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四年末,山東山西河北這場雪竟是大得很不小,隔得過年隻三四天,這大雪總算是硬是擠到了這一年內。
騷人墨客筆下自是有了詩題文機,就拿了筆舉了酒一邊狗屁不通的搖頭晃腦袋一邊酸不溜湫地賦題絕句律詩滿江紅清江引臨江仙,就都他媽的還沒喝就醉了,醉得一個個都他媽的是想念佳人的才子,非要高力士脫靴楊國忠磨墨才肯出世一般的清高;官富們用了狐皮虎皮熊皮裹著自己的人皮,人皮裡卻是沒有人曉得是什麼他媽的東西和德性了,卻還嫌冷,還燒起獸炭賞他媽的雪和賞他媽的梅。
窮苦的人卻都擠縮在了遮不了風擋不住雨也擋不住雪的破草屋裡頭相依為命,苦苦地苦捱著,臉上神色愁苦非但是為的冷冷地冷天,還為的是年關到了,地主的家丁們也快要來收租收債——相形之下,看來是雪上加了霜,但這霜來得卻比雪更他媽的淩厲狠毒刁刻,到時的家破人散或是人亡絕非是一家兩家的人。
這鬼天安他老子的什麼心打的他大爺的什麼主意鬼他媽都不會曉得。
人們隻是曉得勿論怎樣,反正大多的苦人還隻是會一直地苦下去,而富家總也大多的會一直的富下去。
總歸了就是,吃屁的是苦人,苦人喝的也隻能是風。
他媽的鬼天!
什麼他媽媽的是瑞雪兆他媽媽地豐年,縱是兆的豐年也永不可能是窮人的豐年。
向衝天在個破房子外一堆草裡頭縮了一夜,耳裡隻是聽了屋裡頭人們的苦哭,心頭氣得一夜都沒合眼,罵了鬼天也是罵了一夜。到得天亮時分,向衝天忽地拿出了那個銀子,向了房子破土牆洞處丟了進去,頭也不回走了出去,走出了老遠,向衝天還是隻覺了鼻子發酸,心頭滿是忿氣。
十來個時辰,濟南的雪在地上已是沒了膝了,向衝天跳上了一間房頂,放眼滿眼的白,那鬼雪真他媽白得跟雪一樣死死地死白,白得人心若死灰。
十來兩銀子也未必能幫得了那家人,縱是能幫得了,但那全天下無窮無儘的人總是他沒法子都幫的。昨天殺了那麼些人本已銷下了的氣莫名地又冒了起來。
向衝天向了滿是雪的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轉過了一個路口,徑直走到了聽香居,向衝天吸了口氣,居然心平氣和地叩叩門環,然後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等著。
過了會,一個穿得厚厚的襖子的夥計開了門,見了眼前站的個青年男子衣著雖是簡單而單薄,冷得臉色發青,但竟沒有一點點的瑟縮,眼神裡更有種說不出的東西,似是悲苦,卻又犟強,懶懶漫漫地像是早看透了世上所有的事,那夥計呆了呆:“大爺你老人家好,隻是小店還沒開門,灶上的師傅還沒起來,不能待客。”
向衝天淡淡地道:“我就是沒吃早飯,才到這裡來的,你叫我還去哪裡?”
那夥計陪著笑:“那麼大爺請進罷,小的去看看。雖是大師傅沒起來,小店後麵住了不少的客人但饅頭點心總是備好的,小的還當大爺這麼早就來喝酒的呢。”
那夥計引得向衝天到了一張桌上坐了,自己進去拿吃的了。
偌大的飯堂裡隻坐了幾個人,門雖是剛剛才開,卻也有些趕路的行商之類的人等已是起來到外麵吃東西想要上路了。
夥計一個托盤托了一盤饅頭一碟點心一碟鹹菜一大碗的小米稀飯送了上來,陪著笑說了聲:“大爺你慢用。”隻退下去了一步半,就站住了。
向衝天把了鹹菜點心饅頭稀飯竟全都倒了在桌上,稀飯流得到處都是,卻拿了筷子在盤碟裡虛夾了起來送到嘴邊嘴巴還作出了咬嚼的樣子,吞咽下去後端起空碗對在嘴上像是在喝稀飯一般,夥計都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