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是來給大公主求情的!
果然,平王太妃甫一坐下,就道:“剛進宮就聽人說,寶華和晉王起衝突了,這是怎麼回事?寶華性子烈,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就揮鞭子,女兒家哪裡能這樣?不是教人說咱們皇室的公主沒教養么?老五性子冷淡不喜歡理事,沒人招惹他,他一般不會隨便動手,皇上不是應該知道他們姐弟倆的性格么?所有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平王太妃這話雖然極公正,但卻讓人覺得她偏心蕭令殊了,大公主的臉色更不好了,低垂下頭,掩去眼中的怨毒后,趕緊說道:“太妃,您這話可不妥當了,我可是被老五直接踹了個窩心腳,心口現在疼得緊呢。他自己卻什麼都沒傷着,而且我一個女人哪裡能傷着他?”
“啊,有這等事情?”平王太妃吃驚道。
這時,一直沒吭聲的阿寶突然揚聲道:“回稟太妃,大皇姐這話可不對了,王爺也是受傷了的,而且先前還是大皇姐先出鞭抽人的。”
大公主怒目而視,阿寶不閃不避地回視,然後被一隻手移回臉,聽得那聲音道:“別看,傷眼睛。”聲音里有對大公主的嫌棄。
眾人:“……”
阿寶:=口=!那是你姐,你就算嫌棄也表這麼明顯啊!
“原來是這樣。”平王太妃嘆了口氣,然後看向正德帝,聲音柔和,“皇上,哀家老啦,只盼着皇上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皇子們和睦齊心,其他的別無所求了。聽到他們姐弟起了衝突,哀家心裡真是難過又擔憂,也為皇上着急,生怕皇上您氣着。皇上,哀家不擔心寶華,這孩子您從小到大都疼在手心裡,有你護着自然不會吃虧。可是晉王……皇上,人心雖然是偏的,五根手指也有不平的時候,可是也不能偏成這樣啊。”
正德帝聽着一向敬重的老人如此語重心長地說這麼一段話,臉色有些不自在。晉王從小到大的經歷,任誰見到,都會無比地認同這話。可是正德帝心知平王太妃知曉他會如此的箇中原因,心裡有些不舒服。
平王太妃看他這模樣,卻不再說什麼,然後突然笑問皇后家宴何時開始,皇后自然笑着告訴她,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平王太妃便道:“哀家很久未曾和皇上好好說話了,皇后你先帶他們去外頭賞賞花,免得悶着了他們。”
雖然大夥很想說他們都不悶,很想留下來看看太妃要做什麼,但正德帝沉默地表示應允了,只得起身跟着皇后出了交泰殿。
“寶華還傷着,武駙馬,你先扶她去偏殿歇歇。”然後又拍拍身邊的孫媳婦的手,說道:“阿薇也和姐妹們去玩罷。”
江凌薇笑着應了聲,無視平王妃剜向她的眼神,優雅地搭着宮女的手出去了,跟上了晉王與阿寶的腳步。
殿內很快便清除了人,連宮女太監也沒留下。
平王太妃這一舉動正德帝並未阻止,雖然平王太妃並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正德帝一直將她當成敬重的長輩一樣孝順的,心裡也念着他當皇子時太妃的恩情,雖然當時平王太妃不過是想要尋找一個同盟,讓他們母子更有保障,但在那種艱難的情況下,太妃肯伸手已經教他記住這恩情了。這些年來,因為親生母親早逝,正德帝將對母親的孝順轉移到太妃身上,太妃也投桃報李,對他關懷備致,使得他與太妃之間的關係,那真是如母子一般,平王很多時候還會因此而吃醋呢。
“皇上,晉王他……到底是你兒子。”平王太妃柔聲道。
正德帝的臉色慢慢地變了,最後變得冷硬無情。這副模樣,倒是與晉王有五成相似,平王太妃看得心頭嘆息,又道:“你這模樣真是跟那孩子極相似。”
“他害死了阿荊!朕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正德帝眼睛發紅地說,聲音里滿是狠絕。
