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飛頭微微地向回轉了些,卻頓了下,又一下轉過頭,再不說話,走向了遠方。
商千刀頭上戴的是員外的帽子,身上穿著員外的衣裳,腳上精工的福字靴也活脫脫的顯得商千刀是個家道殷實的員外老爺。
商千刀的剖月神刀就在他騎的那青花小毛驢鞍左的大布包裡,搖搖返擺擺地進了正陽門,找了好久,才在錦衣衛後麵的洪井胡同裡找了間客棧,雖然皇城宮城他進不了,但京城他卻路熟得很了,他要找劉謹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得到的,非要細心地好生找個落腳之處不可,他數日來騎著驢子駝了千多兩銀子到處找錢鋪說是要給孫子納貢,可是卻隻能用銅錢才行,於是這位商老員外就隻能拿著銀子到處轉悠,想看哪一家錢鋪子裡兌換的價錢公道些,踩了好久的點,卻意外發覺這洪井胡同雖是在錦衣衛的後麵,但越是在錦衣衛神機營東廠西廠內廠的眼皮之下,越是容易藏身,而名聞天下談之色變防範得最嚴緊的錦衣衛左近更是絕佳,雖則錦衣衛的人不時都到客棧或是賃租的人家都要盤查戶籍,追緝那些膽大的逃軍逃犯,但商千刀這樣滿天下緝拿的人居然敢獨身在天下根本京華都城之地潛行,卻是錦衣衛神機營禦林軍東廠西廠內廠各方被打死了從棺材裡拉出死人來夾棍立枷土包沙袋木驢匣床通通伺候之後再淩遲細剮碎割了都想不到的事。
當年葉獨行縱橫天下,劍法無敵,但他生平兩次進北京城都不過是悄來悄去,並不曾驚動多少人,商千刀命案之重,比之當年葉獨行擅劫朝庭命官,更重了不知多少倍,葉獨行還有陳文全後來為他開脫,商千刀犯的案子卻實實在在地是十惡不赦十族全部都捉了來淩遲也不足抵其罪,濟南府的山東巡撫都禦史王從善懸賞五萬兩,要滿天下緝拿他,而明廷的刑部也出了一萬兩的花紅,各地的武林人物雖都知道單打幾天商千刀已天下無敵,但人幫人能成龍,各都相湊相聯,找合作的夥計,隻是武林各大派中為六萬懸紅動作起來的人就不知有多少,更不要說天下各路的公門捕快,江湖宵小,綠林草寇,其他的幫會堂口,並不單隻為了身上的命案,就隻是據說他殺了劉謹親信的司空城——跟這權傾朝野的司是禮太監為敵,還有前些時候任性而為在濟南叫畫師把自己的小像畫了下來,傳將開去,天下人找他再也不必如以往一般沒頭亂闖,商千刀可以說遇到每遇到十個人裡頭,就最少有五個是在漫撒眼線想要他命的,一旦進了京師,更可以說是十個人裡有七個人想要他的腦袋卻得這六萬兩銀子,商千刀一向獨來獨往,他獨身殺了王定的十三太保也隻一個人,這樣的人選取的藏身之地一般都隻能是荒辟的寺院道觀廟宇掛單落腳,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再找上十個八個的常山趙子龍來放在身邊保著,也絕沒有人敢在風聲這樣緊的時候敢進北京的。
處處風聲鶴唳,商千刀也並不是全無忌憚,但他性情是老而彌辣,他縱是清楚自己身臨境地之險,但一打定了主意,隻怕就是錢有錢親自到了,也未必說得他動,明知不敵京城各方的勢力,他居然還是一頭就撞進了北京城。
就在洪井胡同的楚記老客店裡頭,商千刀看到了燕震。
燕震身無長物,鋒芒不露,隱蓄得極深,公門中人見過他真麵目的人不多,也並不用改扮,就也住進了楚記老客店。
商千刀一眼就認出了燕震,但燕震卻是做夢都想不到跟自己同住一家客棧的富家員外竟會是商千刀改扮,反天會眾人都算定了商千刀定要進京剌殺劉謹,燕震來也隻是為的要前截住他,燕震早在一個月之前就進了京,但總找不著商千刀,也隻能冒險,住在錦衣衛的背後了,商千刀總要從這裡入手的。
商千刀並沒有跟燕震相見,隻是每天給著三兩銀子的房錢,然後拉了驢子馱著銀子出去到處轉,回來卻總是報怨著銅錢鋪子給的不公道:“這幫財奴,明明東安門外山西富貴錢莊都是一兩銀子換九十四個銅錢,利源號卻隻給八十六個,這也吃得太黑了罷,夥計,把驢子牽到槽上去用些豆子給它吃,我這驢子可是三十兩銀子買的!再照中午那樣的菜上來,晚上我卻不要酒了,中午吃得頭暈,差點被煤車把褡褳掛破了!”
晚上商千刀去茶館裡聽人說書先生講八仙,直到定更天才回來,嘴裡還念念有辭:“好可惡的個四海龍王,竟然這麼不講理,若我是呂洞賓……”還在自說自話,老遠就見了楚記老客店內外竟是火光通明,行人從胡同口被驅散開,許多人都向自己這邊湧來綢緞莊裡兩個夥計抬著門板關門,也隻有三塊沒上,彆家鋪子裡已是關得嚴緊了那客棧被官兵圍了起來,那些官兵齊隊而列,氣象森然,商千刀怔住了:自己不過才在這裡住了十來天,這些天來隻是到處駝著銀子想要換銅錢,並沒有其他的事,怎的官兵竟會找來?
商千刀實在是想不出來自己哪裡露了馬腳,也不覺地呆了。
遠遠地,商千刀就看到官兵裡麵騎馬的幾個軍官之外還有錦衣衛的校尉在外麵交頭接耳,官兵辟開了道路,行人也沒了,商千刀正在轉念間,就聽了燕震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在下並非是商千刀,你們幾位還是查清了的好。”
一個軍官大喝:“商朋友既有膽子做下許多的命案,還敢進京來,怎的就沒膽氣認了帳呢?”
這些人說話聲音本來不小,但是相距太遠,傳到商千刀這裡已極是微弱,也隻有大行家才能聽得出來,而商千刀更是大行家裡頭挑出的大行家都公認的大行家,自然聽得一清兩楚三清四楚他本是避開不見燕震的麵的,這些天他總怕自己引得燕震未必離開反倒著了痕跡,於是也就順其自然了,燕震怎的會讓北京城裡的錦衣衛起了疑心,那也隻怕是每天白天裡不出門,晚上倒是出了門了,卻又是高來高去,給人瞧見了了不得,但他不給人看見也不得了,北京城裡龍蛇混雜,各樣勢力都布了極多的眼線,燕震為了找商千刀一時沒想得太多,竟就被人瞧出形跡可疑了,官府找上門來那也是早晚的事,隻是再沒想到竟然錦衣衛的人會把燕震當作自己,商千刀想著大是好笑,於是也下了驢子站得老遠,一個差役模樣的人拿著條鞭子走過來道:“老頭,你沒見衛裡捉拿要犯麼?你是做什麼的,還不快些讓開!”
商千刀陪笑道:“差爺,小的本是住在那楚家老店的,剛聽說書才回來,卻正好見官兵驅趕行人,小老兒這回不了客棧,也沒其他的地方可去,隻得在這裡等錦衣衛的老爺們辦完了公務,才好回去歇歇呀!”
那差人聽得愣了愣:“那你就在這裡等罷,隻怕你要等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