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老夫人和嚴霆的心思,在場幾個明白點的人,都有些諱莫如深。
難不成,老夫人真是想休了這金貴的兒媳婦?還是有別的打算?要知道休了沈奕瑤不打緊,沈奕瑤背後還有個鎮國公府!
他們就這麼捨得?
可想到最近所發生的種種事情,薛氏又有些恍然了。
她如今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很是微妙。
先不提鎮國公府是不是真的厭棄了沈奕瑤這個女兒,可他們從來沒表示出要厭棄嚴嫣這個外孫女!鎮國公府的孫少爺時不時上門來接嚴嫣出去玩,凝香閣小廚房那裡每日用度也是沒一日落下。看似不值當什麼,可這裡頭所含的心思就值得人酌量了。
難道鎮國公府人就沒猜測過為什麼外孫女要自己立小廚房,還要單獨採買?就那麽寵孩子,任着她折騰?
恐怕並不是。
而是人家表明了不信任威遠侯府,要不,為什麼要送丫頭送吃食,真是只怕委屈了外孫女?
再聯合到這段時間發生的一些事情,薛氏渾身一顫。
她悄悄擡眼望了望坐在上首處滿臉怒色的老夫人,與面色晦暗莫名的嚴霆。
也許,他們心裡也明白。只是為了某一些原因,還要繼續裝表面和諧,寄望能把事情敷衍過去。
那麽,真得會休沈奕瑤嗎?
恐怕不會。
再想到那個從來不按套路出牌,卻每每能壓得人有苦不能訴的三姑娘,薛氏準備賣個好。
嚴郅瞄見媳婦眼中的光,就去暗裡拽她,拽都沒拽住。
“娘也是氣怒之言,怎麼能隨便提‘休’這個字呢。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三姑娘和四少爺的顏面啊。”薛氏滿臉堆笑,似在解話兒,手裡去扶沈奕瑤。
“大嫂……”
薛氏心緒複雜,拍了拍沈奕瑤的手。
相處了也十多年,薛氏明白這個弟妹是個好人。性子好,脾氣好,人也大方,可就是十竅通了九竅,就是有那一竅沒有通。
薛氏能明白是為什麼,在閨閣里家人千嬌百寵長大,嫁了人後,夫家也是一片‘和諧’。人養得簡單了,這應該是一件令人羨慕之事,可很多時候這種簡單是需要去呵護保護的,而威遠侯里明顯就不是個適合的地方。
其實很多時候,薛氏是很羨慕沈奕瑤的,羨慕她的家世,羨慕她可以簡單。可很多時候又有一種複雜,一種很隱晦的幸災樂禍。
你出身好,你家世好,你人長得好,你哪兒哪兒都好。可惜你是個傻子,被人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
薛氏並沒有做過什麼坑害沈奕瑤的事,頂多就是袖手旁觀,這種事自己看不透,旁人多說也無益。最多的就是偶爾擠兌下她,這種擠兌也是基於那種小利上面,例如使了孩子去討點東西佔點兒便宜什麼的。
一開始薛氏也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甚至會想,沈奕瑤是真的看不懂,還是假的不明白。可沈奕瑤從來都是笑着說不當什麼,甚至比較‘自覺’,漸漸薛氏就越來越順手了。
薛氏絕不會承認她是占沈奕瑤的便宜多了,才會在此時伸以援手的。她只是忌諱那個三姑娘,再加上這並不會影響到自己什麼,才會如此。
……
這一會兒的時間,也足夠老夫人從憤怒中清醒了。
真要休了沈奕瑤?
她心裡自是覺得如此千好萬好,可人生註定有許多無奈,更何況兒子……
老夫人瞄了兒子一眼,兒子眼中的光芒讓她眼睛一閃。
她心下微定,開口道:“老大媳婦你給我起開,今兒個這事萬萬沒有如此簡單就翻過篇兒,他鎮國公府就算是權勢再大,今兒也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一言驚起萬重浪。
這是要和鎮國公府對上了?
“裴姨娘再怎麼說,也是我裴家的女兒,就算是個妾,也沒有如此糟踐人的。如若流了個男胎還要忍氣吞聲,你娘的臉以後往那處擱!”最後一句話,是對嚴霆說的。
“他沈家不會教女兒,教出來這樣一個毒婦,禍害了咱們嚴家的子嗣傳承,去請沈家人來,讓他們給我們嚴家一個說法!”
老夫人一錘定音。
***
上面人發話簡單,可這大晚上的去請鎮國公府人真的好嗎?
好吧,老夫人發話,侯爺沒有出聲,做下人也只能任勞任怨。幸虧今兒個是上元節,鎮國公府的人想必沒有這麼早歇息。
前院的田管家親自出動去鎮國公府請人,讓人套了車急急忙忙就往鎮國公府去了。
到了鎮國公府,一個主子也不在,據說是陪聖上賞花燈去了。
陪聖上賞花燈去了!