平王太妃拍拍他攥成拳頭青筋畢露的手,平靜地道:“皇上,您心裡也知道,晉王是無辜的。阿荊當時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她只好舍了自己的命,讓那孩子活下來,也讓你留下那孩子。”
“……若不是阿荊懷了他,那些人也不會逼阿荊殺朕,阿荊那麽愛朕不忍動手,只能自殺保全那孽種!”正德帝惡狠狠地說,要他親口再敘一遍當年的慘事,至今仍是痛得麻木。他最愛的女人,就在他面前自殺了,只為了保全那孽種。阿荊自殺的那一幕無論過了多少年,仍是讓他每每回憶起來,都疼得難受。
平王太妃不知道說什麼好,怨只怨那女人的身份,明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竟然還敢懷上皇子,最後被發現了身份,走投無路之下,才會如此慘烈地用自己的命換孩子的命。若是殺了那孩子,讓那女人絕了做母親的念頭,那女人仍是能留在後宮,與皇上做一對恩愛夫妻,讓時間慢慢地消磨兩人的感情。只可惜,女人一旦做了母親,為母則強,即便殺了自己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受一絲一毫的傷害。而她也死在了他們感情最濃烈的時候,才會在皇帝心口上留下太重的痕迹。
平王太妃是怨恨那女人的,若不是他們長孫氏的心太大,百餘年了還對這江山不死心,連這等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皇帝也不至於這二十餘年皆活在怨恨中。而這怨恨,偏偏發泄在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將他丟到冷宮,獨自長大,過得連個下人也不如。
當年事情發生時,她還在宮裡,為了遮掩那女人的身份,皇宮被清洗,不知道死了多少宮人,人人自危。可惜,那女人最後還是自殺了,彌留之際,她去見了她一面,她懇求自己多少護一下那孩子,讓他平安健康地長大,不用再被人當成棋子,如他母親一樣做些身不由已的事情。現在,那孩子是平安健康地長大了,但成長的環境,卻出了偏差,使得那孩子的性格也出現偏差。即便她不怎麼見晉王,也能聽到外頭流傳的關於他的各種不好的流言,而且多少她也能猜測得出一些事情,恐怕皇上將那孩子培養成報復長孫氏的工具,為那女人報仇。
“朕就是恨他,朕要讓他活得沒有尊嚴,讓他孤獨一生,讓他後悔莫及……只有這樣,阿荊才會知道朕的痛!阿荊既然那麽愛他,那朕就要毀了他!”正德帝雙眼充血,臉龐扭曲得宛若惡鬼。
平王太妃看着他,直到他情緒恢復一些,才道:“但他也是阿荊留給你的孩子,不是么?”
這句話彷彿一記重鎚敲在正德帝心上,讓他心中驀然大慟,突然嗚咽出聲。快六十歲的老人了,卻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伏在平王太妃的雙膝上,發出悲痛的哭聲。
平王太妃輕拍着他的背,給予他無聲的安慰。當年那女人當著他的面自殺時,他也是這樣哭得像個孩子,也是像這樣伏在她膝頭大哭,也因為平王妃見過了皇帝脆弱的一面,給予他安慰,才使得沒有血緣的兩人情同母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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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回頭看了眼交泰殿,見到江凌薇慢慢地走出來,不由得抿唇一笑。
其實在發生那些事情后,大夥根本沒有再賞菊的心情,說不定連家宴也沒心情參加了,紛紛猜測着平王太妃突如其來的舉動,到底想要做什麼。無疑的,平王太妃是個能影響正德帝某些決定的人,可是,平王太妃一向不管事,怎麼會插手這件事情,而且先前聽她所言,似乎頗為偏向晉王,難道不受寵的晉王要翻身了?
