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2)

這話有些犯上了,鎮國公趕忙喝斥一聲,又向熙帝告罪道:“陛下海涵,我這孫女年幼無知。”

熙帝擺擺手,連說無妨無妨,又笑道此女赤子之心,頗為讓人驚嘆,並感嘆了許多比她年長之人,活得年頭比她久,還不如她明白。

這話說的讓人有些一頭霧水,只有那寥寥幾人才明白些許其中的意思。

鎮國公就是其一,也是了解最為詳盡的人。

若說天家無父子,天家自然也無兄弟,當年熙帝雖是以太子的身份坐上了這天下之主的位置,其間也是頗多坎坷。熙帝乃中宮嫡長,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可能是因為兒子多不吃香,先太后並不是十分喜愛熙帝,反而對兩個小兒子頗為寵愛。

身為太子又是嫡長,先天承擔的便比其他人要多,幼年之時熙帝已經跟着太傅太師學習策論、民生,研究御下之道,兩個弟弟還在母后懷裡撒嬌。熙帝被要求言行舉止皆要符合典範,兩個弟弟卻在母后的縱容下四處搗蛋。

也許之前確實是愛的,哪有不愛自己兒子的娘。

只是礙於種種,不得不要求兒子要比其他人更為優秀,因為你是太子,是未來的大熙之主,你必須什麼都比別人好。想要優秀,必然要付出很多辛勞,自然不能像兩個幼弟那樣承歡膝下。

漸漸的感情便淡了,母子之間更似外人,兄弟之間也不甚親熱,平日里連話也甚少說一句。

隨着熙帝的日漸長大,皇后總是一再要求熙帝日後一定要善待兩個弟弟,要知道兩個弟弟就是因為他,才不得不退讓出局。

確實如此,都是中宮所出,他甚至沒有兩個弟弟得父皇母后的寵愛,只因他年長,自然而然便成了儲君,大熙未來的一國之君。

熙帝明白這些,也是對母后及兩位弟弟頗多退讓。

可能因為這一切,也可能皇后似乎真擔心天家無兄弟之說,總怕熙帝日後登基對兩個弟弟不善,舉凡熙帝做出些成績在先帝那裡得到一些誇獎,皇后表面上與榮有焉,私底下便會故意唱反調,大肆對兩個小兒子讚賞,扭過頭對熙帝又是另一副面孔——

你都已經得到了這麼多,為什麼還要和兩個弟弟爭那麽一點寵愛?你難道不知道你兩個弟弟日後是要就藩出京的,之後全指着你父皇對他們是否有感情,你這個做哥哥的是否念着他們。

你已經很好了,你可以留在父皇母後身邊,日後也凌駕於你兩個弟弟之上,你還想要什麼?

這些話哪怕從未出口,熙帝也是懂的。

就是因為懂,才更加痛心。

難不成我不是你兒子?

可惜這種話是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再加上熙帝已經慢慢接觸到朝務,素來繁忙,也沒那個功夫傷風秋月,只能遠着些,離得遠遠的,才能夠不受傷。

之後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眼睜睜的看着母后將那兩個弟弟寵到了天上。甚至有違藩王就藩之例,在兩個弟弟成年之後,有了封地,卻一直不出京就藩。

先帝的身子歷來不大好,待熙帝可以擔當一面,便漸漸將朝務轉交給了他。自己一心一意的養身子,甚少問外務。皇后更加張揚跋扈,只要熙帝提出些許不對的,便一力拿着孝道與兄弟親情壓着熙帝。

及至之後,先皇去世,熙帝差點登不上這皇帝寶座,還是靠素來忠心耿耿的鎮國公撐着,才坐上了這本該屬於自己的位置。

當然,這並不算完結。因為人一天不死,左不過還要繼續作死。

皇后因熙帝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卻拿着這唯一能凌駕皇帝之上的地位頻頻壓制於他。再多的感情與孝道也經不起這種消磨,尤其從小被作為儲君培養的熙帝又怎麼可能是個單純的人。再加上那兩個弟弟早不復當年的單純稚嫩,仗着有皇太后撐腰,結交朝臣勛貴,沒少給熙帝添堵。

新仇舊恨加一起,反目是必然的。

皇太后臨終之前還喃喃着痛斥着熙帝狠毒,說天家果然無兄弟。

可事情的真相與對錯,無人能說得清道的明。

而延續了大半朝的朝中動亂,也隨着皇太后的逝世,與兩個藩王的不得好死,才慢慢平息下來。

鎮國公明白陛下這是由景思人,心生感嘆!

