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這個新年太子一系過得特別憋屈,太子被閉門一月,直到臨近年關之時才算是解了禁。這還不算完,晉王腿傷一日不好,太子就得一日低下頭來做人。
齊王被召回京,又鬧了一出好戲。齊王從來是個魯莽的,聽聞晉王被太子撞斷了腿,揪着剛解禁出來的太子就不放,非要讓他給個說法。可給個什麼說法呢?太子自己都滿肚子憋屈,換着個稍微明白事理的,都不會將事情鬧得如此尷尬,可齊王要是個明白事理的,也不會做出此事。
齊王最終被攔了下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事,因着他的這番舉動又掀起一陣波瀾,直到新年到來才漸漸沖淡。可是陰霾一直都存在,從未消退。
時間慢慢往前劃過,轉眼間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太子一系的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氣,只是因為暫時氣短而不好發聲,只待這陣子過去,晉王腿傷癒合,之後該清算的自是要一一清算。
想法是好的,可現實是殘酷的,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再度給太子一系一記重創。
晉王的腿傷好了,卻落下了毛病,晉王居然瘸了?!
瘸得也不厲害,就是有點長短腳,站着不明顯,一走路就不行了。
這簡直宛如晴天霹靂,不光讓許貴妃和晉王覺得天塌了,也劈得太子一系頭暈目眩反應不過來。
瘸了?
要是之前,太子一系巴不得晉王能有多慘就有多慘,可這會兒?還是不要開玩笑了,要說此時誰巴不得晉王能好好的,那絕對要屬太子與蕭皇后。
本就是滿腹冤屈覺得被扣了個屎盆子在身上,這下可好了,屎盆子徹底扣在身上揭不下來了!
許貴妃傷心欲絕,哭得像死了親娘一般。熙帝連着幾日臉色都不好,小小的一件事都能讓其雷霆震怒。朝堂之上後宮里仿若一下子天就陰了,宮人太監朝臣們個個縮着脖子做人。
晉王飽受打擊,在晉王府閉門不出,許貴妃雖是傷心欲絕,卻也知曉這會兒光傷心沒用,將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派了過去與晉王診治。
診治的結果非常不理想。
之前便說了,腿骨受傷此事要得看運氣,運氣好自然恢復的好,運氣不好瘸了跛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現在這會兒人都瘸了,還能怎麼醫治,難不成將晉王的腿骨再次打斷,重新接上?
別說這事不靠譜了,也沒哪個太醫有這個本事。尤其晉王瘸了的消息傳出來,當日給晉王瞧腿傷的太醫,直接就被熙帝拉下去給砍了,誰還敢沾上晉王腿傷之事,又不是嫌命長不想活了。
太子這下倒霉了,三番兩次被熙帝遷怒,怎麼解釋都無用。
此事讓京中的局勢微妙了起來,無人敢在這種敏感的時期提讓晉王回封地之事,太子一系只能繼續低下頭顱做人。
當然,事情之餘,難免會有疑慮,怎麼就這麼不巧讓晉王腿瘸了,會不會其中有什麼貓膩?
為了解惑,也為了表現出一種態度,太子一系四處尋找醫術高超的大夫來與晉王看腿。另一邊熙帝那裡也沒拉下,甚至下了聖諭,誰能醫治好晉王的腿,賞金千兩,並可入太醫院。
可惜的是,能治好晉王腿的‘名醫’一直未出現。倒是斷斷續續一直有所謂的名醫上門,結果不是沽名釣譽之人,便是前來混賞金的,晉王府大門前隔三差五便會丟出來一個這樣的人。
當然這一切都是表面的情況,暗地裡晉王該做的一樣也沒少做,太子一系也漸漸感覺到一些端倪。別的不說,之前有幾戶人家一直表現出傾向太子的,突然便變了態度。
為什麼會變了態度,這就不得不讓人深思,可是又抓不到晉王一系私下結交朝臣的證據。
太子一系現在就宛如嘴裡進了一隻蒼蠅,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只能如鯁在喉就那麽僵持着。
時間進入了七月。
這幾個月來對太子來說就是一場噩夢,他本就是不是個什麼沉得住氣之人,能忍到現在實屬不易。
表面上太子一直處於忍讓狀態,可背地裡還是露出了些異樣。太子如今越來越暴躁,舉凡有些心情不順,便會大發雷霆。當然這種面孔在外面是不會顯露出來的,但東宮最近幾乎所有人都避着太子走,生怕讓這個脾氣越來越暴戾的太子給鞭責了。
鳳棲宮
所有的宮人都退下了,殿內只有蕭皇后和太子兩人。
“母后,兒臣不想再忍,晉王他如此不要臉皮,孤敢說無論我們找來什麼樣的名醫,到最後他那腿還是不會好,他就是裝的!”