若晉王要翻身了,那麽他們估計得好好想想怎麼對這兄弟了。
賢王扶着肚子已經顯懷的賢王妃,一路上在思索着,直到賢王妃捏了捏他的手,低首見她臉色有些蒼白,忙去請示了皇后,將她扶到御花園的亭子里歇息。
御花園裡,宗室子弟皆到了,先前的事情因涉及到現在的皇家,所以在場的只有皇帝的女人及兒子們,其他人雖然聽說了,但也不敢去打聽,免得犯了皇室的禁忌。這會兒見到皇后帶着人過來賞花,紛紛上前來拜見,有意的試探也被皇后及戚貴妃二兩撥千斤轉移了。
“風水要輪流轉了。”賢王說道。
賢王妃抱着肚子,臉上的笑容十分迷人,“有些事情,人定勝天。”
賢王聽出她話中之意,不禁一笑。
這時,不遠處傳來說話聲,夫妻倆轉頭一看,便見到齊王夫妻,兩人正站在菊花叢前看着先前大公主摔出來的人形坑,齊王笑得十分囂張,顯然在諷刺大公主,齊王妃明顯有些不贊同,看神色估計正在勸說他收斂一些。
“齊王妃是個賢惠的,但是齊王……”賢王妃淡淡一哂。
賢王輕輕一笑,江山易改,本性難易,單就齊王今天的表現,就成不了氣候,再不服太子,太子所做的表面功夫都比他強,而且太子身邊還有一條發瘋的忠狗幫着。想罷,神色微凜,賢王覺得,自己不能再看太子的勢力壯大了,必須要有所行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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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阿寶與蕭令殊兩人並沒有走遠,就在交泰殿附近等江凌薇。在等待途中,阿寶忍不住又抓着蕭令殊那隻受傷的手查看。
江凌薇到來的時候,便見到廊下靠得極近的男女,女子低着頭捧着他受傷的手察看,男子雖然面上冷硬無情,但那雙素來讓人懼怕的冷戾的黑眸里卻蘊着難以察覺的溫柔,就這麼溫順的、靜默地任由女子捧着他的手。
好像一條突然收斂了獠牙的大型犬類生物呢。
如此想着,突然卻見那男人眼神如電地直刺而來,犀利冰冷,看得她心中一突,驚出一層薄汗來。
江凌薇定了定神,朝他們走近,笑道:“晉王、晉王妃。”
阿寶一見她,便露出了笑容,“阿薇。”
江凌薇回了一笑,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我先前聽說大公主朝你甩鞭子了呢。她的鞭法可是練了十幾年的,還真怕你吃虧了哩。”
阿寶將她的關心收下了,好姐妹之間不用說什麼,她和江凌薇之間的感情,說來也篤定得奇怪,而她對江凌薇的信任竟然與對父親李繼堯的信任在同一個高度,先前江凌薇只需要一個眼神,她便明白平王太妃會出面估計有江凌薇的功勞。
“阿薇,先前謝謝你了。”阿寶拉着江凌薇的手,“平王妃沒有怪你什麼吧?”
江凌薇看了眼蕭令殊,回握她的手,然後無視他冷戾的眼神,笑道:“我又沒做錯什麼,只是和祖母說說話,祖母自己要過來的,與我何干?”
聽她這麼一說,阿寶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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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家宴開始了。
正德帝坐在上首的位置,右邊為平王太妃,左邊是皇后,下來便是戚貴妃及四妃及幾位年輕的嬪妃,妃嬪們皆身着華衣,頭上珠翠環繞,看起來雍容華貴。
接下來是以太子為首,其他諸王及宗室子弟按輩份及身份依次入坐,人數極多,看起來頗為熱鬧。
阿寶看了看,大公主果然不在。不僅大公主不在,連駙馬武烈也不在。先前開宴前,聽說正德帝和太妃一起去偏殿看了大公主,然後呆了一刻鐘時間就過來了,大公主夫妻明顯是被留下了。據說正德帝離開偏殿時,臉色不太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人猜測不已。