“你的赤子之心固然是好,可惜要知道人心善變,哪怕此時你確定你兄弟一定會一如既往的對你好。可光陰荏苒,時光如梭,隨着時間的過去,再加上外力的干擾,許多事情都是容易變的,變得最快的莫過於人心。”

熙帝言語之中帶着些許蕭瑟之意,這種變化讓眾人皆是心中一緊,呼吸一窒。

嚴嫣並未察覺出現場氣氛變了,擰眉沉吟半刻,答道:“臣女並不懂陛下所說的這些,可臣女知曉,若是過日子大抵是離不開金銀等物。若有一日真若陛下所說,臣女大可帶着自己的財物,自己獨門獨戶去過日子罷。”

“那你不會因此而傷心嗎?”

嚴嫣這次思考的時間比之前幾次都久,半響,她才擡頭答道:“既然陛下都說了人心善變,可見是人力不可阻止的。他自是變他的,我不變便好。至於日後之事,日後再說,他若還當我是親姐,我自待他是親弟。他若真是變了,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凡事但求無愧於心便是。”

這簡單的一問一答,你來我往,若只是尋常兩人,大家大抵也就當笑料過耳就忘。可因其中有一人是熙帝,不免讓人深思起來。

歷來上位者說話皆有深意,很可能只是一句貌似不起眼之言,便摻雜了許多的意味兒。久在官場之人,無不明白這些道理,俱是將熙帝的話來來回回在耳中過了又過,只差掰碎了細細琢磨。

太子與二皇子、三皇子也是如此,難不成父皇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

至於四和五,一個貌似專註在吃食上,實則注意力全放在場中,心中點了無數個贊字。另一個卻宛如木頭,臉上連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自顧自靜坐宛若僧侶。

熙帝先是一怔,轉而擊掌大笑,“好一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好一個但求無愧於心!不過還是有些想當然了,世事哪有如此簡單!”

他略帶唏噓的感嘆了會兒,而後回歸正題,似乎真對這個思想奇怪的小姑娘頗為關心,建議道:“我覺得你還是嫁人的好,女子嫁人才為正道。”

嚴嫣這會兒早就不耐煩了,扯東扯西扯了一大堆,一會兒說她嫁不出去,替她操心日後阿陌對她不好怎麼辦?一會兒又說她還是嫁人的好,這老頭兒到底想說什麼?

她抿嘴擰眉看着熙帝。

一旁的駱懷遠心生緊張,這是小王妃要發火的徵兆。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嚴嫣再怎樣,也不會對一國之君發火,又不是活膩歪了。

“陛下既然如此操心臣女的婚事,要不陛下幫臣女說門親事?有陛下撐腰,想必日後臣女出嫁之後定然事事順遂!”

也免得她娘總是操心她嫁不出去怎麼辦。

熙帝又笑了起來,對鎮國公道:“看來你這外孫女也不是個一根筋嘛,也知道拉着朕給她撐腰。”

鎮國公垂首輕咳:“老臣這外孫女言行無狀,也虧得陛下不怪罪的。”

哪裡有怪罪,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熙帝這是對這小姑娘是賞識,非常賞識。熙帝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今日卻罕見的非常高興。

熙帝笑着望向站在下面的小姑娘,興趣盎然:“那你說說看,你想嫁個什麼樣的人?”

這熙帝腦子沒壞掉吧?

估計在場有許多人都是如此想,但沒人敢當眾表現出來。上位者表現出十分有興趣的樣子,下面人自然不能落下。

有在熙帝跟前說的上話的老人精們,俱是說著‘老公爺這外孫女是個妙人兒,要是老臣也有這麼一個可愛孫女就好了’,‘宛如一塊璞玉,純粹乾淨’,‘小娃娃是個好的’等等,俱如此類言語。

一眾人都等着嚴嫣回答,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今日之事必然會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本身婚事就困難,今日又突來二皇子當眾求娶之事。

這事本身就是個死結,嚴嫣若是想拒二皇子,必然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她自然不能去說皇帝的兒子不好,便只能貶低自己。加之她也明白二皇子為何求娶於她,索性讓他對她從今以後唯恐避之而不及。

“身體健全、無甚隱疾,比臣女高些。關鍵能忍受得了臣女這種性格,要對臣女一心一意的好,事事以我為先,另外不能納妾,沒有壞婆婆。”

前面幾句還能聽,還會讓人讚歎這女子眼光是個平易近人的。越說到最後越不成體統,什麼不能納妾,什麼男子以女子為先,什麼沒有壞婆婆?

