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端着茶盤走了進來。
上面放了兩盞茶,還有些瓜果點心。見室內氣氛沉凝,他也沒敢出聲,將東西放在床邊那個矮几上就下去了。
屋內靜謐非常。
駱懷遠擰着眉頭,冥思苦想。
這是嚴嫣第一次見駱懷遠如此鄭重,因為平時他都是一副吊兒不郎當的模樣,似乎天塌下來,也與他無關。
他最常有的表情便是不正經,也許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會以為這是一個不那麽讓人放心之人。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能明白這不正經的外表下做了多少正經的事。
嚴嫣看着對面這張臉,在暈黃的燈光下,這張臉並不俊美,甚至可以說是有點不堪入目吧,而嚴嫣看得卻是有些模糊了雙眼。
她端起茶盞,捧在手裡心,想藉著那點溫度暖暖手。
她一貫剛強,可是一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卻是忍不住有那麽一絲恐懼。沒人能面臨死亡而不恐懼,畢竟她還不到十六。
這個動作驚醒了駱懷遠,他看着縮成一團,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的小人兒。似乎那是錯覺,只是一晃,她還是她。
駱懷遠有點心疼,卻不敢表露在臉上,而是拿過她手裡茶盞,放在一旁矮几上。
“是不是冷?要不,你先睡會兒?你在這裡歇息,我去書房。”
“我該回去了,要不讓梅香她們發現會生了亂子的。”
駱懷遠一僵,隨即笑得即燦爛又賴皮。
“你是不是小瞧我了,你老公我定然想一個穩妥的法子,為了懲罰你的不信任,你就在這裡睡。明天天亮之前,我告訴你結果。”
說著,他便將嚴嫣推倒在床,伸出手替她褪了腳上的小靴子。又將她在被窩裡放好,蓋上被子。
“其實你不用這麼為難……”
“你快睡,睡不着的話,就陪着我想問題,也是可以的。”
門外,小安子貼着門扇偷聽。
聽到‘睡’、‘歇息’,他簡直嚇得魂飛魄散。不會是殿下生了什麼心思,想直接將人吃干抹盡了吧,這可不行,大婚之日可是有宮裡的嬤嬤來驗元帕的,到時候可怎麼交代。
他身為貼身太監,一定要盡忠職守做到提醒主子不犯錯。
還未等他有什麼動作,就見裡面的燈光黯淡了下來。小安子心裡連連叫糟,趕忙推門而入,還未等他邁步,就見他家殿下坐在床沿用眼睛使勁瞪他。
駱懷遠動了動嘴,小安子看那口型似乎是個‘滾’字。
可他怎麼能滾呢?
他墊腳看了看床裡面的動靜,似乎睡了一個人。那身形極為單薄,對比起自家殿下的龐然大物,他怎麼看怎麼心生擔憂。
小安子的嘴無聲動着,看出端倪的駱懷遠狠狠瞪了他一眼,又一個滾字出來。
這個小王八犢子,居然敢如此惡意揣測他光風霽月的品格!
小安子不敵自家殿下的凶神惡煞,蔫頭耷腦的退下了。之後,一整夜都未睡着,時刻聽着裡面的動靜。
按下不提。
嚴嫣本是靜靜的躺着,躺着躺着不知覺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卻是駱懷遠叫她醒的,她猛然一驚,問道:“現在幾時了?”
“天還沒亮,還未到卯時。”
駱懷遠似乎一夜未睡,眼珠子裡布滿了紅血絲,下巴上一片青茬。
“我得趕快回去了,你是不是一夜沒睡?趕緊睡會兒吧,辦法沒想到沒關係,畢竟本來就是一個死結!”
“誰說沒想到?早說了,你不要瞧不起你老公我,這事你不用管了,好好在家獃著,我待會去趟鎮國公府。”駱懷遠一臉的笑,神態頗為輕鬆得意。
“你想到什麼辦法?”
駱懷遠大致了說了一下,嚴嫣半信半疑。
“這樣可以?”
“相信我,一定可以!”
