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隻道他想起了殉難的胡胖子,突地眼裡閃著精光:“胡老遇害,是什麼人下的手?”
柳飛腿直認道:“是我!”
易南瞪著柳飛腿死死地看了半天,儘是詫異震驚之色,過了一會卻又頹然地道:“想來是胡老自己的意思了麼?”
柳飛腿低下了眼光,自從燕震向他們稟複濟南城杜奇風的事後就極是難受,歎息著道:“是呀,當時我下不了手,還是老胡果決,叫我殺了他,才能不在那些人手裡被拷出我們的真實用意,老胡說,雖則殺吃藥和尚也可以算是個釜底抽薪的法子,但吃藥和尚一代神醫,若是死了,豈不叫千萬重病之人無從醫治,這就真是害人不淺了。也是商千刀到了濟南才曉得孫麻子竟已是投向了司空城一邊的,隻是可惜了杜奇風那樣子一個好漢,就隻是為了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卻為反天會打抱不平,結果受害。反天會欠他這樣天大的人情,竟也無從還報,當真人叫人遺憾了。”
易南一想到最後竟還是功敗垂成,司空城總還是忍不住向人廚子師徒四人下了手,雖然張子風把司空城拿下交給商千刀,但陪上百來條人命也太不是生意經了,想想胡胖子冷定沉穩且平和地叫柳飛腿對自己下手時從容赴死的情形,再想想胡胖子平日指點後輩如自己如燕震向衝天和那女子報喪烏鴉甚至小毛毛等後一輩的武功做人處事的道理的言笑怒恨,易南的鼻子隻是一陣陣發酸,終於忍不住兩道清淚流了下來。
錢有錢道:“商千刀現在不知去向,想必是上北京了,再不能讓向衝天在我們之前找到他!”
易南一怔,伸手揩了淚水:“錢老這是為何?那天商千刀在丐幫肯對我透露一些事情,你還怕向老大跟商千刀玩命時,商千刀就真是不說出真相麼?這事總是過了,向老大雖是脾氣急,但總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罷!”
錢有錢冷笑:“那小王八蛋真會講理麼?那也不過是你瞧他管別人的事時人模狗樣的,一旦事情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小子就他媽的比被人在屁股上射了一箭還在後麵用襄陽大炮裝了彈子點著藥線對了他都他媽還衝,年前他跟錦衣衛的人拚命,你以為他是沉得氣住麼?那也是因為找不到商千刀氣才出在沈登的身上。”
柳飛腿點頭道:“不錯,聽說他一入濟南城,就找到王從善的私園裡頭殺了神機營好些人哪,這小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易南道:“向大哥本心是好的,你們幾位老人家怎的說得這樣重法!”
錢有錢笑笑:“是麼?那小子是個什麼貨色,你比我們幾個從小就教他到大的老家夥還清楚不成?”
柳飛腿道:“這事也沒什麼不得了的,反正錦衣衛東西廠和內廠裡沒一個好東西,死了怎樣?我怕的倒是小向非要找商千刀拚命,雖說姓向的不是商千刀的對手,但是商千刀卻會顧忌他是老錢的徒弟,兩人相差本就不多,若再是手下稍軟,那就是自尋死路了——問題就在這裡啦,這兩個人卻是一個都不能死也死不得還死不起的人!”
錢有錢突地失笑:“你們也不要說我性子急,那趙啞巴一大把的年紀,你瞧他還比我更狠,動不動就要打要罰,姓向那小王八蛋也是我慣得他厲害了,你們沒見那小子在那假啞巴麵前乖得都不像話了。”
易南道;“那向大哥真是到北京城去了麼?他既是不曉得你們的計劃,那也不會想得到商千刀下步要到京城去罷?”
錢有錢沉吟道;“那樣自然是最好,但凡事總是要先防範最壞的可能,要作好相對的應對才是。”
易南恍然大悟:“前天曲姐姐離開,想來就是要她找向大哥麼?”
柳飛腿嘴角現出絲笑意,卻故意道:“那小子發作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你叫報喪烏鴉去有什麼用?小曲武功根本就比那姓向的差了老大一截。”
易南意會之下也搖起頭晃腦袋來,怪怪地說:“師父你不曉得,向老大一向跟曲姐姐好得很,曲姐姐說月亮是方的向老大馬上就會說那月亮本就是他用刀削成方的才掛上天請曲姐姐看的,這倒不是一物不如一物,實在是一物降一物哪!”
柳飛腿忍不住笑道:“老錢哪,還是你跟老趙有福氣,小曲那樣的好女子,居然作了你們幾個老不死的徒弟媳婦,你瞧這小書呆子,怎的就遇不上這樣的好事哪?”
易南還想說話,卻見錢有錢沉下了臉,臉色有些發白:“現在說這些閒話作什麼用?天不早了,你們不想睡,我老頭子卻想要多睡一會,你們愛在這裡喝風,你們就喝個夠罷!“說著話轉過臉去,身形飄到地上,向遠處走去。
易南看錢有錢雖是武功絕高,但輕逸的輕功並沒往時的瀟灑意氣,反倒透出了瀟索和蹣跚,顯然是有極重的心事,不覺呆了一會,卻還是想不出來為的什麼,柳飛腿一直就瞧著他發呆的樣子板著臉,他眼中現出討好的意味看著柳飛腿。
柳飛腿沒好氣地道:“你啞了麼?裝什麼孫子?想問你問就是了,還給老子弄什麼圈套作什麼?“
易南陪了笑作個揖:“是是是,弟子愚昧,實在是覺得錢老擔了太重的心事,但總想不出來錢老為的什麼——他那也不像是為的向老大的事嗬!“
柳飛腿瞪起眼,卻又歎了口氣:“這事麼?你最關鍵的事根本就不知道,也無怪你奇怪了,但是你為什麼沒覺得商千刀竟會聽你錢老伯的話,連他自己的師父都拉下水了,這事太不合理呢!“
易南呆住了,怔了半天,才試探道:“難道……“
柳飛腿長長地吐了口重濁的粗氣:“人廚子就是老錢的親弟弟!”
易南又怔住了,吃吃地問道:“錢老傷心難過原來不隻是為的胡老和我們的弟兄麼?老天,這玩笑天得太大了罷?”
柳飛腿再不說話,轉身也落到街上,一步步循了錢有錢的去向走去,隻留下還在怔怔地發怔的易南立在瓦房上。
馬車到保定府王莊已是二月的十七了,雪不再下,但太陽晴明的光線也融得堅冰化成水,浸潤得道路又濕又滑,爛泥漿糊一般的在路上踞著,就是好馬也不能太快,車上的官役人等還不時下馬推車,向衝天坐在車裡也不住的罵鬼天他媽的不照藥書生病連藥都沒法開隻有胡亂吃了,當真鬼老天是吃錯了藥!
常仲英沉著臉,一路上手下沒有一個人敢跟他隨便地說笑。
官差們總算是到了王家莊,總算是鬆了口氣,總算是地頭到了。
藍勤在莊外停下了馬車隊,走到常仲英那車前掀開簾子:“大人,到了。”
常仲英嗯了一聲,卻見藍勤眼光轉到莊內時陡地變得陰沉,忙問道:“怎麼了?”
藍勤道:“莫非是王定也遭了商千刀的毒手,莊上的人全都是穿麻戴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