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虎悄然退去,隻見那人站起身來,青白的手指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湊上那近在咫尺的陽光,卻在隻剩一點距離時,有些闌珊地收回了手。
“這淮安的天,可不是一天放晴,就能改變的啊……”
莫名的聲音喃喃,最終於空氣中消失不見。
夏風拂過,吹開了案幾上一本合著的小冊子。
扉頁上,“南梁國書”四個字,微微蕩漾開來……
…………
轉眼便到了會審的日子。
衙門外頭,早就聚集了好些來看熱鬨的百姓。
顧蓮蕪得了娘親的準許,也與顧韶茗一起站在門口不甚引人注意的地方,隻是因為身份尷尬,所以蒙著麵紗。
隻見顧淮良神色中正平和,陳刺史有些坐立不安,而台下跪著的陳弈,卻像是有些沒精神似的,兩個眼窩深深陷了下去,再不複平日裡的玉樹臨風。
陳刺史暗暗咬牙,對顧淮良的恨意又加了一層。
卻不知,顧淮良也是心中微詫,雖說那日抓了陳弈,卻因為知道對方身份,所以雖是關在了牢裡,卻是吩咐下去,一切用度都不可怠慢了陳家少爺。
陳弈嬌生慣養,略微吃些苦頭是有的,但卻萬萬達不到如此精神萎靡不振、麵色蒼白的狀態。
陳弈跪在那裡,話雖少,卻堅決不肯認罪。
聽著衙門侍衛振振有詞地說出,到底是如何在陳弈少爺的房裡搜出了迷魂藥以及試題原樣。
卻見陳弈頂著精神不濟的麵容,跪在地上卻是仍然朝顧淮良行了一禮。
“顧大人,可否聽我一言?”陳弈說話明顯有些中氣不足,卻仍強撐著將話說了出來。
“有話直說便是。”顧淮良抬手,示意旁邊人給陳弈拿了一把椅子。
眼見著他這樣精神不濟卻仍然彬彬有禮的模樣,顧淮良也是惜才之心頓起。
“顧大人,可否請一名我不認識的人,隨便寫些字,要求百字即可。”陳弈仍是虛弱。
乍然聽聞此要求,顧淮良一挑眉毛,陳刺史麵色古怪。
隻有麵紗之下的顧蓮蕪,眼神輕輕露出了讚許的神色。
“準!”顧淮良如此道。
遍觀衙門外的人群,顧淮良隨便指了一個看起來相貌溫潤,一身青衣的讀書人。
卻見那人一抬眼,是一張溫和的麵龐,明白顧淮良指的是自己,隨即一笑,宛如春風拂麵,花開滿堂。
顧蓮蕪乍然覺得那人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
詫然間,卻見那人青衣袂翩飛間,已然提筆。
陳弈的眼睛被蒙上布條。
不過一炷香時間,墨落,筆停。
一時間,滿堂靜然。
早有人將那卷寫好的字捧到陳弈麵前,陳弈睜大眼睛,費力閱讀,硬生生扛著自己越來越虛弱的身體。
又是三分之一柱香時間,陳弈閉目想了想自己剛剛記住的內容。
“可以了。”
少年眼中再次被蒙上了布條,隻聽周遭靜默了片刻,便有郎朗中帶著難言虛弱的聲音響起。
“爾時地藏菩薩摩訶薩白佛言:世尊,我觀是閻浮眾生,舉心動念,無非是罪。脫獲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惡緣,念念增益。是等輩人,如履泥塗,負於重石,漸困漸重,足步深邃。若得遇知識,替與減負,或全與負。是知識有大力故,複相扶助,勸令牢腳。若達平地,須省惡路,無再經曆……”
滿堂皆驚!唯有清朗虛弱的聲音在公堂內不斷回響。
“世尊,習惡眾生,從纖毫間,便至無量。是諸眾生有如此習……”
如此變態的記憶力,哪裡還需要偷!t
顧蓮蕪回頭,卻見那青衣人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陳弈跪在地上,眼中閃過一抹釋然,他突然明白了什麼。
沉默地想起那未背完的佛經。
臨命終時,父母眷屬,宜為設福,以資前路。或懸旛蓋及燃油燈、或轉讀尊經、或供養佛像及諸聖像,乃至念佛菩薩……
臨命終時……
陳弈閉上眼,像是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飛速流逝一般,他的時間,要到頭了麼?