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甜羹(1 / 1)

杜蘅蘇子衍 遲也 2499 字 9個月前

隊伍如潮水般拜倒,何老排在隊伍的最後,他微笑著緩緩地走在內苑裡,自打進了宮,常有人提著東西來看他,都是些後宮妃嬪在前朝的親眷,有人想透過他為自己謀一個好前程,有人想打探打探皇帝的消息,他已經遠離官場多年,要不是杜蘅這些小輩出了事,便是一萬個情願他也不願再踏足這是非之地。

皇帝已經在這兒等了何老很久了,何老進來的時候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淺淺的笑意,他木然地想,這皇帝似乎是做的很不錯,皇帝與何老隻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候何老的兒子於前線赴死,他自己也被叛亂的流民帶去了彆處,輾轉數日才見到了先帝,先帝帶來了一個新生兒來見他,那個孩子有著強健的小臂,粉嫩的臉頰,看起來就惹人喜愛。

“微臣參見陛下,許久未見,陛下龍體安康否?”何老微笑著接受著帝王的恭敬,他,屋頂的琉璃瓦反射著日光,遠遠望去一片微茫,這個院落一直空著,裡麵灑掃的宮人也難免有偷懶的時候,何老一介男子,不方便進出內宮,皇帝才想起了這個院落來安置他。

“何夫子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父皇在世時,朕常聽他提起您的英姿,也隻有在孩提時一麵的緣分,今日一見才知什麼是仙風道骨。”皇帝帶來了兩壇子美酒,殿內前些日子剛剛灑掃過,把院中的雜草除去,看上去乾淨了許多,這些宮人並沒有見過皇帝,因而對皇帝頭一遭來也感到新奇。

“我這些年身子骨是越來越差了,心裡卻常常掛念著您,要不是衍之見我過日子也過得稀裡糊塗,也不知道今生是否還有緣見到皇上的英姿啊?”何老的話很客氣,皇帝仍然是一副稚子模樣,前些日子見了才明白杜蘅為何著急著去辦事,這樣的皇帝,要在朝中站穩腳跟隻怕太難,索性有這麼幾個孩子願意去奔走效命。

皇帝驟然聽見蘇子衍的名字有些驚訝,然後“哦”了一聲,反應過來,蘇子衍,姚頌與杜蘅皆是何老的學生,他對這個老態龍鐘的老學究,心裡還是帶著一絲害怕的,尤其是父皇曾要把他指派為自己的夫子,皇帝招招手把美酒倒入杯中,推到何老麵前“朕受杜太傅的教導,對您也是無比尊重,聽太傅說,您愛美酒,我特地叫禦膳房留下了兩壇,給您嘗嘗味道。”

何老用手扇了扇酒氣,酒氣順著鼻孔鑽進肺裡,他的眼睛閃了光,這真真兒是一壇好酒,何老舔了舔杯盞,這酒不甘淩,而是有一股厚重的醇香,每個二十年三十年是釀造不出的。

皇帝看何老這副樣子,知道今日自己送對了東西,又好好指派了幾個人將院落中灑掃,他像是得了誇獎的學生,何老看著他就又想起當年自己教導蘇子衍三人的情形來,也是如此,正是如此。

皇帝坐的時間並不長,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家長裡短,何老以為他來是來找自己問問書本,卻不想自己講了好多杜蘅幼時的趣事兒,皇帝聽得心滿意足,拍了拍自己的腰身,看有小黃門一直端著東西候著,轎夫也沒有歇腳的時候,在正午三刻前皇帝便離去了。