“昭兒,母后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越是到了後面,咱們越是要忍。你這樣急躁是不起任何作用的,現在咱們拼的就是耐心。你千萬把你的脾氣改改,現在宮中到處都在傳你性格殘暴,動不動就鞭打宮人太監,這前日更是把柏太師給打了……你這孩子啊,簡直讓母后操碎了心……”
蕭皇后坐在鳳座上,滿心滿腹的疲累,以往一頭烏黑的長發,現今鬢角竟起了几絲霜白。
太子如同困獸般在殿中踱步着,手裡的鞭子時緊時松,眼珠子布滿了血絲,像似一頭凶獸。
“他欠打,天天教訓孤,天天讓孤忍……忍……我忍……”
他嘴裡神經質的念叨着,手裡的鞭子往金磚地面上紅毯上抽打。只是幾下,好好的一張上好的波斯地墊便被抽得滿目瘡痍。
蕭皇后在一旁看得肝膽俱裂,她知道兒子性子急,不穩重,最近這大半年更是讓他受了不少屈辱。陛下嘴裡從來不說,可眼神一天比一天可怕,看着昭兒的眼神充滿了厭惡。
哪怕她費再多的力,都無法緩解,到如今蕭皇后已經沒自信說自己很了解熙帝了。這個與她少年即為夫妻的男人,現今變得極為可怕,脾氣時陰時晴,也不知是與身體有關,還是與清楚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有關。
蕭皇后想,可能兩個都有關吧,卻無能為力,她已經沒精力去關心熙帝了,自己兒子都顧不過來,更何況一旁還有個搗亂的晉王。
“昭兒,你別這樣,母后一定能想到辦法解決晉王。”
“那母后你趕緊想啊,趕緊想,趕緊想……將他弄死,弄死了,弄死掉……孤不想再看到他了,他還日日瘸着腿在孤面前晃悠,在父皇旁邊晃悠……孤真想讓他死,讓他死……”
太子眼神凝滯,嘴裡不斷重複着,突然眼神綻放出一抹異樣的光彩來。
“母后,你說我們要是把他弄死了,孤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下一任皇帝?”
太子的聲音極為小,臉上露出神經質的笑容來,看起來既陰森又詭異。聲音在安靜的殿中迴旋着,平添了幾分滲人。
蕭皇后忍不住打一哆嗦,從嗓子里擠出一個聲音,“誰?你說的是誰?”