嚴嫣細細端詳他神情半刻,才終於放下心來。
既然他說可以,應該是可以的吧。
不知怎麼,嚴嫣莫名就是如此信任這個人。
“我必須得回去了,有事捎信給我。”
駱懷遠點點頭,“我讓人套車送你。”
他拽着她手,似乎還有點依依不捨的模樣,嚴嫣臉一紅,想到自己昨晚兒乾的事,更是覺得有些窘迫。
她居然跑過來找他了,還在他的床榻之上睡了一夜。
“不用了,被人看見不好。”
說完,她便急急離開,走得還是昨晚兒來的那條道,翻窗子。
駱懷遠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好半響,才叫來小安子侍候他洗漱用膳,等這些做完,天也亮了,便可以直接去鎮國公府。
嚴嫣回到凝香閣的時候,未有一人發現。
她褪了外面的衣裳,又躺回床上,才出聲叫了梅雪。
她每日晨練都是這個時候起的,梅雪倒也沒發現昨晚她家姑娘不在府里。
穿了衣裳洗漱完畢,嚴嫣正準備用早膳的時候,院子里突然一陣嘈雜。
凝香閣的下人起的都是比其他人早的,因為嚴嫣的作息時間,下人們自然要比她起的更早。
洒掃的小丫頭正在洒掃庭院,就聽得‘嘭嘭嘭’幾聲,院門被敲響了,似乎很急的模樣。打開門一看,是錦瑟院的大丫鬟翠巧。她滿臉急色,似乎遇到了什麼事,一進來就往正房那裡衝去,嘴裡這才大聲呼喊着‘三姑娘’。
梅香迎了出來,一臉的笑:“翠巧,怎麼了這是?”
翠巧臉色慘白,上下牙齒還在打顫,“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翠巧也沒理她,直衝進屋內,喊了一聲,“三姑娘,夫人懸樑了——”
嚴嫣一驚,手裡的湯匙掉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翠巧,你可別胡說,好好的夫人、夫人那啥干甚!”
嚴嫣卻明白裡頭的緣由,臉唰的一下白了站起來。
翠巧大口喘着氣,她是一路跑過來的。心裡很想哭,卻是怕事情鬧大了,只能使命憋着,這會兒到了凝香閣,才敢露出異樣。
她哭得稀里嘩啦的,邊哭邊說道:“夫人昨日回來后情緒不對,奴婢一直提着心,夜裡見她也不睡,只是坐在那裡發獃,奴婢嚇得更不敢離開,可是夫人卻趕我下去。奴婢見勢不對,便一直在門邊守着,天快亮的時候,奴婢本是倚着門邊睡著了,突然聽到一聲凳子倒地的聲音,便趕忙沖了進去,才發現夫人、夫人居然懸樑了……”
梅香幾個臉色一片死灰。
“那夫人現在到底如何了?你說話說完整好不好……”
“夫人沒事,就是暈了過去,這會兒已經醒了。奴婢沒敢聲張,趕忙……”
還未等她話說完,嚴嫣便消失了。
錦瑟院正房裡,一踏入進去,便能聽到壓抑的哭泣聲,俱是沈奕瑤身邊侍候的丫鬟們發出的。
卧房內,翠萍哭聲勸着:“夫人,到底有什麼事要走這樣一條路,您就算不念着其他,也要看看三姑娘和四少爺。三姑娘馬上就要出嫁了,您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這事,您難道不想看着三姑娘穿上嫁衣的樣子?還有四少爺,四少爺讀書那麽用功……”
躺在床上的沈奕瑤,不言也不哭,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凝滯,樣子看起來很嚇人,似乎一點兒精神氣兒都沒了。
聽到這些,她才似乎活了過來,一聲嗚咽,道:“沒用,全都沒用了……”
嚴嫣走進房裡,聽到這個聲音,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
屋裡亂糟糟的,房梁之上還垂着一條錦帶,上面打了結,此時正在那裡孤零零的搖晃着。下面一個歪倒的凳子,一旁的桌上放了一封信。
嚴嫣眼神一凝,持起拆開來看。
只有一張薄薄的箋紙,是沈奕瑤的筆跡。
大體與嚴嫣猜想差不多,沈奕瑤以自身的死來揭發嚴霆的所作所為,並在這封‘遺書’上極力表明此事與鎮國公府無關,與兩個孩子也無關,是她瞎了眼沒認清他的狼子野心。因為受他蠱惑,去求了自己爹許久,鎮國公才將嚴霆安排至平沙關,以至於讓他犯下如此滔天惡行。
一字一句,皆是血淚,筆跡力透紙背,可以看出書寫之人的堅決與那種視死如歸的絕望。
那邊還在哭着,嚴嫣卻是悲喜難分。
她走了過去,沈奕瑤見了僵着臉的女兒,一個急喘,哭得更是傷心欲絕。
“你出去!”
翠萍一愣,忙站了起身,欲言又止:“姑娘,您好好勸勸夫人吧。”
嚴嫣點點頭。
翠萍這才放心下去,實在是三姑娘的態度有些驚着了她。
“阿嫣,都是娘不好,都是我對不起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