩,一見我說話大聲點,行事出格點,就要大驚小怪……”
星枝臉上的笑容微微斂起,看着陷入回憶中的主子,心裡不由泛起一種酸澀難過。不過兩年多的時間,長公主去逝了,端王妃嫁人了,郡主的身體也破敗如斯,性格大變……
“你們在說什麼呢,我老遠地就聽到笑聲了。”
一道愉悅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昭萱郡主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便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衣着華麗的貴夫人,她笑盈盈地道:“今天萱兒的心情看着不錯,身子怎麼樣了?可是吃藥了?聽說你前些日子又生了場病,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娘親若是地下有知,可是要惱你了。”
星枝星葉忙上前行禮:“見過大郡主。”
昭萱郡主依然懶洋洋地倚坐在榻上,平淡地道:“姐姐放心,我一直按太醫的吩咐吃藥,已經吃了兩年多了,藥石不斷,再苦的葯我也習慣了,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背着人偷偷倒掉。”
昭華郡主微微皺眉,然後嘆了口氣,坐在昭萱郡主旁邊的位置,拉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摩挲着,輕聲道:“咱們是姐妹,萱兒真的要每次和姐姐說話都用這般陰陽怪氣的語氣么?”
“沒有,姐姐想多了。”昭萱郡主語氣平淡地道,抽回了手,接過丫鬟呈上來的藥茶慢慢地喝着。
一股藥味從對面飄了過來,瞬間在鼻翼間瀰漫。昭華郡主覺得鼻子有些不適,不過因為對面坐的是自己的親妹妹,只能忍了下來,又道:“好了,姐姐今日不是進宮來找你說這種的。剛才聽說端王妃平安產下麟兒,我知道你與她從小玩得好,怕你擔心,所以進宮同你說一聲。”
“謝謝姐姐,不過皇後娘娘剛才已經使人過來告訴我了。”
昭華郡主臉色有些僵硬,然後默默地看着昭萱郡主,輕聲說道:“萱兒,明年你便除服了,屆時也該準備你的終身大事了罷?外祖母對你有什麼安排?難道你真的要一輩子不嫁人?”
昭萱郡主放下喝了一半的藥茶,這味道實在是不好喝,但她已經習慣了。她微微地笑着,說道:“姐姐難道還要妹妹在佛前發一次誓?”
“你真是太亂來了!”昭華郡主氣道:“你既便不想進端王府壞了與端王妃的感情,那也不必發這種誓言。除了端王府,不是還有很多選擇么?萱兒,你不能因為自己的身子不好,就灰心喪氣,你還有很多選擇……”
聽着她苦口婆心的勸說,昭萱郡主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沒有吭聲。直到昭華郡主說得嘴干,發現這妹妹竟然不為所動,心裡不禁有些動怒。
“萱兒!”
昭萱郡主擡頭看她,平淡地道:“姐姐今日來到底為了什麼?說罷。”
她的臉蛋清瘦,一雙眼睛襯得大又黑,被那雙眼睛這般看着,昭華郡主覺得自己的心彷彿都刮開來攤到陽光下,讓人窺視到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不由有些狼狽。
她 將星葉星葉等丫鬟和宮女揮退到外頭,低聲道:“你可知這次端王妃為何會遭遇這等事情?”沒有理會她突然迸發出來的惡毒目光,她早就知道這妹妹已經不是以前 純善天真的妹妹了,變得極為惡毒,昭華郡主仿若無人地道:“還不是端王這次南下查江南鹽政的事情,觸及了很多人的利益,江南鹽政從來是京中權貴世家撈錢的 地盤,可是端王卻力主要查辦不說,不知道揪出了多少人。狗急了還要咬人,何況是人呢。端王妃是倒霉,誰叫她是端王妃,正好成了大夥泄恨的目標……”
“等 端王和秦王回京,皇上要大力改革江南鹽政,屆時不知道會有多少朝中官員及勛貴牽涉其中。而端王妃又一副閉門不出不讓人求情的模樣,自然是討了人們的嫌了。 這次,定國公府和孔家也牽涉在其中,萱兒……你,你能不能去同皇上舅舅求個情?孔家好歹是咱們從小生長的地方,咱們身上都流着孔家的血……”
“為 何姐姐不自己親自去?還是你認為,妹妹拖着這破敗的身體去和舅舅求情,舅舅會更加憐惜,估計會答應的是不是?”昭萱冷冷地道:“為何姐姐不想想,若是皇上 舅舅因為這事情惱了我呢?我現在一無所有,只能依靠舅舅和外祖母了,舅舅若是惱了我,你讓我怎麼辦?成為無依無靠、任何人都可以隨意地踩一腳的孤若無依之 人么?別跟我說什麼孔家,若是孔家真那麽好,我也不會進宮了。”
昭華郡主低下頭,掩飾臉上一閃而過的狼狽,低聲道:“萱兒是不肯了……”
“姐姐自可去求外祖母,不為孔家,可為定國公,姐夫是個好人,姐姐與他夫妻一場,自可保她。”昭萱淡淡地說道。
昭華郡主有些惱怒,“那孔家呢?皇上舅舅會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動定國公府,但孔家怎麼辦?那是咱們的父族!”
“我沒父族!我已經將這條命還了孔家了!”昭萱郡主忍不住恨聲道:“父親當初那一腳,要了我的命,若不是端王請了荀太醫過來吊住我的命,我估計現在也不能和姐姐在這裡說話了,早就成了一坯黃土,下黃泉去陪娘親了!”
“萱兒!!”昭華郡主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驚得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昭萱郡主胸口起伏得厲害,情緒每當起伏得厲害時,整個胸腔又是那種彷彿要窒息一般火辣辣的疼痛,眼前陣陣發黑,看着姐姐含怒又不可思議的面孔,她身子顯了晃,軟軟地倒在了榻上,身子從榻上滑落到地上。
“萱兒!”
聽到昭華郡主的尖叫聲,門外的星葉星枝及宮女們沖了進來,看到倒在地上的昭萱郡主和一臉驚恐的昭萱郡主,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但昭萱郡主那模樣顯然是病情複發了,忙衝進來將人抱了起來,另有人去請太醫。
昭華郡主手腳發冷,這是妹妹第一次在她面前病發暈厥,讓她意識到她的身體有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