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纖細瘦弱的裴姨娘,爬在炕沿上使勁嗆咳着。
炕上鋪着胭脂色團花薄紗褥子,也被她剛才掙扎時,抓得亂七八糟,一片凌亂。她一邊咳,一邊流着淚。門外的丫鬟似乎聽到裡面的動靜,小聲在外面問了一句,被嚴霆摜在地上碎裂的茶盞聲嚇得再不敢吱聲。
裴姨娘此時極為狼狽,纖白的玉頸上青紫一片,雙目紅腫,她慣於用各式胭脂水粉修飾妝容,此時也因淚水糊成了一團。
嚴霆淡淡的撇了她一眼,半撩袍子下擺,回身在一旁圈椅上坐下。
過了良久,裴姨娘才平緩過來,她顧不得狼狽,用衣袖胡亂抹了一把狼藉的臉,連滾帶爬撲到嚴霆腳旁,抱住他的腿。
“表、表哥,你實在……是冤枉了我。我知道此事……沒有早些告訴於你是我、是我不對。可你回府這幾日,就來了紫玉軒一次,當時久未見到表哥,一時激動便忘了,之後想起,想去告訴,又怕夫人看到心裡不爽……”
原本輕柔嬌嫩的嗓音,此時仿若老嫗般沙啞刺耳難聽。裴姨娘嗓子很疼,可這會兒她已經顧不上了,她駭得渾身顫抖,卻強忍裝出凄婉的神色。
她並不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剛才嚴霆所說的言語卻暴露出許多信息。裴姨娘從來不是個笨人,她想到嚴霆莫名其妙被調回京之事,想到下人打探出來侯爺每日早出晚歸心情不好的事情,管家幾年,她在前院那邊也有放人,所以清楚這幾日嚴霆心情並不好。
結合到剛才嚴霆罕見的震怒與剛才所說的話,裴姨娘得出一個讓她目瞪口呆的結果。是不是因那次之事,鎮國公遷怒表哥,所以表哥才會被調回京?
裴姨娘明白嚴霆最重視什麼,所以不管怎樣,這次的事一定不能和自己扯上關係,要不然他一定不會放過她!她不同於沈奕瑤的天真,她太清楚面上溫和俊朗的表哥,內里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還記得很多年前,那時候嚴霆剛和沈奕瑤定了親,沈奕瑤還未過門。嚴霆的一個通房偷偷換了避子湯,有了身孕,那通房是個機靈的,一直瞞着未說,直到肚子再也遮掩不住。
老夫人心疼這是嚴霆的第一個子嗣,不忍讓其落胎,卻是嚴霆親自讓婆子去熬的落胎葯,看着讓灌進去的。最後那通房血流不止,一屍兩命。
也是那時候裴姨娘才明白表面溫和的嚴霆,其實是個很無情的人。誰敢擋了他的路,他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那次的事,弘兒也只是一時性子上來,並不是故意為之,可三姑娘咬着不放,硬是說弘兒是刻意推四少爺下水的。四少爺身子不好,不便承歡姑母膝下,弘兒卻是給姑母增添了無數的樂趣,讓她感受到含飴弄孫之樂,所以姑母是有些偏着弘兒的……”
裴姨娘神情哀婉,如泣如訴,似乎受了無盡的委屈。
“……那日三姑娘大鬧,姑母聽到風聲過來,態度有些偏着弘兒,三姑娘見了話里話外的意思均是姑母偏袒無視四少爺的安危,那三姑娘咄咄逼人,仗着有鎮國公府撐腰,居然去威脅老夫人,姑母年紀大了,哪容得如此被氣,妾實在看不下去了,才言語衝撞了幾句……夫人向來孝順,又實在急惱,才下命關了三姑娘,誰能想到鎮國公府居然來人了……”
什麼叫做巧舌如簧,這就是了。
看似如實表達,實際上無不是在為自己說話,並點了老夫人出來頂缸。事實上確實是老夫人攔在前面,嚴霆能說自己娘不對嗎?當然也少不了仗勢欺人的鎮國公府。
裴姨娘明白嚴霆最討厭的是什麼,所以她從不吝於在嚴霆面前加油添醋說幾句鎮國公府的不是。此時更是極力將所有責任都往嚴嫣和鎮國公身上去推,包括那到府上來接嚴嫣的沈二夫人,也被她說得極其霸道跋扈。
“……這本就是陰錯陽差,誰也預料不到的。妾明白表哥的大計,又怎麼可能事到臨頭故意去破壞……”
話音落下,裴姨娘大哭出聲,她抹着眼淚,傷心欲絕。
“表哥不在的這幾年,妾恪盡職守,認真管理家中一切,教養二姑娘和三少爺,從不敢有半分懈怠。三姑娘歷來性格霸道,動輒打罵下人,連我這個做姨娘的,也從來不給臉。夫人性子柔和,管她不住,老夫人礙着鎮國公的顏面,也不敢訓斥於她,府中大小人人對她退避三舍……即是如此,鎮國公還覺得委屈她外孫女了,大張旗鼓給三姑娘送人送東西,只差登堂入室……”
嚴霆面色不顯聽着,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卻是緊緊收緊,隱隱可見青筋。
裴姨娘見之欣喜,繼續哭訴。
……
過了良久,嚴霆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你起來吧。”
裴姨娘擡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頭,“那表哥還生玉瑾的氣嗎?”
空氣凝滯了一瞬,裴姨娘心中忐忑,嚴霆的聲音響起,“謹守你的本分,我不喜歡失了分寸的人。”
失了分寸?什麼叫失了分寸?
這分寸絕不是世人眼中衡量尺度,而是嚴霆眼中度量出來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