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在春耦齋用晚膳,剛拿起筷子, 有人來了。
福祿出去了, 又匆匆回來,臉色凝重地附在太子耳邊說了幾句話。
盤兒就見太子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匆匆站起, 就想往門外走去,才想起盤兒頓了頓腳步。
“你待在這兒, 哪兒也別去,瀛台出了點事,孤去看看。”
“好。”盤兒點頭,她看得出事情肯定不像太子說得這麼輕描淡寫,肯定是出什麼事了。
等太子到時,涵元殿與尋常沒什麼區別, 可若是細看那些守在殿門外的奴才, 就能看出些端倪。
太子進了殿中, 王瑾年臉色一片慘白地從帘子後走出來,哭喪着一張臉。
“太子爺,您快進去看看吧, 現在可該如何是好?奴才誰也沒敢通知,就把信兒遞給了您, 這事估計瞞不了多久,您得速速決斷。”
太子撩開帘子走進去,榻上的成安帝似乎被人重新安置過, 正平躺在龍榻上。他身上還蓋着綢被, 除了臉色極其灰敗, 呼吸細微到幾不可查,幾乎與正在熟睡中並沒有什麼分別。
龍榻的一旁,兩個衣衫裸露的女子被人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丟在角落裡。因為嘴被堵着,發不出任何聲音,不過她們能看見,一見到太子就目露哀求之色,似乎想求太子網開一面。
“陛下恐怕是不好了,奴才怎麼叫都沒反應,當時那種情況,若是叫了太醫來,事情就瞞不住了,到時候陛下龍顏不保……”王瑾年絮絮叨叨地說,顯然這時候心神俱亂。
“人還有氣?”
王瑾年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還有,還有,不過……”
不過也就只剩一口氣,王瑾年在宮裡多年,見多了各種各樣的死人,和各種各樣人死前的樣子,所以這點還是能分辨清楚。
“去請太醫,把王太醫請過來。再去把母后請過來。”太子吩咐道。
王瑾年似乎很難以理解太子的做法,似乎想說什麼,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太子這是在吩咐別人。
見福祿應聲下去辦差,太子才看了王瑾年一眼:“王大伴,有時候人太聰明了,並不一定就是好事。”
說完,太子就出了內殿,似乎打算出去安排什麼事。
而王瑾年卻是一驚之下,冷汗直流。
是的,因為他聰明,因為他想對太子賣好,所以他獨獨提前通知了太子。就是想讓太子提前做準備,也免得被其他人知道搶了先機,或者鬧出什麼事。
僅憑這一個功勞,就夠他後半生無憂了。
可若這不是一個意外,而是一個局,如果太子真的聽信,急慌慌就想踢掉老爹登基,對成安帝還剩一口氣的事置之不理,往輕點說叫盡人事聽天命,往重點說這就是謀逆了。
若是此事再被其他人發現或是利用,太子將會完全被置於不堪的境地,到時候明明是好事辦成了壞事,別說太子登基了,性命都有可能不保,而他也不用想什麼晚年了,直接抹了脖子死去吧。
因為這種認知,接下來王瑾年對太子言聽計從,他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一點反抗的心思都沒有。
而傅皇后也很快來了。
果然上位者的想法,和下面的奴才就是不同。
為何下位者只能當下位者?不光是因為血脈身份的天然制約,也是因為從小所生長的環境,以及所存在的位置,讓他們達不到那種高度,制約了他們的眼界和大局觀。
傅皇后的意思是和太子一樣,不光找來了太醫為成安帝診脈,她還命人去請了高貴妃、周賢妃等嬪妃,並讓人往紫禁城向太後去報信了。
整整一夜,涵元殿的燈火未熄。
所有人都守在這……兒,包括齊王、燕王、越王等一眾皇子,還有他們的母妃。傅皇后和太子也守在這兒,看似一切風平浪靜,大家似乎都在為成安帝的安危而擔憂着,實際上私下裡該動的都在動着。
天還沒亮,太后便匆匆趕至。
怕走漏了風聲,她沒敢坐鳳輦,而是坐了一輛普通的小車,由幾個護衛護送着來了。
一身常服的她,剛在殿中站定,就對傅皇后和太子道:“你們做的很好。尤其是太子,識大體懂進退,為人沉穩有度,不愧是我大周的太子,大周能有你為太子,乃是大周的福氣。”
這話實在太‘重’了,太后還從沒有在人前說出過這樣有分量的話。
這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傅皇后和太子的所作所為,太后都一一看在眼裡,對此她是十分滿意的。
沒有急於求成而露短,沒有計較得失而遮遮掩掩,而是大大方方讓眾人都知曉,這才是身為正統的度量和氣勢。
如果身為正統,反而學那些小家子氣的做派,那才是要貽笑大方。
皇太后的話,讓除了傅皇后和太子以外的人,目光都閃了閃。
尤其是高貴妃和齊王,不免想到太后是不是洞悉了他們私下的小動作,因此有些坐立難安魂不守舍,在這裡就不細述。
“皇帝實在太不像話了,哀家表面不好言語,怕損了他的顏面,可沒少暗示他要節制,要保重龍體,如今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太醫呢,皇帝現在如何?”
王太醫步了上來,恭恭敬敬將成安帝的大體情況說了一下。
大概的意思就是暫時命是保住了,至於以後能不能保住,這是未知。而且由於成安帝這病不太體面,是馬上風,這種病也是腦卒中的一種。一般患了這樣病的人,就算人清醒過來,也可能口齒不清,面部不受控制,更甚者會癱在床榻上,吃喝拉撒都得人侍候。
讓人侍候這不難,紫禁城裡什麼最多,不用說自然是奴才最多。
可堂堂一個皇帝,未來可能會說不了話,會控制不住唾液,乃甚至連床榻都沒辦法起,動都不能動一下,以後如何處理政務?
太后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沉默着。
過了一會兒,太后才道:“等皇帝醒了再說,政務先由內閣管着,太子監國,一切事情還是要等皇帝醒來,才能再議後事。”
“哀家知道你們也守了一夜,都累得不輕,這裡由哀家看着,你們都去歇歇吧,再是年輕,也經不得這般苦熬,畢竟這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有定數的。”
太后都這麼說了,眾人只能一一行禮后,就魚貫地退了出去。
高貴妃卻被太后留住了,太后說有話要與她說。
“你皇祖母久經宮中爭鬥,別看她上了年紀,人明白着呢。她既然說出那種話,又讓你監國,就是代表站着東宮這一邊,你也不要太過憂慮,去做你的大事,這裡由母后盯着。”
因為地方不合適,所以傅皇后的話極短也極為簡練,太子也看出傅皇后沒打算離開。畢竟她是皇后,哪怕太后說讓她去歇着,她也要把面子做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