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兒自詡常年練功, 體力還是不錯的, 前世也生過兩次孩子, 明白女子生產有多疼,可等第一個孩子生出來時,她還是差點沒虛脫。
最後等穩婆往她嘴裡灌參湯時,她已經疼得意識模糊了。
直到第二個生出來,她再次慶幸宮外的這兩個穩婆留的對。
她們不懂得宮裡的門道, 所以膽子大敢下手,第一個生下來后,第二個胎位不正,先出來的是腿,是這兩個穩婆把腿推回去,又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胎位正過來,才安穩把孩子生下來。
至於宮裡的那兩位接生嬤嬤早就嚇傻了, 盤兒卻笑了。
“主子, 主子, 是一位小皇孫, 還有一位小郡主。”
盤兒白着臉道:“孩子都還好嗎?”
晴姑姑心疼地眼淚直落,又連連點頭:“都好, 都好,小皇孫也好, 沒事, 方才奴婢親自看過了。雖然比小郡主小了點, 但小腿可有力氣了, 哭聲也洪亮。”
當時把腿推回去,盤兒一直怕傷着孩子,錢穩婆說沒事,她手下有衡量,也不是第一回 了。不過盤兒還是不放心,孩子還沒生下來時,她就囑咐晴姑姑到時要好好看看。
聽到這句話,她總算放心了。
“把孩子抱給太子爺看看,我睡一會兒。”
晴姑姑抹了把眼淚:“你睡,我讓香蒲守着你。”
之後收拾產房,把孩子清洗了裹上包被就不細述,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晴姑姑才和錢穩婆兩人抱着孩子出去。
太子站在那兒,雙手背在身後。
“恭喜殿下……”
“你主子可好?”
這話讓晴姑姑制式的道喜話,頓時說不出口了。明明活了一輩子,風風浪浪見識多了,這一刻眼淚卻忍不住脫框而出。
她嗵的一聲跪了下來:“殿下您要給主子做主,主子這回吃了大苦了。”
這邊話音還沒落,面前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盤兒迷迷糊糊就覺得面前有個人影,她明明已經困極了,還是睜開了眼皮縫去瞄了一眼。
“琮哥,你怎麼進來了,男子不能進產房的。”
“我來看看你。”熬了一夜,太子的臉色也有些憔悴,尤其這幾日宮裡忙,他跟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也是身心疲憊。臉龐本就清雋,此時更顯得眼眶下陷了,倒是輪廓立體了不少,還是俊。
盤兒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了。
“我聽姑姑說,你在外面坐了一夜,快去歇着吧。孩子看過了嗎,我聽姑姑說,兩個都好呢。”
“看過了,確實都挺好。”太子撒謊撒得面不改色,又把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你也累了,先睡一覺養養精神。”
“嗯,那你也去歇着。”盤兒打了個哈欠說。
“孤等會就去。”
盤兒迷迷糊糊睡著了,大抵真的是累極了,還打着小小的呼嚕。
看着她睡沉了,太子才起身,臨走時回頭看了兩眼,把她臉上垂下髮絲往一旁撥了撥才出去。
門外晴姑姑和錢穩婆抱着孩子,地上還跪了一群想說賀喜話主子卻消失的奴才們,真是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只能一直跪着。
直到太子走出來,來到晴姑姑身前撩開包被去看孩子,那格外響亮的賀喜聲才接連而出。
太子妃就是這時帶着陳嬤嬤走入院門的。
東方剛剛泛起第一抹魚肚白,天色還略顯昏暗,霧蒙蒙的。
兩人走進來時,就像兩道鬼魂撞了進來,卻在一瞬間聽到那接連響起的道喜聲,似乎連這院子里的霧氣都被沖淡了。
太子妃靜靜地站着,她感覺有些冷。
似乎知道她冷,旁邊……伸出一隻老手握住她的手。
“嬤嬤,我想回去。”她近乎喃喃道。
明明低啞無聲,卻似乎被身旁的人洞悉,陳嬤嬤搖了搖頭,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您要面對。”
面對?
面對的結果就是從此卑躬屈膝舍了自己的傲氣,就是親手把自己的奶娘送上死路?
太子妃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覺得自己是個虛偽無比的人。她明明可以說不,明明知道陳嬤嬤為何要拉着她來請罪,什麼都知道,可過去了那麽漫長的一夜,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說出一句可以庇護陳嬤嬤的話。
終歸究底,她是自私膽小的,她以為自己成了太子妃,就能無所畏懼,靜靜回頭看她那被甩在身後的二十多年,她才發現自己怕的東西太多太多。
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覺天空一點點亮了,漸漸有細碎的金光投射下來。太子妃甚至沒有去看來來往往總會詫異看她一眼的那些目光,就這麼靜靜地站着。
她以為自己要站到天荒地老,可他最後還是出現了。
就站在她面前,皺眉看着她。
曾何幾時,太子妃以為這個男人將會是與她最親密的人,畢竟他們是夫妻,結髮為夫妻。可又是曾何幾時,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她想到他的時候越來越少,而每次想到他,都與一些讓她不悅的事有關。
曾經她覺得,不管怎樣他還是看重她的,也就意味着兩人之間不是不能挽回。可從沒有像此時這樣讓她冷靜的意識到,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看似無形,卻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道又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也許終她一生,都越不過去。
她突然懷疑陳嬤嬤說的法子可能行?
是陳嬤嬤突然跪下的聲音,打斷了太子妃的思緒。
“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一時糊塗辦下錯事,可當時……”
聽見這個聲音,太子妃突然意識到她還得站着,也必須得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