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頌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他一句話都不能說,喉嚨也有些乾澀,從來沒有人為他辯護過。剛才被上官學究質問時,他沒有感到難堪,可此刻他卻為蘇子衍毫無保留的行為而感到羞愧。
其實姚頌並沒有那麼堅不可摧,他也想像彆人一樣,有同窗關心,有先生愛護。所以他把這種感情寄托在與他一起廝混的朋友身上,天卻不遂人願。上官學究頭一次為學生的執拗而感到困擾,他想要把這個學生哄出去,可蘇子衍不偏不倚地擋在姚頌身前,怎麼拽也拽不動。
姚頌突然開了口“學究,學究,學生的書本是沒有他讀的好,可道理父母也交過不少,若不是他今日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學生定然不會對他出手,還希望學究還學生一個清白。”
上官學究為姚頌的正經而感到驚訝,蘇子衍也是。蘇子衍一開始隻是抱著打抱不平的心態過來,後來看上官學究的態度,讓他的心大受震撼,他不能為此讓一分。上官學究陷入一個兩難得境地,他先帶著這些孩子進了屋子。
女子與男子是一同聽課,中間有一道屏風所隔,女學生並不多,杜蘅坐在前排溫書寫字,上官學究把此事好好詳細地說了,掃視著下麵“馥鬱,你怎麼看這件事。”上官學究捏著胡子,姚頌,蘇子衍與鼻青臉腫的韋名然分彆站在學究兩側。
杜蘅冷不丁地被點到了名字,於是他停下筆“學生認為,這件事看似兩個人都沒錯,或者是兩個人都有錯,這樣太過局限,一個為了父母,一個又挨了打,但所受的傷害是不對等的,難道皮肉上的苦可以抵得上心中的煩悶麼,倒不如做個純純的孝子與學子,隻做好眼前的事就罷了。”
杜蘅穿著銀白色的小襖,蘇子衍也是第一次對她感到欽佩,她的第一名確實名副其實,上官學究也是讚許地點點頭,對著幾位學生說道:“話你們也聽了,名然是你錯在先,在被我發現之後,又不思悔改,你需要對禮韞道歉。”
姚頌頭一次受到人家的道歉,無論韋名然是不是真心實意,他都對蘇子衍和杜蘅感到改觀,姚頌有些臉紅,也順著上官學究的話向下說了兩句,就不在言語。
散了學,杜蘅已經早早回了府,蘇子衍一向走得都比較晚,走到半道上,蘇子衍腳步一停,沒什麼表情地看著站在前麵的姚頌。
這玉麵郎君、姚家小紈絝的臉上帶了幾分尷尬,看著他,想了半天遞過來一個老鷹木雕。
他說:“我之前對你有誤會,時至今日,我才知道我以前對你的編排和嫉妒是多麼愚蠢…………如今我已經有所悔改,這事我做的不對,所以特地來向你賠罪,隻是來得匆忙,沒帶什麼好東西。這是我親手雕的一個玩意兒,不管你喜不喜歡,總歸該是有賠禮的。”
蘇子衍很想直接把手裡這玩意兒扔旁邊的湖裡,但他垂眼看了看栩栩如生的木雕,忍不住有點困惑地問:“為什麼?我今日幫你不過是閒來無事而已,你不必專程向我道謝,更沒必要因為這些無中生有的錯向我道歉?”
姚頌麵容也泛起些困惑來:“什麼?”
