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東暖閣里, 一片鴉雀無聲。
只有倒霉催的盤兒和福祿在,福祿一個勁兒盯着腳下的金磚地面,盤兒坐在南窗的大炕上, 無聲地嘆了口氣。
至於宗琮就坐在他對面,腕上的手串甩得啪啪響。
可也僅僅是啪啪響而已。
“你怎麼不說話?”宗琮似乎也反應過來, 看向盤兒。換做平時, 她早就出聲勸了, 今日卻是異常的沉靜。
平時盤兒也算受了福祿不少方便,此時自然要與人方便, 她對福祿做了個讓他退下的手勢,才把自己的茶盞端到他面前。
至於他的那個, 早就被他打翻了。
“陛下想聽臣妾說什麼呢?”
他蹙眉瞥了她一眼, 她一般若是把臣妾兩個字帶上,就說明又要開始裝腔作勢了。
“平時也沒見你對朕畢恭畢敬,這會兒倒臣妾上了。”他恨得牙癢, 摁了她腦門一下,雖然不重,也讓盤兒捂着疼呼了一聲。
“疼!”有了這聲嬌嗔, 自然也就好開口了, 她一面翻着白眼, 一面埋怨道:“這是您跟皇後娘娘兩個人的事, 你讓我說什麼好?我若是向著皇後娘娘說話, 你肯定不高興, 你不高興了, 我能落上好?我若不向著皇後娘娘說話,那成什麼了?擱在別人耳朵里,我就是那挑唆你和皇後娘娘鬧矛盾的妖妃。”
“你生她的氣,你只管氣好了,反正不管我的事,我就在邊上看着就好了。也免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我這小身板既不夠您的一根指頭,也不夠皇後娘娘發個怒,我還是老老實實就成。”
她這一番話,倒把宗琮逗得哭笑不得。
“有你說的這麼可憐?都不夠朕一指頭?”
盤兒靠了上去,拿着他的手指比劃了一下:“沒聽過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我就是那百萬裡頭的小麻蝦。”
“那也沒有你說得這麼可憐,你怎麼也是朕的貴妃,怎麼就不夠皇后發個怒?”
“不就是那麽個意思,你還較上真了。”她耍賴道。
宗琮哼了聲,將她摟在懷裡,拿手揉了她肩頭兩下,又拍了拍。
盤兒看他這樣,摸了摸他衣襟道:“其實你也別太上火,也許太后她老人家根本沒放在心上,念慈姑姑也是,怎麼就把這事跟你說上了,這事若讓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指不定還要罰念慈姑姑。”
“那你的意思是念慈就該什麼都不跟朕說,讓母后受委屈?”
盤兒也拿眼睛去瞧他,只差明說了‘瞧瞧吧,瞧瞧吧,我說什麼了,這事攙和進去就好處’。
宗琮被她看得老臉微臊,忙道:“朕沒有責怪或者遷怒你的意思,”旋即,他微微嘆了口氣,“母后這一輩子很苦,朕就是不想讓她都當了太后,還要受別人的氣。”
一個不受寵的皇后,身邊群狼環伺,還有個不靠譜時時刻刻都想廢掉她的丈夫,宗琮當太子的這些年有多難,他就知道自己的母後有多難,甚至比他更難,因為當他還年幼還無法保護自己的時候,全靠傅皇后護着。
如今他當了皇帝,就好像一個突然飛黃騰達的兒子,就想讓母親安安穩穩享受富貴,心情都是一樣的,哪怕是九五之尊與常人也沒什麼區別。
這些盤兒都明白,所以她才覺得陳皇后不太聰明。
陳皇后似乎真的不擅長討建平帝的歡心,每次一件很平常的事讓她來做,明明很簡單,她都能把它給搞砸。
也許人家根本就沒想討他的歡心呢?畢竟傅皇后不就是個例子,只要自己不出錯,娘家又夠穩,就算皇帝不喜也不能輕易廢掉。
如果陳皇后真這麼想,她也就缺個當太子的兒子了。
盤兒無聊地這麼想着,不過她……也沒想太多,畢竟宗琮還在她面前,還難得一副長吁短嘆的樣子,她自然要勸慰一二。
“陛下也許是多想了,誰又能給太后她老人家氣受?你要是真覺得太后不高興,不如去坤寧宮陪太後用頓晚膳?為人父母,你給她千金萬寶,不如承歡膝下更來得貼心。”
“承歡膝下?”宗琮重複道。
“其實就是陪着用膳,說說話什麼的,太后一個人在坤寧宮,看似坤寧宮人很多,都是些宮女太監,想必平時也很寂寞吧?”盤兒也知道讓宗琮承歡誰的膝下,他肯定做不出來,只能換一種方式來說。
“用膳?”他看了看窗外,想了想后道:“那就去用膳,時候也不早了,正好你陪朕一同去。”
被拉了壯丁的盤兒,就只能一同去了。
可能因為帶着某種目的去坤寧宮,盤兒能看出宗琮在踏入坤寧宮時,步伐有些猶豫。
不過這種時候也就只能裝沒看見了,也免得他尷尬。
等進去后,見到傅皇后的反應,盤兒倒能理解宗琮為何會尷尬了,可能這母子兩個在一起相處的時間真的很少吧?
聽說宗琮要留下用晚膳,傅太后大概用了平生所有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失態,她忙命念慈去準備,雖然嘴裡沒說什麼,但能看出她詫異中帶着高興。
不過也就是一時的,很快傅太后就恢復了以往的風度。
她將目光放在盤兒身上一瞬,笑着對宗琮道:“本宮倒沒想到貴妃會陪着皇帝來本宮這兒陪本宮用膳,早知道本宮就讓人提前把晚膳備上了。人上了年紀,用膳就用的簡單,就怕菜到時候不合皇帝的胃口。”
這明顯就是在遞話,遞話的對象自然不是宗琮,而是盤兒。
只可惜平時挺精明的宗琮,今日就像全天下在母親面前的兒子一樣,竟沒發現話里的端倪,而是認真去思考回答:“兒子什麼都能用,母后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