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冬天沒有螞蟻出來的,但人廚子家老宅地室卻是在了兩三丈的廢井下的地下挖了兩層,足足入地有六七丈深,在冬天的寒氣浸不到這麼深,所以螞蟻還有時出來找找吃的,完全不像了地麵之上那樣一隻螞蟻都找不出來。螞蟻搬光了司空城不吃的米粒和鹹菜條,司空城使了性子不吃,後來後悔了,隻盼那老天殺的老不死的老王八蛋老雜種老鬼老東西再送些吃的來,千萬莫要餓死了自己,那才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了。但是老家人沒送飯來;後來甚至是司空城心頭祈求的老天爺叫老頭子送些吃的來,那老家人還是不曾來過。
地下不見天日,司空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了,最後他在暈迷中,覺了頭非常特彆十分很的痛,痛得鑽腦入髓,臉上有什麼東西在爬一樣,他早就連動動指頭的力氣都沒了,使勁想要看得清楚,卻總看不清,終於,鼻尖上一個小小的小黑點晃動,借了小室裡油燈的光,司空城把上眼光全用了去看——
他看見了一隻螞蟻。
那老家人明叔隻看到了司空城的臉塌了下去,麵上突出的頰骨撐了皮顯得極是可怖,無數的螞蟻從了司空城的耳朵鼻孔嘴巴裡進進出出,本來那天用鉤刀穿了司空城的雙肩後流了一地的血,此時卻連了點點血跡都沒了,竟全是給了螞蟻吃光了。司空城呆呆地眼睛向了鼻頭定定地看著,這時候他的鼻子上以至於了滿臉都是亂爬的螞蟻,老家人看得呆了,心頭正氣不打一處來,忽地想起:以司空城那樣的身份,竟是給了成千上萬的螞蟻咬噬,勿論他是死了才被螞蟻吃還是被螞蟻咬死,生平再是作儘了壞事,這樣的下場都也已可算是慘絕人寰了。
老家人歎了口氣,關上了門,拿了大海碗,轉身出去了。
老家人看到了商千刀,又是重重地歎了口氣:“總算是又過一年了,過年了!”這話雖是平淡,語氣沉重感慨仿佛看透了世事一般。
商千刀卻也隻是歎息了聲:“是呀,過年了。”
老家人看了商千刀一臉的頹廢,眼中現出了絕望的死灰,心頭縱是淡靜如死水一般也不禁一沉,轉眼向了床上看去,那少年還是胡不歸紮了針後的樣子,懸空在了床上,看來並沒什麼不對的,但是他的臉色青淤腫脹,眼目間死氣沉沉,伸了手便去抓他腕子,那少年的腕脈竟沒了跳動,手腕冰冷,再抻了手觸及他的臉,也是冷浸如冰,僵硬如冰。
老家人一下跌坐在了地上,怔怔地怔了好半天:“商大少,少爺是感冒了麼?”
商千刀瞪起了眼:“放屁,老三這是死了,你個死老鬼,作什麼夢,醒醒罷你!他媽的!”
老家人如遭雷擊,喃喃地道:“死了麼?死了麼?怎的會死的?這小子不是一向都活蹦亂跳的麼?怎的幾粒砂便能要了他的命!”
商千刀淡淡地道:“死了就死了嘛,有個鳥的打緊,有什麼人是不會死的呢?老明叔呀,你我遲早也是要死的,這鬼天他媽的,什麼玩意?該死的一定要死,但不該死的也卻是遲早要死,算他媽的什麼狗屁?真是操他奶奶的!”商千刀罵人都是有氣沒力地,仿佛他不是在破口大罵,倒像是他在跟老家人說著菜場上的販子的菜很新鮮一般。
老家人卻還是喃喃地道:“怎的他也死了?他怎的也會死了?他才十六七歲呀,好端端的死了乾麼?我這麼一大把的年紀都還沒死呢,他急什麼?他急什麼?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