“你說是誰?”太子突然大喊,又轉為喃喃低語,“對,這個辦法很好,弄死他,孤就是理所當然的皇帝了……”
蕭皇后大驚失色衝上前,抱住太子,“昭兒,你醒醒啊,這種想法可是大逆不道,他是你父皇……”
太子的眼神緩緩聚焦,神態轉為正常。他拍了拍蕭皇后的手,輕聲道:“母后,你覺得他有把我當兒子看嗎?有嗎?明知道晉王就是故意的,他就這麼縱着,這樣繼續發展下去,晉王的勢力會越來越大,咱們的勝算會越來越小,還不如早早解決。他本就沒多少日子了,提前一些也沒什麼,就當為了兒子做的最後一點的事……”
“這樣……可以嗎……”
聽到這話,蕭皇后眼色茫然,嘴裡喃喃着,手無意識的緊抓,握緊又鬆開。
“可以的,母后。”
見蕭皇后態度動搖,太子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看母后,現如今孤還是太子,他死了孤是理所當然的繼位人。如果他要是突然變了想法,廢了孤,改立了晉王,到時候可就晚了。”
太子的最後一句話,狠狠撞擊在蕭皇后的心口上。她明明應該嗤之以鼻,可現如今她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自信。
熙帝現在脾氣太怪了,讓人摸不着套路,他表現的如此看重晉王……如果晉王的腿沒事,他會不會就會廢了昭兒……還是這本就是他和姓許的那賤人與那賤種一起想出來的主意,來戲耍她和昭兒……
蕭皇后看著兒子亢奮的臉與泛紅的眼珠。
昭兒太壓抑了……
最近宮裡一直有流言蜚語傳太子殘暴的消息,蕭皇后壓了幾次都沒壓下去,甚至近幾日有御史彈劾太子失德……
太子失德一直是蕭皇后最為忌諱又最讓她恐懼的事情,大熙朝歷來立嫡立長,只要被立了太子,沒有一個能拿出手的理由,即使是熙帝也不能隨意廢太子。而失德,卻是一個很好的攻擊手段。
這也是為什麼蕭皇后一再讓太子忍耐的原因,太子不能錯,一點錯誤就會被無限放大,如旁邊再有想渾水摸魚的人,那些本來擁護嫡長的人就會動搖,就會給那些有心人可趁之機。
而晉王受傷一事卻是一再給太子本就不好的名聲上抹黑,再加上昭兒這孩子沉不住氣,蕭皇后已經能感覺到說太子失德的聲音越來越大……現如今是一名御史彈劾,繼續下去蕭皇后相信會跳出來更多人,甭管這後面是不是有人指使……
還能忍嗎?
還要繼續忍嗎?
不知為何,聽到兒子這話,蕭皇后心裡竟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痛快感!
可她素來謹慎,思慮周全,即使心底已經有了答案,仍是說道:“你讓母后好好想一想。在母后沒想好之前,你不得妄動,也老實些,不要再惹事……”
太子端詳着蕭皇后的臉色,緩緩的點了點頭。
太子脾氣暴戾肆意毆打宮人太監的流言,自然少不了許貴妃和晉王在裡頭動手腳。
也怪太子太不爭氣,若是沒把柄讓人可抓不就沒事了,自己送上門來的,別人自是要好好利用。
如今許貴妃和晉王很得意,眼見他們的勝面越來越大,而那個蠢太子還在自掘墳墓,合該那蕭皇后機關算盡,卻攤了個不爭氣的兒子。
陳起從太子開口把周太醫一家人要走,心裡便起了不好的預感。
可惜他目標太顯,不能與周太醫聯繫,只能焦慮在心暗自着急。幸好的周太醫那裡別有玄機,倒也不怕不知曉太子動了什麼心思。
再次被帶入一間暗室,周太醫此時已經不會驚訝了,他本以為是不是陳起和楊輝又要弄什麼鬼,可看到那張方正卻滿是虎霸之氣的老臉,才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果然,聽完靖國公所說的話,周太醫已經木然了。
如果不是這些日子時時被熙帝看着,做戲做成了習慣,他還真是要露出什麼馬腳。
“如果時間太短反應不及,你可以本色表現,這樣就不會違和,只要不該說的話別說就可以了……”
那個面容普通的男子所說的話,突然在周太醫腦海中徘徊。
他很快就豎眉而起,怒目相向,斥道:“靖國公,你可是陛下親封的靖國公,你可知這種想法足夠誅你九族了!”
周太醫臉因為太過驚駭,內心太過震動無法平復,臉上的皮都開始抖起來,還有淡褐色的唇,連直指而去的手指都逃不過,卻強自鎮定的站着,只是倉皇之色再也遮掩不住。
“周太醫,老夫就不跟你說虛套話,你全家人都在老夫手裡,別的歪心思也不要動,這事兒你不辦也得辦!”
“你——”
“其實你可以換個思路來想,太子殿下繼了位,日後你的功勞可是最大的,榮華富貴自是不再話下。”
“不、不行……”
“周太醫你可別急着拒絕老夫,好好想想吧。可別害了自己害了家人。”
周太醫突然瞠大雙目,怒噴一口鮮血,急氣攻心暈了過去。
靖國公感嘆地看他一眼,搖搖頭,“何必如此倔強呢?不是已經背叛了一次嗎?再背叛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