過了一陣,流鶯的身影出現了,她率先踏進門來,擦拭了鼻尖的漢,行禮過後看何老正在飲酒,暗暗鬆了口氣,往旁邊讓一讓,讓出身後的人來。

撐著傘的夫人在跨進殿門的那一刻收起傘來低頭定在門口,她走進來,身上帶著一股濃重的脂粉氣,露出麵目。何老眯著眼睛,這是姚頌走後,趙洧吟最好好打整的一次,她穿著一身靛藍色的衣裙,頭發梳的整整齊齊,戴了一整套淺色翡翠的玉釵和流蘇步搖,隨著腳步的停下而微微晃蕩在臉側。何老有些驚訝了,她前幾日正因孩子的事心力交瘁,無論旁人怎麼勸都不行,怎麼今日倒自己想開了。

“夫人今日心情很好?”何老問道,同時讓流鶯給趙洧吟看座,她是有些心疼這個孩子的,本是在女人最好的年歲裡,她自己又生的雪膚紅唇,眼角生花,綺麗瑰姿,怎奈遇上的世道不好,雖然上了脂粉卻怎麼也蓋不住周身的疲憊“夫人若是想開了就最好,你還在小月子裡,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女人最重要的便是這個時候,當年你們師母就是沒做好,後來一到冬天就腿疼,流鶯,你還不快去拿個毛墊來給夫人蓋著。”

“大人,您就先彆忙了。”流鶯已經知道了其中關卡,她看一眼趙洧吟,又把手上提著的錦盒中的菜擺上桌說道:“今日我們夫人已經好多了,想著前兩日惹您擔心,特地做了許多菜來讓我們帶給您,請您嘗嘗。”

“啊……啊……是啊,我們母子二人得您庇護,一直沒來謝謝您,卻還讓您憂心,我實在是過意不去,今日做了幾道小菜,來謝你您一番,還望您原諒洧吟。”趙洧吟心中酸澀不已,流鶯雙手蜷在闊大的滾榴花邊雲羅袖子底下,她不留痕跡地拍了拍趙洧吟,趙洧吟端起酒杯,攥得指節都冒著酸意,方才忍住了滿心的酸澀痛意,維持著滿臉殷切而柔婉的笑容,說著:“您來姚府護佑我們,洧吟卻沒有儘到一個做後輩的規矩,洧吟敬您一杯。”

“你這孩子,剛剛叮囑過你要坐好小月子,怎麼這會兒就忘了。”何老按住趙洧吟端著酒杯的手,見她臉色青青的,像一片薄薄的鈞窯瓷色,越發可憐見兒的了。“要是讓禮韞知道,又該絮叨我這個老頭子了,還是讓他絮叨你和孩子吧。”

何老夾起一片薄薄的肉片,上麵淋了一層厚厚的醬汁,肉燉的爛糊,又配上鮮黃瓜,樣子煞是好看,何老吃進嘴裡,眉頭微微皺了皺,問道:“今日這菜是你自己做的?還是看著下麵的人坐的?”

“是不是不好吃?快,流鶯撤了這席麵,吩咐下麵的人重新準備一份。”趙洧吟情急之下,連自己裝著米飯的碗都摔碎了一地,流鶯按住趙洧吟的肩膀,心裡也是十分驚恐,隻能硬著頭皮說:“夫人不必著急,隻怕重新做是來不及了,還得要大人和夫人等一會兒,可惜了夫人親手做的飯菜。”

“不必撤了。”何老攔下要撤菜的流鶯,又夾了一筷子,趙洧吟總覺得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臉上逡巡,她再抬頭,隻聽見何老交代:“這兩日,我吃的多是清淡的,並不是菜不好,而是吃的人口味變了,所以人還是要跟著自己的口味心意走才對。”

趙洧吟寒星雙眸微微低垂,弱弱道:“是了,這菜既然不合胃口,大人少吃幾筷子便是,不必勉強,我已吩咐了小廚房再做個甜羹來。”

何老緊盯著趙洧吟,試圖將她的微笑看破,他自己的麵容一時變得蒼老:“我老了,萬事孩子們平安健康就好,什麼甜羹不甜羹的,不必了,人這一輩子走的太順,臨了臨了才明白求一個“和樂”二字,就是難得,外麵一會兒要起風了,你也早些回去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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