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衍一手拿著花翎,聞言看他一眼,目光冰涼,回望勤政殿的方向,嗤笑一聲:“物是人非,杳査無音信。等著瞧吧,此生還有得磨呢。”
小德子目送蘇子衍離開,扭頭進了殿內,天色近正午,勤政殿還未點燈,小德子看見有宮女躲躲藏藏地向壽康宮的方向走去,梳的是一個兩把式,她沿著牆邊,還時不時地回望一眼,他一拍腦袋,可不是嘛,臨近年關,妃子們的母家都進了宮。
說道妃子們的母家,也就是皇後娘娘的母家最為顯赫,因為今年多了商人之女參選,皇上與太後特地商量了個日子,在年前讓兩邊的人都見一見,也好全了這一番相思之苦。
“要是爹爹能日日都陪伴在我身邊多好,爹爹不知道,這滿宮上下都當我是商人家的的女兒,除了春娟,女兒連個能說話的體己的人都沒有。”燭光微微搖曳,帶著幾分身不由己的蕭瑟,映著麗妃白皙的麵龐,她想要像在家中那樣親昵的對著父親撒撒嬌,可張老板隻是拱了拱手向她行了個禮。
“父親這是做什麼,難不成女兒入了宮,就要與女兒生分了那?”麗妃目光一震,眉毛也抖了抖,隻覺胸間五味陳雜,酸澀苦辣一齊逼了上來,在胃裡翻江倒海,她扶住許老板的身軀,執意不讓他跪下去。
“莫要糊塗,你今日是皇帝的妃嬪,比我們這些老百姓不知道大了幾輩,我衝你行禮這是最應該的。”麗妃愣了愣,張習文已經跪在了地上,還是春娟眼力好,速度快,扶起了他“娘娘在宮中的日子不好過,可這條路都是娘娘自己選的,為父也幫不了,幫不得。”
張習文的話裡透露著淡漠,他當初參與了許家的密談,看見許老爺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是多麼的悲痛,所以對自己女兒要參選這件事,他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可女兒也鐵了心,三天三日的不進食,才讓他有所妥協。
麗妃臉上已經掛不住笑意了,飯菜來得及時,她是暗自和自己較勁,憑什麼,憑什麼她們都姓張,可她卻被人以一句“商賈之女”叫到了現在,而彆人家的女兒就被叫做好女兒,她就是要翻身,哪怕填進了命去。
張妙昭的父親也進了宮,二人在太後宮裡用著晚膳,相比起麗妃父女的處境,這邊更不像是用飯,整個桌上的氛圍如同坐牢一樣肅穆,還是張大人先落了筷子“太後娘娘鳳體安康,今日一見我們在家中也就可以放下心來了。”
“哥哥這是哪裡的話,你這些年來也老了許多,還是顧著自己就好。”太後這麼多年來也是第一次見他,她一直怨恨著當初的事情,也對張家這樣賣女求榮的行為感到不屑,沒有特殊的旨意,也就沒見過了,沒想到他老了這麼多。
原本硬邦邦直挺挺的胡子也變得有些雜色,太後的心頭像是被透明的蠶絲一縷一縷細細牢牢地纏緊,一圈又一圈,皇後對她們二人之間的恩怨也有所耳聞,將太後平日裡最喜歡的那道菜放到她麵前,笑色宛然“這道菜又添了點新東西,姑母嘗嘗,頗有些不一樣的風味呢。”
太後以澹然的目光相望,唇角銜著一絲清淡笑意,確實比往常吃的要更為鮮嫩些,皇後解釋道:“要不說還是姑母這兒的小廚房最好,做一道菜也能有許多花樣,這菜隻用了菜心,又在最後灑了一些胡椒,甚是鮮美呢。”
“你身為皇後,不去關心皇上的子嗣繁衍問題,一心關注這些吃的用的,像什麼樣子。”張大人的語調如同萬丈寒冰,皇後縮了手,麵容有些尷尬,她搓了搓手,想要解釋些什麼,張大人的話就又來了“要是都被這些不值得的東西所累,那才是真的愚蠢,我聽說皇上隻有十八那日留宿在你宮中?更寵幸那個什麼麗妃,還是個商人的女兒玩,真是學了些下作的勾人的好手段。”
張大人的第二房妻妾,也是商賈家的女兒,惹得他十分歡喜,一會兒唱個昆曲啦,一會兒扭個腰啦,總是做些叫人歡喜的事兒,他更多的是寵愛她,有了這個侍妾,皇後的母親也受到了些冷落,此刻的話就像刀子一樣,再告訴張妙昭,她與她的母親不過是一個樣子罷了。
“你是大家的女兒,不屑於學這些勾欄瓦舍的做派,就應該在你能見到皇上的時候多做些功夫。”或許是太後的錯覺,總覺得張大人在有意無意地向這邊看過來“有些該舍棄的人和東西再留著,隻能敗壞自己的內裡。”
“是,女兒謹記。”
張大人這句話哪裡是在說給皇後聽,分明是在說給自己聽,太後這一餐本就聽他說的沒什麼胃口,這些日子總有信箋向宮裡遞來,無一不是讓太後放棄張瑞權這顆棋子,把全部精力都放到皇後的肚子上去,儘早生下嫡子才是大事。
今日正午,就有一個小丫頭傳來了信箋,是叔伯寫的,先是寬慰她兩句,又是直直挑明了張瑞權已經成為了一顆廢子,叫她明哲保身,另作打算,萬萬不能在這件事上犯了糊塗,一切以張家為重。
太後輕曬,仰首望著壽康宮閣頂用繁複的迷金畫的駿馬與蝴蝶,那細膩的金粉填在豔色的朱漆上,炫得幾乎要花了眼睛,事物繁雜,讓人看的頭暈目眩“這不值得的東西也有值得的道理,就看是在誰的手中了,再死的水也能夠活過來。”
“隻怕這水是廢水一灘,你怎麼救也救不活,隻是白費力氣罷了,反而還把自己搭進去了。”張大人的眼底閃著幽暗的光芒,旋即自己亦搖頭“就怕妹妹這一番苦心都給彆人做了嫁衣,到時候受苦的還是你自己啊。”
“這點哥哥放心,瑞權雖是不爭氣,可心裡頭還總是想著我這個姑母的。”太後想起張瑞權那晚過來,在皇帝走後才從簾幕後出來,自己也是垂頭喪氣的,還是將自己得到的紅珊瑚手串獻了上來。
“既然太後娘娘執意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叔伯他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幫扶他,娘娘接下來的路恐怕不好走啊。”
“不好走,也得往下接著走。”太後又嘗了嘗那個新鮮的菜樣,再嘗倒有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