姚頌衍抬起眼,平靜地看著他,再次答著:“沒有為什麼。”
蘇子衍比他更得寵信,姚頌本來以為自己告訴他之後,會換來一頓打,或者是一頓痛罵,可是都沒有,反而讓他的心裡空落落的,看著蘇子衍遠去的背影,姚頌在自家馬車上對著他招手“喂,我明日還會再來學堂的。”
姚母則對姚頌的轉變樂見其成,儘管姚頌有時候還是會嫉妒蘇子衍,兩人的關係看似無比親近,又相隔萬裡,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
杜蘅也因為仗義執言,被姚頌納到了朋友一欄中,有事沒事就叫上三五好友出來放放紙鳶,杜蘅家中管的不嚴,尤其是她的母親,杜蘅的母親是外族人,對著男女之間本來就沒什麼彎彎繞繞可以想,杜蘅帶著一頂高高的鬥笠,穿著一身男裝,和二人駕著車出去了。
這是一片空地,滿眼都是綠草,更在和煦的春風中讓人舒服,杜蘅從車架上下來,姚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鳶,招呼著二人“你們愣著乾什麼呀,這可是我姚頌的地方,你們放心,沒人知道。”
姚頌忽然從後麵不知道拿了什麼,塞進了蘇子衍的脖領子裡,惹得蘇子衍追了他好久,蘇子衍的手上還拿著紙鳶,紙鳶也借著力給的很高,杜蘅看到這場景有些想笑,她雙手合十對著紙鳶許下了這一年的心願。
忽然紙鳶被掛到了樹上,姚頌想要爬上去把他拿下來,嘴裡還振振有詞“完了,完了,我娘要打死我了,這可是剛買的。”那樹好像被人燒過,姚頌不高,再怎麼夠都摸不到,有些氣餒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這還能接受一頓嗎?
杜蘅心中也有些微動,她的麵紗輕輕覆在臉上,看著那隻折了翅膀的紙鳶,蘇子衍在一旁看著這兩個人,他讓姚頌過來“你蹲下,我踩在你的肩上。”三個人夠著十分費勁,好在最終還是拿了下來,蘇子衍把皺巴巴地紙鳶交到杜蘅手中。
這隻紙鳶是老鷹的樣子,可不是嘛,杜蘅就像老鷹一樣,從來不拘泥於小天地之中,性格也像,從來都不圓滑。蘇子衍用側眼打量著杜蘅,她的耳後還有小小的絨毛,整個人看起來是這樣可愛,蘇子衍咽了咽口水又看回了前方。
“你知道嗎,紙鳶是可以帶走人的憂愁的。”蘇子衍說道“傳說,隻要把煩惱寫在紙鳶上,然後把線剪斷,就可以讓煩惱高飛。”
“那願望也是一樣的吧。”杜蘅仍然雙手合十,寬大的兜帽被吹開,麵紗也隨之而去,露出光潔而美麗的小臉。
杜蘅仔細擦拭這紙鳶,回想著往事,口中應著,心思有片刻的恍惚。曾幾何時,那個與自己一起談論《詩經》、一起夜讀《離騷?九歌》的男子呢?他們之間有太多太多的回憶,杜蘅揉揉眼睛,有些頭疼。
仿佛記憶中關於他的已越來越模糊,最終也隻幻化為一個朦朧而美好的影子,憑自己旖念。或許,眼前的男子還是和從前一樣吧,可惜她以後再也看不見了,留下的是那樣美麗如螢火蟲般閃爍的文字。
不知什麼時候蘇子衍已經抱住了她,蘇子衍敏感地察覺到杜蘅這些日子的反應越來越遲鈍,她自己卻是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在想什麼?”杜蘅不說,那他就不問。
杜蘅抬頭:“在想以前的事兒,還記得我們成婚後第一次吵架嗎?我們都心高氣傲,誰也不想輕易低頭,但後來還是你最先向我低了頭,你那時候對我說‘我從來沒有先對一個人低頭過,你贏了’,你還記著我是怎麼回你的嗎?”
蘇子衍輕輕勾起唇角:“你說,‘失妻之間,沒有對錯’,我記著,我都記著呢。”
“這些年,這麼多日子,都這麼過來了,遇兒也長的越來越健碩,我想過的就是這樣的平凡日子。”杜蘅有些感慨,摸了摸蘇子衍的臉,有些胡茬紮的她手痛,杜蘅揉揉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能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到這麼大已經是不易。
蘇子衍把她往懷種抱了抱“以後,我們過的都是這樣的平凡日子。”
前事光明燦爛不可追,所幸愛的人都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