這真是小兒之語,荒誕無稽,簡直就在明晃晃打之前那些讚美她人的臉。

場中之人臉色俱是怪異了起來,這其中也包括熙帝。

他有些啼笑皆非,“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途,為何有不能納妾之言?女子應該以夫為天,此乃三綱五常,還有兒媳婦孝敬婆婆乃是理所應當,這壞婆婆之語又是怎麼說?”

說著,熙帝意會不明的看了鎮國公一眼,鎮國公神色略微有些黯淡。

“婦人多了是非多,俱被關在一處后宅之中,可不是成日里爭得跟個鬥雞似的?家中永無寧日。”

這句話說出,在場除了嚴嫣,唯二的兩位婦孺臉色頓時好看起來。天下最大的後院便是後宮,蕭皇后和許貴妃可不是成日里爭得跟鬥雞似的。

尤其熙帝笑着望了兩人一眼,更是讓兩人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嚴嫣乾脆利落的繼續說道:“他不對我好,我嫁他作甚?”

“婆媳之間天生地位不均等,有那些蠻不講理又喜歡拿孝道來壓人的,明明是她的錯,做兒媳的還必須忍氣吞聲。並且女子一旦出嫁,面對婆婆的時間比自己丈夫還要久,要是有個老而不死的作妖,那日子還能過否?天下再沒有這等憋屈事,反正臣女是忍不了這些。”

這是嚴嫣心底的實話,一句謊言都沒有。

好話之所以會好聽,是因為人們從不會將心底最深處那些不適合公之於眾的話說出口,說出來的言語每每俱是加以修飾,嚴嫣對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毫無遮掩,着實驚世駭俗。

不得不說,嚴嫣現在越來越討熙帝喜歡。

一起先只是因這小姑娘所言所答正中自己下懷,她為了婉拒二皇子的當眾求娶,不惜自貶,熙帝生為天子,自是不能讓小姑娘吃了虧。之後交談,見她乾脆利索,性子果斷豪爽,想法每每異於常人,細細深思卻是頗有道理。再加上有些言語戳中了熙帝內心深處的一些隱晦,更是對她頗為刮目相看。

而此時,見是兩人所談荒謬至極,嚴嫣一些言語也頗為讓人驚詫,可又再度戳中了熙帝的一件心事。

那就是明善公主。

熙帝子嗣單薄,公主也只有兩位,俱是身份低下的宮嬪所生,明善公主乃熙帝長女,為一位嬪所生。

明善公主從小接受最正統的宮廷教育,一派大家閨秀的做派,生性善良,溫柔嫻淑,明慧知禮,深得熙帝寵愛。

這僅限於出嫁前,出嫁之後,明善公主日子卻過得並不怎麼順遂。

說白了,就是一點,性子太軟,又遵從三從四德。別看男人們喜歡女子三從四德、為婦道之表率,可換着自己女兒卻是極為不願意。

娶了一位皇家的公主,那駙馬家卻是不敢明晃晃的欺負的。駙馬倒是沒什麼可挑,無奈有個不善的婆婆,她從不打罵與你,只是拿着孝道與各種軟刀子手段對付你。

明善公主每每回宮,俱是不樂,問她也不說,總是說沒事。

之後熙帝細細查過,才知道女兒過得確實不好,這才發現女兒似乎養得有些歪了。

他皇家的公主合該應該如眼前這個小姑娘這般,霸氣側漏肆意張揚,才算是最好!哪有我皇帝的女兒還有受婆家的氣一說?

怕什麼?天捅破了,還有他這個父皇撐着!

當然這些話是不能拿出來說的,總不能熙帝車馬放明教着女兒去欺負婆家人。他也曾讓皇后乃至明善公主的母妃點撥她一二句,無奈她並不開竅,扶都扶不起來。

簡直讓熙帝恨鐵不成鋼!

“看你說得如此義憤填膺,可是有感而發?老而不死,這說法倒別緻,不過形容的非常恰當。明善的駙馬,你以為呢?”

這次蒙山狩獵,自然少不了明善公主及其駙馬,駙馬也參與了今日的狩獵,不過在一眾青年才俊中並不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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