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抱住茶壺的秦艽,像被貓咬了舌頭,只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臉,直到對方又問,她才找到聲音:“奴婢是在附近洒掃的小宮女。”
“你怎麼會來這裡?”
“奴婢從此處路過,聽聞琴聲優美,就忍不住駐足聽了會兒。”
六皇子哦了聲,沒有說話。
“您是想喝茶嗎?奴婢倒給您。”
秦艽讓宮懌坐好,去給他倒茶,茶已經涼了,但現在也只能將就下。
她把茶端給他,就在他的左手側面。
是的,不是正面,而是側面。
一般不清楚盲人習性的,都是杵在正面上,殊不知看不見便不知距離,而正面的範圍太大,接茶的人很可能會抓空。如果是普通人抓空也就罷,眼睛看不見那就認命,可皇室不一樣,講究顏面,讓主子抓空,那就是讓主子丟醜,所以只要在宮懌身邊服侍過的,拿東西給他,都是在側面。
只需用左手輕輕一觸,右手便可順勢拿下,不着痕迹。
宮懌接過茶來,啜了一口。
秦艽沒忍住道:“您身邊沒人服侍嗎?讓您一個人在這兒?”
“你認識我?”
聽聞這話,秦艽才意識到以她現在的身份來看,她不應該認識六皇子才對。可現在反口也晚了,只能硬着頭皮圓謊。
“奴婢是球場亭的洒掃小宮女,這附近只有個紫雲閣,紫雲閣里住着六皇子,奴婢見您衣衫華貴,不像是尋常人,就猜您應該是六殿下。”
“你這小宮女挺聰明的。”六皇子輕笑着說。
看他唇角的笑,秦艽又愣住了,直到宮懌面露詢問之色,她才驚醒過來:“六殿下笑得真好看。”
好吧,這又是一句蠢話。
此刻,秦艽恨不得打自己幾下,枉她夢裡夢外也活了兩輩子,見識過的大場面不計其數,可唯獨在他面前,她從沒有像他所言的那樣聰明過。
可怎麼聰明?
靠近了他,才感覺到整顆心都在抖顫,抖得不像樣子,像司膳司做的紅糖涼粉碗子,不去碰它,就顫顫巍巍的,軟得似乎頃刻就會塌陷。
“你在球場亭洒掃,聽說那裡是打馬球的地方,你知道馬球是怎麼打的嗎?”
“殿下沒見過打馬球?”話出口,秦艽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改口道:“其實馬球也沒什麼好看的,就是幾個人騎在馬上追一顆球。”
“那一定很有趣了。”宮懌臉上隱隱有着欽羨之色。
秦艽想了想,說:“再過幾日就是皇後娘娘的千秋節,宮裡會舉辦擊鞠比賽,您是皇子,到時候肯定可以出席的。”
宮懌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秦艽想起他即使出席,也不受待見,更看不見,不是沒事給自己添堵。
“我去過球場亭,但每次只能聽見皇兄和皇弟們的叫好聲,卻不知到底是何等場景。”
見他容色黯淡,秦艽道:“六殿下如果想知道,奴婢可以講給你聽,這兩日有人在球場練球。不過今天不行了,奴婢不能出來太久,等奴婢回去后認真看看,明天來給六殿下講可好?”
“你明天還來?”
“奴婢趁吃午食的時候,偷偷跑出來。”
“那我明日在這等你。”
秦艽去看六皇子。
宮懌的皮膚很白,白得像玉,晶瑩剔透,泛着一種溫潤的光。這樣的白,讓他乍一看去像尊假人,尤其是沒有情緒表現的時候。
之後,等秦艽已經遠遠跑開,回頭往亭子這裡看時,腦中泛起了這麼一個念頭。
其實秦艽說回去看看再來給六皇子講,不過是個託詞。
在那夢裡,她整整在宮裡待了十多年,什麼樣的東西沒見過,只是她還記着自己不過是個剛進宮的小宮女,應該什麼都不懂才對。
第二天她如約而至,六皇子竟真的在,她就把看到的那些貴人們練球的場景講給他聽。
可惜時間有限,她只能待一會兒,就必須回去了。之後她又來過兩次,六皇子每次都在,等着她給他講擊鞠的場面。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頭綁藍色額帶的青衫少年,攥緊馬韁,其胯下白色駿馬揚蹄嘶鳴,竟大半個身子騰空而起,從一旁險險避過。同時他一個回身,球仗直衝紅色鞠球而去,將球挑起送至同隊另一名紅衫少年附近……”
宮懌遲疑一下:“你是不是看過演義小說?”
正說得慷慨激昂的秦艽,頓時消了聲,過了會兒,她道:“倒是看過一兩本。”
“你識字?”
“以前在村裡的私塾外面聽過兩日,進了宮后,姑姑讓學讀書識字,所以學了一些。”
宮懌嘴角蔓起笑:“我見你講這些,有種聽人講演義小說的感覺。”
“這個——”
好吧,窮極秦艽夢裡夢外兩輩子,哪裡給人講過故事,還是講擊鞠。第一天講的她自己聽着都不忍耳睹,落荒而逃。回去后悉心在心中練習,卻進展不佳,她實在想不出怎麼才能把這種講得生動有趣,不免就想到演義小說上。
她曾在紫雲閣聽人給六皇子講過演義小說,演義小說里武打場面激烈,正好符合了擊鞠的激烈,然後她就現學現賣,按照演義小說里的表現方式,用語言把場面講了出來。
見秦艽不說話,宮懌體貼道:“也是為難你了,你恐怕還沒給人講過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