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 永順伯府。
姚金枝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罵道“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我兒怎麼可能投向那些個什麼人!”
“娘, 是韃靼人。”邊上的蘇海道。
“我管他是什麼大大人,還是小小人,總而言之我兒蘇海不會叛國。”
若說傷心難過, 自然是傷心難過的, 當時蘇海失蹤的消息傳回來后,姚金枝當場就暈了過去。
哭了整整兩日,提起這事就哭, 可還沒來得及傷心過頭,外面就有流言說蘇總兵叛國了,也因此張家沖和葛嶺才會失守。
這下可把姚金枝給點爆了, 也不哭了,更不傷心了, 最近這些日子沒少因為此事和外面人吵架。
弄得京里有些人家家中辦事都不敢請永順伯府了, 生怕永順伯夫人又去砸場。可就這麼鬧騰多了,流言非但沒有止住, 反而愈演愈烈,姚金枝的小題大做未曾沒有虛張聲勢的意味。
所以蘇家人最近都焦頭爛額的,也蔫頭耷腦, 提不起來精神。
不光姚金枝一人,蘇家乃至蘇大田在外面也遭受了冷遇,婦人們也就罷, 對時局的洞悉反應都不如男人,以前蘇家男人走在外面,都是人人追捧的對象,現在則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對象。
哪怕避不開,也不敢與之交談過多,都是敷衍了事哈哈兩句,就趕緊走人了。
所以哪怕蘇家人再遲鈍,也意識到情況漸漸不容樂觀。
“伯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會不會說話?”姚金枝怒道。
來報信的下人忙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又道“都是小的太心急了,才會說錯了話。是翠花衚衕的毛家人來了,好像是、好像是……”
“好像是什麼?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
“毛家人好像是來退親的,小的看他們擡了很多箱子,好像是當初府里擡到毛家去的聘禮。”
“什麼?!”
姚金枝繃著一張臉,看着毛太太。
苗翠香還在那裡跟毛太太纏磨,問她怎麼好好的要退親,兩個孩子的婚禮差點都辦了,要不是邊關有戰事,形勢不太好,你想想大家都在關心邊關戰事,你們兩家敲鑼打鼓的辦喜事,這不是找着觸霉頭嗎。
哪怕是為了皇貴妃的名聲,所以兩家就把婚事推遲了,萬萬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這樣。
毛太太一直支支吾吾沒有正面回答,可苗翠香就是這種性格,打破砂鍋問到底,眼見苗翠香對毛家的下人說,讓他們把東西擡回去,事情弄錯了,毛家沒想退親,毛太太終於忍不住了。
“蘇家的門第本就比我們家高,當時結親時,我們家就覺得有些不安心,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們家想了想,還是不該攀附這麼高的門第,也免得咱家姑娘受不住這福氣。這不我家老爺就說了,不如還是把婚事退了吧,你們家是男方,也不會吃虧,聘禮我也都擡來了,一文不少,你們派個人清點下,咱就回了。”
“什麼門第高,門第低的,我們家不嫌棄毛家的門第低。”苗翠香忙道。
要不姚金枝說苗翠香不識眼色呢,毛太太明顯就說的場面話,是為了退親,卻又不想把蘇家得罪狠了才會這麼說。
姚金枝就在邊上冷眼看着,看着苗翠香纏磨毛太太。
毛太太終於被纏磨得快崩潰了,道“現在外頭人人都說蘇海叛國了,我們家小門小戶的,不想為了結個親就給家裡惹來禍事,您家海涵了。”
說完,她拿帕子掩着臉對下人們道“走了走了,都杵在這兒做甚!”
一行人彷彿背後有鬼追似的,匆匆走了。
堂中一片寂靜,下人們都不敢吱聲。
苗翠香看了看婆婆,又看了看公公。
蘇大田嘆了口氣,姚金枝繃著臉道“退親了就退親了吧,好女不愁嫁,好兒不愁娶,都散了,好好乾你們的活兒。”後面這句是對下人們說的。
一眾下人忙都散了。
“娘。”苗翠香一跺腳,捂着臉哭道“我真丟人啊!”