在場諸人皆聽聞了先前御花園裡姐弟倆干架的事情,現下見正德帝臉色不好,精神也有些萎靡,也不好說什麼,而且讓他們驚訝的是,素來被寵愛的大公主竟然沒出現在宴席上,反而是不受寵的晉王穩穩噹噹地坐在那裡,不得不令他們想多了。
難道晉王夫妻干過了受寵的大公主,使得大公主被罰了,才沒能出席家宴?這可是大公主離京五年回來的第一個中秋家宴,竟然沒能出席,怎麼瞧都是大公主失寵了,晉王夫妻干翻了她上位了。
比起無知的宗室之人,當時在場的嬪妃及諸王等想得更多,雖然大公主沒能出席出乎意料之外,但正德帝難看的臉色,仍讓他們不禁想到蕭令殊先前對大公主說的“西北路河村”的事情,果然被抓住把柄了。
如此一想,不禁又對晉王的手段有些驚疑。
在場的人都覺得,這次的中秋家宴估計是數年來最難吃的一次了,那種莫名讓人不敢造次的氣氛讓人十分難熬,連平王這個平時喜歡和皇帝兄長打馬虎眼的人此時也乖乖地低頭吃着菜,像個悶聲葫蘆,沒他帶頭活絡氣氛,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開口的,只有太妃偶爾說上兩句罷了,但真是不頂個數啊。
家宴終於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
直到家宴結束,正德帝和皇后等人離開,在場諸人這才反應過來,先前姐弟打架的事情還未作出判決呢,好像皇帝一直沒有下旨將膽敢踹傷大公主的晉王如何懲罰吧?雖說先前晉王已經罰了三十年俸祿,又被擼了所有的差事,但打傷親姐不是應該受到處罰的么?依皇帝先前如此寵大公主的情況來看,不罰顯得太不科學了啊。
很快地,眾人知道還有更不科學的事情存在,因為大公主被皇帝下命回公主府休養,沒事就別出來了,這是變相地將她禁足了?皇帝不是最寵大公主,就算她捅破了天也會為她兜着么?
帶着這種不可思議的心情,眾人離開皇宮,直到過了幾天風平浪靜,也沒有聽說懲罰晉王的旨意,眾人這才相信了這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然,那些是明天以後的事情了,至少終於平安離開皇宮后,也沒見正德帝這偏心的渣爹有什麼懲罰的旨意下來,阿寶心頭是輕鬆的。
“王爺,真是太好了!”阿寶高興地抓着蕭令殊的手,“父皇還是明理的。”這話說得自己都有些虧心,不過看在正德帝不知是遺忘了還是什麼的,竟然沒有再責罰蕭令殊,阿寶不介意稱讚他幾句。
蕭令殊面上極冷淡,似乎根本沒將之放在心上。阿寶很快便明白他的心情,他已經習慣了這種不公平的待遇——或者說是親生父親的無視,周圍人的無視,所以不會再為此而有情緒,甚至不明白她有什麼好高興的,這讓她心裡莫名的感覺到難過。
阿寶輕輕地撫着他手上的傷,不敢用力,就怕弄疼了他,那種莫名難過的心情讓她突然有種衝動,忍不住脫口道:“蕭令殊,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好!”
“……”
阿寶的臉一點一點的紅了。
第 57 章
? 雖然宮裡的中秋家宴讓人不愉快,不過離開時沒有聽到懲罰的旨意阿寶還是開心的,加上一個衝動,說了類似的甜言蜜語,使得這一路上,馬車裡的氣氛陷入一種飄滿了甜膩死人的粉紅泡泡的氣氛中。
阿寶心說,她嘴巴比腦子反應快是管不住了的,為毛這位爺也回答得如此順溜呢?是不是他也希望她對他好?
可恥的是,她臉紅了,不敢看他,但偏偏對方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又開始鎖住她,看得她忐忑不安,這種既希望他別看了,又恨不得自己在他心裡是最特別的甜蜜心情到底腫么破?有木有人能幫她破啊啊!!
於是回府的路上,阿寶陷在了粉紅泡泡中各種甜蜜憂傷糾結,然後當他伸手扶她下馬車時,看他依然穩定沉默的眼,發現自己完全白糾結了。
該幹嘛就幹嘛吧!
回到王府,已月上柳梢頭了,管家帶着僕人在門口迎接。
甫一見到像顆發麵包子一樣的劉管家,阿寶便吩咐道:“管家,去半夏閣請解神醫過來。”
劉管家嚇了一跳,急道:“主子身子不適?”視線掃過這兩人,沒看出誰身體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