田管家渾身一顫,滿嘴的苦澀。
可上面已經發了話,他一個管家也當不了主子的家,只能將事情原原本本和鎮國公府的管家說了。
管家彭叔見此,也沒敢耽誤,親自領着田管家去找人。
內城的大街之上,此時也是一片燈火通明,火樹銀花,熱鬧至極。越靠近皇宮的位置,守備越是嚴明。一路上被攔下幾次,都是鎮國公府管家解了腰牌才讓通過。田管家哪裡見過如此場合,垂首束手跟在彭叔身後行走,連個大氣兒都不敢出。
越往裡頭走,行人越是少,直至到了御街之上,幾乎不見有什麼人了。再往裡田管家卻是不能去了,彭叔讓他站在角落處等,自己便往裡面去了。
皇宮所舉辦的燈會,自然不是外面可以媲美的,先不提其他,光是這鋪天蓋地的花燈,及花燈製作精良程度,便不是外頭那些雜班子弄出來的。尤其那頂端為一條五爪金龍的鰲山高燈,即使田管家站在此處,只能看到一鱗半爪,也能看出其磅礴氣勢。
遠處歡聲笑語,奏樂不斷,這裡卻是安靜得厲害。一陣寒風吹來,田管家不禁一個激靈。
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彭叔回來了,面色凝重。
他對田管家說公爺在陛下身邊,女眷們陪着宮裡的娘娘,只有自己跟着去一趟威遠侯府。
田管家鬆了一口氣。
只要鎮國公府能去人,其他就跟他什麼關係也沒有了。
夜空銀月如盤,不時有亮眼刺目的煙花在空中噴洒各式各樣的顏色,好一個熱鬧的‘上元節’。
***
終歸還是冬日,天還是有些冷的。
可這會兒卻是沒人關心屋裡有沒有炭盆是不是暖和,一屋子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薛氏去扶沈奕瑤,她也不知是腿軟還是怎麼,也沒有起來。老夫人瞪了薛氏幾眼,薛氏只能吶吶收回手。
沈奕瑤神情恍惚,似乎受了很沉重的打擊,人也有些不清明了,只曉得嘴裡喃喃着‘我沒有,我沒有害她’。
隔着厚厚的棉帘子,門外不時還能傳進來幾聲哭喊與痛呼之聲,夾雜着隱隱傳來的炮竹聲,詭異得厲害。
這是沈奕瑤死不認賬,老夫人氣急命人將沈奕瑤身邊的丫鬟都拖出打板子,打了有一會兒了,這幾個丫頭也是可憐,沒有做過怎麼承認,有的還有些糊裡糊塗,俱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老夫人這是發了狠,準備狠狠的給沈奕瑤一個下馬威。
也確實,憋了十多年,逮着了機會可不得好好逞逞威風?!
老夫人甚至已經想好了,這次她必不會輕饒沈奕瑤。主母禍害子嗣,這是哪兒哪兒說出去都會遭人唾棄的。等鎮國公府來了人就更好說了,你沈家只要還想要名譽,還想保住女兒的名聲,想女兒不被休,那就老老實實的吧。
拿捏住這處把柄,向來高傲的鎮國公府就必須低下他高貴的頭顱。
是時,還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就算別的不能提,兒子的前程總是有了保證,到時候就讓鎮國公府把兒子的大事給辦了,並且不費吹灰之力。
至於之後,沈奕瑤休不休就不重要了,威遠侯府也不會少她那碗飯,並且能抓住一個鎮國公府的軟肋在手心裡,那以後還不是予取予求?
老夫人已經很久沒這麼揚眉吐氣過了,心裡着實暢快。兒子既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出口阻止,那就是跟她一個想法。
也是,日後還要保持表面和諧的,她一個老婆子是不介意扮這個黑臉的。
再想想屋裡的裴姨娘,老夫人由衷覺得她小產小得好,這會兒也不心疼那個男孫了。有了權勢,什麼會沒有,男孫自然也是大把的。
老夫人神清氣爽,叫人給自己換了一盞茶,端起茶碗撇茶沫子,啜了一口。
“老夫人,侯爺,鎮國公府來人了。”有人在外頭稟報。
老夫人放下茶盞,微一揚手,準備應戰。
沈奕瑤渾身一震,緩緩轉首去看門那處。
怎麼辦?她給娘家丟人了!
她既羞又愧又彷徨,不知該如何自處,只能低着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見過老夫人,見過侯爺。”
彭叔走進來,拱手行禮。
沈奕瑤聽見聲音,擡起頭一看,來人不是她爹也不是哥哥嫂子,而是管家彭叔。
彭叔並不是一般的管家,早年是鎮國公府門下的一名家將,後來一次戰事,因保護鎮國公落下殘疾,便退居幕後為鎮國公打理府中各項事務。府里的少爺姑娘都是他看着長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彭叔的腿有些微瘸,不過不是行走之時並看不出來。
彭叔雖是個瘸子,但京城眾豪門沒人敢瞧低他,哪怕一點異樣都不敢露出,因為無人不知他是鎮國公的心腹。
老夫人慣性想堆出笑,卻及時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僵。嚴霆坐在那裡,表情依舊晦暗莫名。
兩人都沒有說話,現場的氣氛很是尷尬。
彭叔置若罔聞,拖着腿來到沈奕瑤面前。
沈奕瑤渾身僵硬,連頭都不敢擡。
“大姑娘怎生坐在地上?”彭叔的聲音很溫和。
沈奕瑤怯怯的擡起頭,“彭叔……”
“快起來,小心涼了身子。”
老夫人見不得這幅樣子,一個管家居然也敢表現出一副不將他們放在眼裡樣子。不應該是誠惶誠恐和他們說好話嗎?這幅渾然無事的模樣,着實刺了人眼!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鐲子,沉着臉開口,“既然你是代表鎮國公府來,是不是得先給我們家一個說法,即使你們鎮國公權勢滔天,也不能如此將人命視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