“你還知道你丟人?沒了張屠戶難道還要吃帶毛的豬不成?!”姚金枝罵道,腰桿挺得很直。
可之後局勢依舊不見好,永寧鎮的失守,徹底將失蹤的蘇海再度推到風頭浪尖之上。
無他,永寧鎮之前是蘇海來到宣化后收復的,此地易守難攻,當初會失守是宣府沒有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被收復回來后,就對整個防禦布局進行了整頓和更變,如果不是熟悉具體情況的,敵軍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攻下永寧,所以只有一個可能出了內奸。
而那個內奸就是已經失蹤的蘇海。
永寧這場突襲致使大周傷亡慘重,大周的軍隊多是依仗城池、堡壘、邊壕、塞垣等軍事工程和敵軍對壘,偶有遭遇戰也都是速戰速決,畢竟他們經營邊關多年,在此地早已建造了無數可以抵禦的防禦措施。
五里一邊壕,十里一堡,五十里一營寨,他們隨時都可以退守下一道防禦線,對敵人進行收割,沒必要造成己方太大的傷亡。
這也是幾處邊關重鎮守衛邊關久了,都有的通病。
他們極少願意越過邊關,去關外打擊敵人,氣候環境是一個問題,漫無邊際的廣闊場地也是一個問題,這些游牧民族就像邊關外的野草,是怎麼也打不幹凈打不完的。
被打狠了,他們就退守草原深處,總不能一直追下去,可等他們緩過勁兒來,他們又來了。
歷代都有不少邊關守將不忿這些人的作戰之風,也曾深入過。
可事實證明拉鋸太長的補給線,足以讓任何人頭大。而不熟悉地形加上關外的惡劣天氣,很可能就是全部淪陷的下場。
誰經得起這麼大的傷亡?消息若是傳回朝廷,不管怎麼解釋,都是一個兵敗的結論。文官有百言不如一默的規則,武將也有無過就是功的約定俗成。
所以久而久之,邊關的將領都形成了這種作戰風格,大概也就蘇海是個例外,才會致使這些年就他戰功不斷不斷步步高升的假象。
當然,這都是題外話,事實上本就是一鍋熱油,突然又加了一把火進去,就致使這鍋油沸了。
蘇家人首當其衝,於是繼毛家來退親之後,給蘇兆明定下的那家人也來退親了。
本來說好是今年蘇兆嘉成親,明年是蘇兆明,這下也不用成親了。
蘇家人大受打擊,哪怕是姚金枝向來好強,在聽完外頭那麽多風言風語后,又連着遭遇了這兩場事,也有點受不住了。
發生了這麼多事,就算此時鄭家也上門退親,姚金枝也不意外。
可鄭家人上門了,卻不是來退親的。
來的人正是鄭大姑娘,鄭秀瑩。
等鄭秀瑩走了后,姚金枝擦了擦眼淚,睨着苗翠香。
“這麼好的姑娘,當初給你你不要。只要老二還活着,她就是我蘇家的兒媳婦!”
姚金枝並不知道,其實這中間是另有蹊蹺。
鄭御史為人剛正不阿,敢於諫言,但也僅限於在大是大非上沒有問題的時候。可這回蘇海是跟叛國扯上關係,也容不得他心裡不嘀咕。
可一般剛正不阿的人都好面子,鄭御史見女兒一直沒說什麼,也不好直接和鄭秀瑩說想退親的事。
就像黃家盯着毛家的動靜一樣,鄭御史也盯着毛黃兩家人,眼見兩家人都上門退親了,他心裡就跟貓抓似的,火燒火燎的。
可鄭家的情況和一般家裡的情況不同,一來鄭家窮,家裡上上下下就一個看門的老僕,一個廚房的婆子,還有個丫頭說是服侍鄭秀瑩的,實際上一大家子人的事都要做。
鄭母去的早,鄭御史是個男人,難免不細心,所以鄭秀瑩十歲就當家了。
鄭御史的衣食住行都是鄭秀瑩給安排的,甚至鄭御史拿了俸祿第一件事不是干別的,是回家給女兒收起來。
這種情況下,鄭御史也不敢得罪女兒,尤其是在他試探了說了兩回,都被女兒打岔給打過去了。
鄭御史就着急了,轉過頭給小兒子小女兒說好話,想讓他們幫着提一提,鄭家小弟小妹也機靈,只說不敢。
鄭御史更着急了,尤其在朝中已經開始有人彈劾蘇海,並要求把清查永順伯府,且這股風浪越來越大,顯然不是他這個小御史能承受的。
鄭御史愁啊,愁得頭髮一把一把掉。
鄭御史也怕,怕得鬍子也一把一把掉,被揪的。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一次下朝的時候,他被陛下留下說話了。
要知道像他這樣的御史,就是朝堂上的一根站柱,平時悶不吭,吭聲的時候人見人煩,陛下也煩他們。
陛下能留他們說話?
偏偏就留了,還說了一句讓人覺得意味深長的話。
陛下就問了問他,是不是和蘇家結親了?
陛下這是想幹什麼,打算處置蘇家人,以平眾人之怒火,順帶還想處置蘇家的姻親?
可鄭御史琢磨了下,總覺得不是。
處置了蘇家,不就是要處置皇貴妃?
到目前為止,暫時朝堂上還沒有人敢把這件事往皇貴妃身上扯,一旦有人出來提了,就立馬有人站出來說話。
說且不說蘇海本人下落不明,事情也未定,只是以訛傳訛,再沒聽說過外臣有罪,還株連宮妃的。更何況是皇貴妃,對大周有功,生育了三位皇子,兩位公主的高位嬪妃,那是不是也得把皇子公主們都給株連了?
這話的分量太重了,更何況上面還坐着個寵了這位宮妃十多年的皇帝,誰敢小命都不要了,直接往龍臉上扔石頭,自然是低頭不做聲了。
幾次下來,自然無人敢再提。
這般情形,怎麼都透露出幾分詭異,似乎有人不想把皇貴妃給扯進這場風波。既然如此,是不是能猜作是陛下命人做的,那麽陛下問的這句話,意思就很明顯了。
朕已經知道毛黃兩家人和蘇家退親的事了,顯然這麼做是不對的,鄭家若是聰明,就識趣點兒。
兩廂原因下,鄭御史終於和女兒進行了一番對話。
大意就是說,爹還是知曉做人要講究仁義禮智信的,蘇家如今正逢大難,若是鄭家上門退親,無疑是火上澆油,所以你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而爹也相信陛下必定會明察秋毫,若蘇海真做出叛國之事,也必定不會牽連到鄭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